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有个少年,面色红润,肌肤光滑,脖子上挂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佛,白的耀眼,腰畔吊的折扇上,也挂有白玉扇坠儿。这名少年不屑的盯着前方,眉目间隐隐透露着一些高高在上的姿态。
感受到谢青身上的阴沉,公孙海询问道:“怎么了?”谢青一言不发,他静静地放下公孙海,搀着公孙海挤进人群。公孙海这时才看清内中情形,他不禁脸色大变,仿佛看见了什么极其诧异的事情一样。
原来苏疾此刻正两颊高高肿起,低着头、攥紧拳头,一动不动的跪在里面,而他旁边则是跪着一名头发斑白、鼻青脸肿的老人,那老人神色慌张,只在地上不停磕头,直磕得血肉纷飞,鲜血染红了其身下的石板。
大约一炷香之前,少年骑在枣红大马上,身前跟着名威武大汉,手中牵着少年的坐骑,神色颇为恭敬谄媚。街上人来人往,热闹喧哗,那大马却不知怎地,忽然昂颈嘶叫,扬起前蹄,立了起来,那少年被自己坐骑这么一掀,登时抓不住马鞍,眨眼之间便要滚落在地上,也是那大汉身具武艺,惊吓之中慌忙将那少年抄在怀里,稳稳的放在地上。
经此一吓,那少年的小脸已经变的煞白,一双小眼瞪得浑圆,一眼便瞧见了伏在马旁的苏疾。
苏疾只是听到了那声马叫以及人群中的惊呼,他却没有感觉到什么奇怪的地方,他双手一撑便从地上跳了起来。只是他右手紧握,不知里面有些什么。
这时,一个头发斑白、满脸泥污的老人捧着四个热气腾腾的包子走来,口中笑着道:“包子来咯!”看到包子,苏疾立马就跳了起来,眉飞色舞,欣喜异常。
那老人正是苏疾之父,苏白水是也。那包子正是二人用乞讨来的钱换来的,这热气腾腾的包子可是二人平时奢望的东西,要不是苏疾自谢青那里狠狠的赚了一笔,他二人恐还不敢拿钱来买。
苏疾蹦到苏白水面前,摊开右手,露出掌中那一枚表面肮脏的铜钱,笑道:“爹,你看你,差点丢了一文钱。”苏白水笑着点头,把双手送到苏疾面前,道:“给,吃包子。”苏疾拼命点头,吞了口唾沫,伸手抓起一个包子便要送进嘴里,然而苏疾却不知为何停下了,他抬起头问道:“爹,你不吃么?”苏白水笑着摇了摇头,温和道:“不用了,爹在酒楼那里吃过了。”
苏疾双眼一红,低着头,默然不语准备把包子送进嘴里。
猛然间,空气中传来一声尖叫,赫然划破长空,一根马鞭狠狠的打在了苏白水的手腕上。苏白水一声惨叫,手腕火似的疼,差点丢掉了手中的包子。苏疾听到惨叫,登时大惊失色,手中的包子立马落地,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不知道滚到了哪里去。
那苏白水吃痛之下,抬起头来,正好撞见了少年阴沉的双目,以及旁边的枣红大马。此情此景,苏白水赫然明白,登时便吓得脸都白了,连忙抛了包子,拉着苏疾跪在地上,身体瑟瑟发抖,一言不发。
那牵马的大汉面色铁青,走到二人面前,直接就是重重的两脚踢到了苏白水头上,怒道:“该死的老乞丐!连自己的儿子都看不好?竟然惊吓到我家公子,这罪名你担当得起么?”苏白水吃痛,却不敢乱动,只是顺势趴在地上,谄媚道:“大人您责怪的是,是小人不开眼,没有管好儿子,惊吓到了公子,该打,该打!”说着便跪了起来,自己打了自己几个耳光。
那大汉哼了一声,又加了一脚,冷声道:“给我注意点,否则给我滚出江阳城!”接着就转身回去,对着后面的少年点头哈腰道:“公子没事了,我们走吧,晚了老爷该不高兴了。”
忽然啪的一声,那大汉左脸上已多了一个鲜红的掌印,那少年怒道:“你这个死奴才,平日给你吃,给你喝,还给你银子,你就是这样办事的?害我差点跌在地上,你这样踢他几脚就行了吗?”说着大步向前,伸出脚将那三个包子狠狠的踩了几脚,踩的馅儿和包子皮混在了一起,接着他昂着头,以鼻孔对着苏疾二人,足尖在那团“泥”前点了三点,不咸不淡的说道:“给我吃了!”
苏白水连忙点头,双膝蹭了几下便“走”到了那团“泥”前,双手伸出,正准备捧起来吃,苏疾却站起来拦住了他,道:“爹,我还没吃饭呢……”说完,苏疾一手抄起一把,塞进嘴里,大口嚼了几下,便滑下了肚子。
那少年哈哈大笑,抬起腿,一脚踢在了苏疾身上,说道:“吃的不干净,趴下,给我像狗一样的舔干净!”苏疾猛地抬头,一双眸子死死盯着少年,似是要把那少年的模样刻进心里,良久良久,苏疾哈哈一笑,直接趴在地上,屈辱的伸出舌头,把地上的“泥”舔得一干二净。
只是那眼中的火焰又是为什么而生的呢?那些点点的热泪又是为了什么而洒下呢?
看着苏疾舔完了,少年心里十分满意,他点了点头,道:“嘿嘿,小乞丐,看起来你很久没有洗过澡了,啧啧,真臭,真臭,臭不可闻!”说着,少年还后退了两步,捏着鼻子,满脸厌恶,他接着道:“阿华,去打一盆开水来,给这位小乞丐洗洗澡!”说着,少年还哈哈大笑了起来。
苏疾猛地抬起头,双目似要喷出怒火,紧紧的盯着上方那双眼睛。
少年笑了起来,他慢慢的走上前来,盛气凌人的俯视着苏疾,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柔和,他温和道:“怎么?你叫什么名字?”苏疾本不想回答,但是在少年那充满压力的眼神下,他渐渐的屈服了,他咬牙道:“苏……”
苏疾的声音忽然停顿,因为少年的手已经掴在了他脸上,正正反反的掴了他十个耳光,少年边掴边冷声道:“你不是挺有骨头的吗?怎么,现在又像是狗一样想说出自己的名字?哈哈,乞丐就是乞丐,再怎么掩藏,也掩藏不了骨子里的狗性!”
耳光来的太突然,苏疾一下没有闪开,等他反应过来时,少年已经退了回去,拿出了丝帕擦手。眼见少年如此嚣张,苏疾愤怒之下便要站起来,但苏白水摁住了他的肩头,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行动。
苏疾被父亲压住,只得低着头,咬着嘴唇,攥紧拳头,眼中怒火中烧,却无能为力。渐渐的,苏疾的嘴唇都被他自己咬破,鲜血流了下来,指甲也陷入了掌心肉中。
苏白水心中也是强压着愤怒,但他也别无他法,只有磕头,乞求少年的原谅。
少年只是冷笑着看着他们,任由苏白水将头磕得砰砰响。
那大汉去的快,来的也快。那大汉端着盆热水,站在少年面前,欲言又止。少年瞧见那大汉如此神色,冷哼一声,口中微笑道:“接下来做些什么,恐怕不用本公子教你吧?”说着便抬腿踢了那大汉一脚,笑吟吟地抱着双手看着他。
那大汉叹了口气,面露不忍之色,但还是遵循着那少年的命令,端着那盆热水走到了苏疾面前,心想:“也是你们父子二人时运不济,恰恰惊到了公子。这可是刚从锅里舀出来的开水,就算不死,脱层皮是肯定的。”
那大汉深吸一口气,无奈的将水泼了出去,在水泼出去的那一瞬间,大汉便转过了身,似是不忍看见苏疾的惨状。
围观的众人大多数都不忍的闭上了眼,但有些人却是满脸兴奋的看着。就在那少年笑出来之时,众人忽然看到一名青衫男子满脸冷峻,怀里抱着一名白衣人,一声不吭的出现在了人群中央,拉开了苏疾。
此人不是他人,正是谢青。谢青本可在到时便出手,但公孙海却对他耳语一番,叫他不要忙着动手,静观其变,真正危急的时候再出手。
然而谢青动作虽快,但还是慢了步,那开水直接浇到了苏疾的小腿上。苏疾只是闷哼一声,并没有像以前那样痛哭出来。谢青放开公孙海,蹲下去,撕开苏疾那破烂的裤管,给苏疾上了药。上完药,谢青柔声问道:“疼吗?”苏疾昂起小脸,笑着说:“不疼,这可是热水,我回去跟他们说一下,保管羡慕死他们。”
谢青双眉一挑,轻轻道:“公孙,照顾好他。”谢青从安岭山脉深处走来,苏疾是他第一个认真接触的人。苏疾还小,他的未来很广,若是真的被这热水泼中了,这辈子恐怕也就没有了。
谢青缓缓站起来,静静的盯着少年。少年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他一脸不善的看着谢青,说道:“哪里来的家伙,如此大胆!”
谢青没有说话,只是向前走了一步,双手背在背后,继续盯着少年。少年这下反而是笑了起来,笑声轻蔑,看着谢青背后说道:“你是耍剑的?我看你也不容易,为什么要为了这两个乞丐出头?”
谢青眯起双眼,冷冷地盯着少年。少年不理会谢青的脸色,依旧自顾自的说道:“像你这样的人,总是想找种途径来接近我,好成为我家的看门狗。”少年脸上笑眯眯的,觉得自己看穿了谢青的心思,他继续自言自语道:“虽然我看不起你们这种江湖卖艺之人,不过嘛,你倒是挺有勇气的。也是你好运,本公子今天恰好心情好,你就把剑拔出来,耍两招,说不定本公子还能给你两颗赏钱,若是有两下子,本公子就让你当一个看门狗,如何?”说完之后,少年突然怪叫了一声,说了声不妥不妥,笑着道:“这可不对,怎样都是你赚了。应该这样,不合我心意的话,你就把剑留下,再把自己的武功废了。否则以后天天有人来烦本公子,把本公子当成开善堂的,岂不是坏我家产,败我家业?”
少年再想了想,然后点头示意谢青可以开始了。谢青淡然一笑,歪着头:“你是想借此说明你家世很好,让我或者苏疾就这样轻轻的将此事揭过,就这样带伤回去?先不说你家世,苏疾本就是个乞丐,身上也只有我昨日给的一两银子,这伤该怎么治?诚然,我可以治好这种烫伤,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苏疾心里的感受?明明都是生活在同一方天地之中,为什么像你这样的人总喜欢欺凌弱小,还是说你们喜欢从弱小者身上找回一点属于自己的信心?我看你就是一个……”
那大汉轻轻咳嗽一声,露出一个你好自为之的表情。
少年沉声道:“我不是那种人!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情,这些乞丐活着有什么用!”
苏疾似乎想要站起来,但挣扎了一下后,便重新坐定,闭上眼睛,用力的咬住嘴唇,沉默不语。
一直沉默的公孙海忽然笑了起来,眯起了他那双如深渊平静的眼睛,浑身散发出异样的气息,这是他第一次用自己清脆如玉珠滚盘的声音说道:“但总比你有用。”
苏疾睁开眼,神情极为平静,视线直直的投向少年,不加丝毫掩饰的落在少年的脸上。
少年看着躲开苏疾的视线,看着后面三人,冷冷道:“如果比我有用,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就连天塌地陷都比不过这件事。”
谢青冷哼一声:“不要以为你多有用,没了你,大家都还能过下去。”
不等少年反驳,谢青就大踏一步,站在少年面前,目光清亮如电的看着他。
少年如同窒息,有些踉跄的退后两步,撞进了身后大汉的怀中。
谢青笑着摇了摇头,转过身去,只留给二人一个背影:“当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