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言出来的时候看到聂少庭正站在树底下,身形笔直纤长,远远看像立在风中的竹,只是他神情有点呆滞,丝毫不见刚才的笑意。她站到离他不远的地方,见他还是没有反应,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聂少庭一把抓住眼前乱晃的手,“别闹”,他低声说了一句。
洛言被这类似于情人间的话语惊得手一挣,聂少庭缓过神来立刻说了句“对不起”,脸上却没有丝毫抱歉的神色。没多久他恢复常态:“好了吗?去吃饭吧!”不等她回答就大步走开了,洛言无奈自己的包还在他手上,跟了上去。
吃饭的地点就在寺庙附近,是一家川菜馆,门帘上都挂了几串鲜红的生辣椒。洛言看聂少庭轻车熟路地坐到角落里靠窗的位子上,想他是经常来这里的,刚才一进门,几个服务生就朝他频频点头,有离得近的还喊了声“庭少爷”,甚至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她。他点完菜,老板就过来亲自招待了。老板是个中年大叔,身材不高,有点发福,一开口还带着浓重的川普音:“臭小子唉,学校离这里这么近都不过来,我还以为你把我给忘了。”
聂少庭笑得一脸无害:“我怎么敢呢?对了刘叔,这位是洛言,我朋友。”
“洛小姐,我是刘权,这家店的老板,不用跟我客气,你跟少庭一样喊我刘叔就成。”
“刘叔好,叫我洛言就可以了。”
“成”,他又问聂少庭:“怎么样,你父亲最近身体还好吧?”
洛言在他耳边低声说:“我去下洗手间。”聂少庭点点头,对着刘叔说:“老样子,谢刘叔关心了。”
刘权看着洛言的背影,笑得眼睛眯成了缝:“女朋友吗?很漂亮啊,眼光真是越来越好了。”
聂少庭斜了他一样:“不是,我一同学的妹妹。”
“少忽悠我,同学的妹妹能跟你单独出来吃饭,就知道你从小身边就缺不了女人,这个看起来挺单纯呐,比上次那个小不少吧?”
“你还真是,逮到一个是一个。”
“那可怪不了我,你刘婶天天问我少庭交女朋友没有,我的耳朵都快长茧子了。上次那个你又说不是,你要是真能给她带个回去,最高兴的不还是她。”
“那就让刘婶帮忙留意一下,你给她点事做不就结了。”
“有道理,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女的看起来不错,她真不是啊?”
“刘叔,别乱说,我是没关系,人家女孩子脸皮薄。”说完,他看到洛言出来,朝她头一抬。
“你这小子......”他刚要说话就被洛言打断了:“你们在说我吗?”
刘权刚想说是,聂少庭一个眼神把他顶了回去,他似笑非笑地说:“我和刘叔在讨论他的第三任娇妻,据说年龄跟你一样大。”
洛言嗤的一声笑出来。
“你胡说八道什么,嘴里就没好话!”他瞪了聂少庭一眼,转过头对洛言:“这小子从小就一肚子坏水,你跟他在一起可要小心啊。”
“刘叔,你这个老板可真闲!是不是闲活少啊,要不让我跟爸爸说说,给你点事做。”
“得,你婶儿还在厨房,我得帮忙去。来来来,你们先坐会儿,我去给你的单子挪到前面去。”
“那谢刘叔了。”
“对了,代我向你父亲问个好,我和他也有很多年没见了,什么时候叫他过来坐坐。”
“最近公司事多,他忙着呢!”
“也是,哪像我们这些人过得自在啊!不过有你这样的儿子还这么拼命啊,真是越活越糊涂了。”
聂少庭笑着说:“刘叔这是夸我聪明还是说我不孝啊。”
“你的聪明劲儿谁比得过,行了,好好陪人家,我忙去了。”
刘权走后,洛言支着手问他:“你和刘叔什么关系啊?”
聂少庭想了下,说:“刘婶以前是我家里的保姆,我小时候是她带大的,我在B市住过一段时间,那个时候差不多天天往她家里跑。”
“难怪,看你们感情很好的样子。”
“恩,刘叔有个女儿,年纪跟你差不多大,下次有机会介绍你认识。”
上了菜后,洛言才真正见识到纯正的川菜:水煮牛肉,辣子鸡,泡椒凤爪,夫妻肺片,荷包豆腐。放眼望去,满桌的红色,她咽了咽口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干干地看着一桌的菜。聂少庭看她的脸色不太对劲,敲了敲桌子问:“你不喜欢吗?”
她夹了一块豆腐送进嘴里,顿时脸涨得通红,直吹着气,说话都断断续续:“不是,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辣?”
聂少庭递了杯水过去:“那天看你吃辣吃得很起劲。”口气淡淡的。
“那天是哪天?”说出口后,脑子才反应过来,原来那天他在看她,自己在同学聚会那天吃相的确过于豪迈,竟然还被他看见了。她立刻说:“那天我是太饿了。”
聂少庭笑得意味深长,盯着她,顿了顿说:“难怪哦。”
洛言埋下头不作声。聂少庭也没有说话,他本来就不习惯吃辣菜,这会儿辣得额头直冒汗,白净的脸上都泛出了点点红晕。洛言显然是看到了他的不对劲,她问他:“你吃不习惯吗?”
聂少庭喝口水,一副“怎么会呢”的表情看着她:“刘婶是正宗的四川人,我小时候可没少吃辣。”其实他说的吃辣也不过是很小的时候,偷偷和聂少东一起缠着刘婶给他做的。那时候家里人都喜欢清淡的口味,唯独他从小听人说川菜色香味俱全,碰巧刘婶又是四川人,自然忍不住要尝试,刘婶刚到聂家工作,还不了解这位大少爷的脾性,想不到他吃了之后当天晚上就犯了肠炎,自己被秦雨蓉一顿说,聂少庭也少不了被聂绅峄训话,还关在房里罚写了三千个毛笔字。那时候他也不过六七岁,正是玩闹的时候,在房里呆了整整三个小时,一边还要眼睁睁地看着聂少东在楼下招呼着他下来玩,他是怕了父亲的惩罚,后来就再没碰过辣椒。
洛言不信,她指指他的额头,很不死心地说:“可是,你明明流了很多汗。”
他脸上的表情有点不自然:“呃,你不觉得很热吗?我去下洗手间。”匆匆起身离开。
洛言看着他的背影,一时觉得很好笑,聂少庭那样一丝不苟的人也会有这么窘迫的时候,不过看到他这个样子,真实地像可以触碰,心里竟有甜甜的感觉涌来。
聂少庭在洗手间呆了很久,想来自己还真不能吃辣,都怪一时逞能,现在反倒弄得不知道要怎么收场。回去的时候,他打算索性不吃了,哪想到桌子上多了几道菜,竟都是清淡口味的,他看了看她,一脸的疑惑。
洛言腮帮子鼓鼓的,口齿不清地说:“对了,这是刘叔拿过来的,他说是你喜欢的。”
“是么?刘叔什么时候知道得这么清楚了?”聂少庭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承认一下是你点的有那么难吗?
洛言不说话,心知被看穿了,却面不改色地把菜推了过去,“他还不是怕你吃不好,你不去感激他也罢了,最起码不能度君子之腹啊!”
“君子?”,他笑出了声,忍不住逗她:“难道他是君子,我就是小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挑眉,并不领情:“那你是什么意思?”
“就是......”越解释越糟糕,洛言索性说:“反正就是为你好,你爱吃不吃。”她的大小姐脾气也上来了,丝毫没有考虑到对面坐着的男人还算不上熟人。说完,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脸上有点发烫,眼睛却不敢看他,盯着自己的碗,低低地说了句“对不起”。
聂少庭没有说话,她没有抬头看他,自然不知道他在干些什么,总不会是生气了吧?这个男人真是。
过了良久,才听到他的声音传来:“你,很有趣。”语气里尽是淡淡的戏谑。
她心里一松:“过这么久才说话,我以为你生气了。”
“怎么会?你不是都说了为我好吗?我为什么要生气,那不是跟自己过不去?我不说话是以为你还有话要说。”
洛言兴趣缺缺,和聂少庭斗嘴恐怕不是什么聪明的选择,她顿了顿说:“没事了,吃饭。”
不过是饭桌上的小插曲,后来谁都自觉地没有提。聂少庭讲了很多洛子期在学校里的事,洛言都不知道自己的哥哥有这么令人骄傲的一面。
“对,他的确很受女生欢迎,长得英俊,口碑也不错,当然很有才华。”
她虽然听到这些心里很开心,嘴上却说:“他有那么好吗?你不知道他成天以欺负我为乐,就我房里的仙人掌都被他弄死好几株了。”
“那他真的是很在乎你,一般的人他都不会去理,他能天天欺负你足够说明你在他心里有多么重要。”
“这你都知道,他关心我的时候是挺好的。你跟我哥哥很好吗?”
“一般。”他显然没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又说:“我就是他眼里的一般人,不需要理的那种。”
“不会的,你这么优秀,我哥哥喜欢跟优秀的人来往。”
“优秀的人多了去了,也难怪他的人缘会这么好,不像我。”
洛言听着他的口气里竟有些许的失落,诧异这样的风云人物也会有失落的感慨,他不可思议的同时觉得有点疑惑,“我是真觉得你很优秀。”
“我怎么听着这么像敷衍,我们才认识多少时间啊。”只不过一会的时间他就恢复正常了,语气很平静。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觉得你很优秀,你看其他人崇拜的眼神就知道啊,杨姐姐都说你是传奇人物,吃饭还得等你来了才开始!”她颇为信誓旦旦地说。
洛言本以为他最起码会表示赞同,哪知他只是说:“算是吧。”
一顿饭下来,洛言总算是有点了解聂少庭的脾气了,反复无常,前一刻还是欢声笑语,眉开眼笑的,一转眼就阴沉着脸不理人,有时候墨色的眸子里又透着和本人不符的淡淡哀伤,让人割舍不下。
快离开的时候,洛言终于见到了聂少庭口中的刘婶,也就是刘权的妻子,可能是年纪不小了,眼角有浅浅的细纹,五官却是十分精致,想来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美女,她对着洛言笑笑,复又看向聂少庭,眼里全是宠溺,聂少庭太高,她踮着脚摸了的头,他弯下腰配合,不知情的人真能以为是两母子。不知道她在聂少庭耳边说了什么,他笑着说“是,是,一定”。这不是洛言第一次看到他笑,却是第一次看到他的笑意直达眼底,周围也一下子被他的笑意感染了,变得明快起来,他总像有某种魔力似的轻易主导着身边的一切。
末了,刘婶拉着洛言的手说:“少庭很少带女孩子来这里的,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有点凉,朋友圈子里就这么几个人。”
聂少庭咳了两声,说:“您怎么说这些?”
刘婶反问道:“不跟她说她怎么照顾你啊?”
洛言明白过来是她误会了,立刻说:“我只是他朋友,您搞错了。”
刘婶惊异地看了她一眼,转过头望着聂少庭,聂少庭轻笑了一声:“普通朋友。”
不知怎地,洛言听到他的解释,不觉得释怀反而心里有些闷闷的。
刘婶拉了拉她的手,笑得很慈祥,就像妈妈对着自己无数次的笑容一样,对她说:“那是我弄错了,不好意思啊。”洛言摇摇头,示意自己并不介意。
只听得刘婶又说:“少庭也真是,老大不小了,都没给我带回个像样的。”
聂少庭立刻就反驳:“我这不是以学业为重嘛,等过几年我一定带回来给你看看,你又不是不清楚我的实力。”
刘婶一下就乐了:“就知道你还是这么油嘴滑舌,以后啊哄女孩子肯定用得上,以前院里的哪个不是被你哄得服服帖帖,个个都说长大了要嫁给你,那时候啊,我还真替你发愁,那些个女孩都不是好惹的主,你说你要是一个个都拒绝,那这大院儿不都得哭成河了。”
洛言嗤的笑了出来,又生生憋了回去。
聂少庭的脸色有点难看,语气倒还正常:“刘婶,时间不早了,晚上还有工作,我就先回去了,你替我跟刘叔说声。”
“还是老样子,我一说你的事,你就跑,还得我给你留意留意合适的。”
“行,都听您的!我真赶时间。”说话间人已经站了起来。
“得,回头我跟你父亲说说,你才几岁啊,就把公司的事撂给你,他倒好,自己乐得清闲。”
聂少庭拉起洛言:“那,我们走了啊。”
“哎,记得常回来,洛言是吧,以后多来这里看看,路上小心呐。”
声音还没落下,聂少庭已经出了大门。
洛言跟着他走在大街上,离他几步之遥。午后的阳光正是最灿烂的时候,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可她偏偏能清楚地在人群中找到他的身影,那样挺拔修长的背影,让人忍不住想跑到前面去看看他的样子。
走了几步,聂少庭转过头对她一笑,露出皓齿,洛言看着他的表情,明明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她忍不住问:“你就这么怕她啊?”
他摇摇头,说:“不懂了吧,她要是天天缠着要你带男朋友回家,你不怕?”
“那她也是因为关心你啊,要是我爸爸这样催我,我立马给他带回去一个。”她说得像真的似地,眼睛都在发光。
他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还真是小孩子。”
她撇撇嘴:“才不是呢?再有两年就成人了。”
“我知道,现在我可以给你个机会证明你不是小孩子了。”
“什么机会?”
他挑了挑眉,嘴角扬起,“到时候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