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那轮月，已经缓缓隐没，黎明将至。清冷的风贴着地面，徐徐吹来，掀动枯叶片片，秉娴望着面前那堆积如小山的蛇身，虽知道这蛇已是死了，但仍旧心有余悸。
回头看一眼旁边坐着的檀九重，皱眉问道：“你看我做什么？”从方才醒来，就一直有种古怪的感觉，说不上是什么，却总是叫人不安。
檀九重唇角微微一挑：“我只是随意看看……”眼睛里头，那种冷蓝闪闪烁烁，似不是恶意，但那抹颜色，让秉娴一瞬间想到昨晚他杀蛇时候那种凛然外泄的邪魅煞气。
“不许用这种眼神看我！”秉娴很是不舒服，狠狠瞪他一眼，又转开头去。
“小、……娴儿，”檀九重语声一顿，面上错愕之情一闪而过，才又笑眯眯道，“不必怕了，它已是死了。”
秉娴看看那蛇，又看檀九重，却听他道：“如今你帮我做点事，好么？”这样温和的语气，却是令人意外。
秉娴狐疑看他，檀九重道：“你帮我从这野畜生身上，剥下一块皮来……”
秉娴瞪大双眼，檀九重却仍未完，又道：“再剖开它腹部，把蛇胆掏出来……”
秉娴冷笑道：“你以为我是你的小厮？”
檀九重却仍温声道：“你自然不是，你是我的帮手之人。”
秉娴道：“我的脸上写着一个‘帮’字？”
檀九重道：“我知道你是面冷心热的……你别的不念，念在我昨晚上帮你杀了这畜生的份上……”
秉娴双手握拳，本想拒绝，脑中却又掠过昨晚上他杀蛇之态，……差一步，她便命丧蛇口，就算不怕死，但她却不想死在一条蛇嘴里。
“那也是你自愿的，我有求你么？”仍旧嘴硬，冷笑一声。
檀九重轻轻咳嗽两声：“我大概……就快要死了，昨晚上为了帮你杀他，用尽了最后气力……难道你连一个将死之人的祈求都不肯成全么？”
秉娴心头一颤，道：“你快要死了？怎么我看不像的？”上下打量檀九重。
檀九重道：“这世上有个词叫做‘回光返照’，……咳……”轻轻又咳了声，他头发披散，遍身血污，双腿残了，手上也不知怎地皮肉几处绽开，秉娴细看，才恍然那些伤是被蛇鳞划出的……看起来倒真的惨绝人寰。
秉娴面上不语，心头发软，半晌才道：“你既然要死了，要那些东西做什么？”
檀九重道：“我恨这畜生要吃你……我，所以想泄愤……”
秉娴自不会相信这种鬼话，皱着眉去扫那蛇，檀九重道：“小娴儿，你这样怕它是不行的……”秉娴咬牙道：“谁说我怕了！”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从蛇身上剥下一块不大不小的皮，檀九重探手划破蛇腹，秉娴忍着呕心将蛇胆摘下，这蛇巨大，蛇胆竟有人头大小，檀九重喜滋滋接过去，连连道谢……这热络谦卑的态度惹得秉娴自以为自己生了幻觉，一时恍惚之下，又被指使着多做了几件事。
秉娴蹲在火堆边上，望着火堆上架着的两块烤蛇肉，很是气闷。
檀九重坐在旁边，低着头不知在忙什么，——用先前他指使秉娴剥下的蛇皮，树枝，跟蛇皮做成的绳索。看他缠缠绕绕的很是认真，秉娴起初好奇，后来便懒得理他，只是暗自生闷气：为何不知不觉都听他使唤，做了这么多事，回头看一眼那死不瞑目的大蛇，察觉自己手上还沾着蛇血，忍不住急忙擦擦。
秉娴这一擦，才回想起来，昨晚上她被大蛇一甩，甩的浑身酸痛，竟半天不能动，但此刻不知为何竟察觉不到大的不妥，试着动弹了一下双臂，没有先前那种麻木钝痛的感觉。
动作间，忽然想起刚醒时候自己是被他抱在怀中……而当时身上那股奇怪之感……
秉娴不由地心头一动，看向檀九重。
檀九重低着头，双手忙忙碌碌，此刻一抬头，望着秉娴道：“把蛇肉翻一翻……烤糊了就不好吃了。”声音柔和。
秉娴正盯着他看，见状急忙转开目光，动作做得有些明显，心中更是恼火，怒道：“要弄你自己来，关我何事，反正我又不吃！”
檀九重低低笑道：“不吃啊……”声音奇异的很，双眸一垂，目光悄然无声地自秉娴唇上掠过。
秉娴给他看得发毛，便站起身来，道：“我要去探路了。”檀九重道：“不怕蛇了么？”秉娴道：“不用你多嘴。”檀九重道：“小娴儿，这回我同你一块儿去。”
秉娴一怔，而后耻笑道：“哦？难道你又能走了么？”
檀九重微笑道：“自然不能，要小娴儿帮手才可。”
秉娴看看他，这才发觉他身边儿多了一样东西，不由倒退一步：“这是什么？”原来方才他把那四条树枝做四边捆绑，蛇皮搭在中间，边角处牢牢地用蛇皮做锋线固定住。
檀九重道：“这个本可以是软轿的，可惜只小娴儿一个帮手，故而只能贴地而滑。”
秉娴看看那物的造型，横着眼道：“你不会是打算让我拖着你罢？”
檀九重叹了声，声音里头带一些悲凉，道：“我只是不想……一个人孤苦无依的死去，我又知道你总不会背着我的，故而给自己舍这点儿后路，咳，等我死了，你便可以把我扔在路边。”
秉娴本准备了一大堆冷嘲热讽，被他这这番话堵得尽数噎回去，瞪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眉目间便多了几分黯然，扭头道：“哼！”
檀九重将那两块肉收了，抱着蛇胆，坐在那蛇皮做成的“软轿”上，秉娴看看那做得虽简陋却很是实用的软轿，他竟很是细心，知道她厌憎蛇，将前头拽着的把手刻意用藤条代替。
秉娴道：“真看不出，檀将军的女红竟也是一流的。”语带嘲讽。
檀九重面无愧色，温声道：“哪里，一般的很，就是怕劳烦到小娴儿，故而只好自己献丑了。”
秉娴道：“你倒是颇有自知之明。”
檀九重道：“我从来未曾练过，怎能跟小娴儿相比？”
秉娴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檀九重低头一笑，道：“我们走罢。”
秉娴叹了口气，在前头拉动那藤条，拽着这“软轿”往前，心中越发气闷，只觉得自己好像又做错了什么。却听檀九重却咳嗽了几声，微弱道：“小娴儿，一会儿你察觉我没气了，就可以将我丢掉……也不用费心埋我，就好像那只大蛇一般，被那些鸟儿吃光就是了。”
秉娴回头一看，毛骨悚然，原来不知从哪里来了一群黑鸟，围着那大蛇上下舞动。
秉娴心头怦怦乱跳，将头扭过来，咬牙皱眉，用力拖着软轿往前。
上回秉娴出来探路，走的是另一侧，如今便选了相反的方向。如此走了许久，果然又如上次遭遇，处处“碰壁”，秉娴道：“邪门！怎么好像被困住其中。”
檀九重道：“小娴儿你上回所遇，也是如此？”秉娴点头，檀九重左右张望了一会儿，道：“等一下。”
秉娴道：“怎么？”檀九重道：“我好像……”抬头看向天际，若有所思地张望。秉娴道：“到底怎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什么也看不到，如此几乎过了一刻钟，檀九重道：“来了！”缓缓地探手出去。
秉娴也已经看到，顿时浑身一震，脱口而出：“那是……”却见空中，有一只小小白色的蜜蜂，嗡嗡飞来，好似受伤了，飞得很是不稳。
檀九重探手将那蜜蜂握住，脸色骤变。
秉娴惊喜交加：“我认得，是青弟的……蜜蜂。”檀九重道：“雪蜂。”秉娴点头：“怎么会在这里？”檀九重忧心忡忡，抬头看秉娴，却掩去面上忧色，道：“是青衣想找你，故而放出雪蜂……”若有所思看向指尖雪蜂，喃喃低语：“你是从上面来的，可知道怎么出去么？”
雪蜂很是劳累一般，停着不动，檀九重看看秉娴，道：“小娴儿，它飞下来很是不易，有些撑不住了，劳烦你……”
秉娴道：“怎么？”檀九重道：“给它一滴血。”秉娴虽觉得这提议有些突兀，看那蜜蜂奄奄一息之态，急忙要去咬手指，檀九重却探手出去，握住她的手腕道：“我来。”他抬手，在秉娴手指上轻轻一划，血珠儿便涌出来，秉娴奇道：“它吃这个的么？”檀九重道：“他能嗅你之香，便能以此为食，不过你放心……它不会主动攻击人，除非……”欲言又止。
秉娴道：“只要他别死就是了。”檀九重望着她，双眉微蹙。
果然，那雪蜂吃了一滴血，通体微微泛红，檀九重等了一刻钟，才道：“很快恢复好了……雪蜂，带我们出去罢。”雪蜂不知能否听懂人话，嗡嗡叫了一会儿，扇动翅膀往前。
秉娴急忙拉着檀九重跟上，一直又走了小半个时辰，檀九重道：“到了。”他们费尽气力才找到出路，但檀九重的声音里头全无喜色。
秉娴放眼四顾，只看到周围绿草如荫，郁郁葱葱，并没看出什么不妥，檀九重伸手，那雪蜂飞回来，他轻轻地将雪蜂拢在手心，垂眸沉思片刻，道：“小娴儿。”
秉娴回头：“怎么？”
檀九重道：“在出去之前，有件事，我不想瞒着你。”
秉娴道：“嗯？”
檀九重道：“青衣，或许出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