兄弟俩被内侍官带走前，糖果分明地看到兰若眼里脆弱得好像破碎的眼神……
那些烤乳扇，她也吃不下去了。
扼守着南丝绸之路的要冲，南诏虽然各民族聚居，却因丝路的文化融通，为汉风影响至深，王室的穿戴与大唐无异，只有顶冠发式不同，但兰若和伽蓝的年纪还不到戴冠时，寻常少年的头发又显得太随意，所以内侍官们也给他们束上了汉人的发髻。
一身绫罗，还带金丝银线的绣工，加上腰间玉佩和发上玉簪，两位王子从来没有穿戴得如此富贵过。
可两张一样俊俏惊人的脸上，除了衣饰的华光，看不到一点光彩。
被人前后簇拥着去大慈寺，一路上各种目光都有，或羡慕，或赞叹，兰若只记得糖果看过来的一眼。不高兴，也不难过，安静的一双眼睛。
知道他心情，明白他处境，懂得他的一双眼睛。
于是抗拒和害怕都像有人分担了一半去，没有那么糟糕了。
大慈寺里被清了出来，门口站着两国的士兵，进到大门里，满院子随同的官员停下议论，分开站立，向他们低下头问候，眼睛全都控制不住地跟随他们，不管是南诏的还是大唐的。
汉彝混血，佛陀佑护，活生生的，神话般的存在。
进到里边，那个数年未见的大哥已经从坐的地方站了起来，唐使在侧，仍然忍不住过来一把抱住两个弟弟。
伽蓝笑了一下，越过大哥肩头打量唐使。
兰若却闷了头在大哥肩窝里，小孩子一样腻着。
“几年不见，长这么高了！以后怕还要超过我和父王……”
阁劝勉强放开手，还是不舍，摸摸这个的脑袋，拍拍那个的肩，才回过身向唐使介绍。
“崔大人，这是我的两位王弟，就是大人想要见的那对孪生子，名兰若、伽蓝。”
唐使崔佐时崔大人也已站起来了，笑道。“难怪相隔千山万水，两位王子仍是我大唐家喻户晓的人物，如今亲眼得见，便不觉得奇怪了。”
阁劝笑语。“我若有弟弟们的天人之姿，也轮不到他们侍奉佛前。”
说完和崔大人一齐大笑起来，兰若和伽蓝互相看看，满心忐忑。
阁劝笑完才对他们说。“来见过崔大人。”
完全不知道寺院之外的正式礼节，所以兄弟俩合十作揖，看得崔大人乍舌。
“果然是送去出家了，虽然听殿下说过避住在喜洲书院的事情，刚刚他们进来，看来和我大唐的龙子皇孙一般无二，气韵高贵，竟忘了他们是出家人。”
“佛门清静，他们自幼长在佛门，气质上出尘是必然。”骄傲的兄长在谈及弟弟们时，毫不谦让。
崔大人神色一闪，状似不经意地说。“如此美玉脱身红尘，未免可惜。”
阁劝不比孪生子的单纯，哪会让他占便宜，当即反问，也是随口无心的样子。
“难道在大唐，将侍奉佛前、净心悟禅看作憾事吗？”
“啊！”崔大人有意取笑，却反被将了一军，忙打诨笑道。“不、不！人生一世，寻求无上正解是天下间最高尚的事，我俗人一个，私心看法而已，哈哈……而已而已。”
阁劝还要追击，一直安静陪同的智清大师开口道。“南无阿弥陀佛。”声音平缓而悠长。
两人打住，向大师行礼。
“斋饭已备好，早间各位都是忙过来的，现在不如去用饭吧！”
那两个答应着，智清大师在前引路，阁劝和崔大人居中，兰若和伽蓝硬起头皮跟在后边。
用完斋饭，还跑不了，被拉回先前房里说话。
崔大人看起来对他们很热心，一边用茶一边问。“两位小王子多大年纪了？”
基本没他们说话的地方，应付唐使，还是阁劝大哥才有办法，所以听到问话，都转脸看着阁劝大哥，让崔大人又是一笑，真是乖巧听话的一对孩子。
阁劝说了他们年纪，又被崔大人逐一问了很多问题，全都问在孪生子身上，到后来忍不住笑道。“崔大人这样喜欢我的弟弟吗？”
玩笑一般的问，眼底却有警告的意味。
纵然才结盟，也不是不可撕毁的！想打兰若、伽蓝的主意，就是与南诏为敌。
崔大人一看明白他的警告，心里一惊，吐蕃强要这对王子，竟然逼得这温良小国翻脸，前车之鉴尤可寻！他忙陪笑道。“殿下这对王弟谁不喜欢？不过我问这些倒不是为了好奇，实在是我皇有命，皇上素来称赞妙香佛国，我大唐也向佛，却不及贵国，这件事情就是明证，所以少不得要问问，免得回去一问三不知，本官的脑袋可保不住了。”
“原来如此……”阁劝笑得无害。
结盟初定，关系还不怎么牢靠，崔大人怕因为这点小事让南昭王室有了隔阂，连忙补救道。“这次出使，我皇专程从大唐皇家寺院。法门寺请了一批珍贵法器，两位小王子即将返回崇圣寺，这些法器便是送与两位小王子的。”
说着手就在袖子内掏，“殿下可要过目，清单我都还带着。”
看来他说的不假，他以大唐天子的名义送出，南诏自然也要王才能接，阁劝忙摇手拒绝。“阁劝先谢过唐皇美意，请大人晚上于宫内夜宴时再呈给父王吧！父王一定也很高兴。”
兰若心道，结盟之前你们可不知道我和伽蓝平安无事地留在南诏，自己说出备了礼来送，可不就是不打自招你们在南诏安插了探子吗？崔大人的话，倒真的印证了那位尹辅酋大人的探子身份。
看看已经没什么事，阁劝就想走了，本来应该随同父王一起回宫，可是唐使三番两次提出想见兰若、伽蓝，只好由他领来见见，耽误了不少时辰，吐蕃大举调动军队，在南诏北境蠢蠢欲动，回去后还有很多事等着要做。
他吩咐。“兰若、伽蓝，你们回书院整理一下，先跟我回宫，明天再回崇圣寺，你们的东西我会让人送到宫里来。”
兰若和伽蓝一下子吓懵了，还真要马上带他们走！
阁劝没等到他们回答，看着他们，崔大人露出玩味的神情。
“怎么？还有什么事吗？”
靠伽蓝是痴心妄想，兰若只好站出来说。“阁劝大哥……我们暂时还不能回去。”
“哦？”表情已经有些不悦，主要旁边还有个外人。
先前听他们说话，兰若也能感觉出内里有些文章，又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吞吞吐吐的。
“还有事，书院……呃、运动会的事情。”是了！就这样说，“我是裁判，还有一天半运动会才完，伽蓝下午还有比赛，我们得等运动会完了才能回去。”
两位大人物一起露出费解茫然的神情，那个“运动会”是什么东西？
看兰若已经找好借口，伽蓝赶紧帮忙。
“运动会是糖果弄的，就是拿一些简单的身体活动来竞技，决出优胜者，很简单而且好玩……”
这句“好玩”一下子砸低了阁劝的眉毛，伽蓝心里叫遭。
兰若弥补道。“强身健体！我们在寺里的时候身体不大好，可天天跟着糖果锻炼，现在什么病都没有，她懂得很多！都是有用的。”
那眉毛没抬起来，还让他们心惊肉跳地压着。
兰若说。“左将大人也带着他的人参加了，本来书院的运动会，现在不止书院学生，还有士兵，还有周围百姓！”
伽蓝说。“郑大人也知道这事，阁劝大哥不信可以去问，运动会的事情，郑大人也挺支持的。”
阁劝看着自己两个弟弟，印象中乖巧听话的孩子，居然一个搬左将大人，一个搬郑大人当挡箭牌！
那边崔大人已经微笑起来，一脸看戏的样子，目光里倒是对他们更感兴趣了。
彝族是护短的民族……
阁劝收起将要发怒的表情，温和如三月小雨地问。“我说喜洲今天怎么这么多人！原来就是你们那个运动会吗？”
两颗小脑袋赶紧点啊点！
“好多人昨天就赶来了！镇子上不多几个店子都住满了。”
“我们平时在兵营里训练，好多百姓都参加的，早上短跑就有百来个人，长跑也是。”
说完还证明孪生默契似的，伽蓝指着兰若，兰若拍着自己，异口同声。
“兰若可走不掉，裁判就两个！”
血脉相同，于是阁劝脸上也出现了类似兰若迷茫时的表情，“长跑”、“短跑”、“裁判”？嗯？都是些什么跟什么？
唐使崔佐时崔大人把手笼到宽大的袖子里，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虽然少跟阁劝大哥在一起，不过兄弟间的默契是固存的，兄弟三个互相打个眼色，已经明确。这些事情以后慢慢说，就不如那家伙的意！
阁劝起身说。“好吧！运动会明天结束，那我后天一早派人来接你们，父王和念空大师都很挂念你们，回去的时间不能再拖了。”
孪生子“呼”地松了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