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年前七月一个深夜,暴雨,雷电交加,一个女婴浴血而生。父母遭遇严重车祸,她是在母亲一息尚存时剖腹取出。因瞬间的灾难悲痛欲绝的外婆,颤抖地从医生手中接过女婴,眼泪婆娑地注视着,柳叶一般的眉眼,高挺的鼻子,刚刚离开母腹,却已眼神流转的女婴—仿佛用会说话的眼睛看着外婆。此时一位青年男子落汤鸡一样的急急地来到抱着婴儿的妇人面前。“你姐......你姐夫......走了......”妇人哽咽着说。青年男子听罢,即嚎啕大哭。随即,婴儿也大声哭了起来。血肉模糊,哭声一片的夜晚。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向刘两家的悲惨夜晚已经过去了二十二年。当年的女婴,外婆给她取乳名念念,大名向知声,取通达、知性、聪慧之意。后来果真冰雪聪明,十五岁上了M大的少年班,二十二岁已硕士毕业。是年四十多岁的舅舅刘唐旭已是两鬓斑白,外婆已年近八旬。再过两天,向知声二十二岁生日。刘唐旭在她十八岁生日时,曾在外婆的见证下约定:待她硕士毕业,二十二岁生日时,把向氏企业交回给她。他已经代她管理了二十二年。原本,他的意志不在这上头,那一年,他正好大学毕业。要不是姐姐和姐夫的变故,他的人生当是另一副模样,以他散淡的个性和对艺术的痴迷,他宁愿一辈子就泡在书画的世界里,他一边整理父亲留下的一批古字画,一边广交朋友,煮茶品艺,他真的有了“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感觉。然而,梦想的翅膀刚刚张开,又无可奈何敛上了。姐夫当年子承父业,发展了父亲的制瓷企业。他们去世,只剩下了襁褓中的念念——真是纤纤一脉啊。姐夫向时厚家祖辈从明清开始制造和经营陶瓷,货达三江,远销海外,盛极一时。几经风雨,几近湮没。然而,春风野草,岁月如斯,老向家顽强坚持,最困难时,在荒山上也垒砌小土窑烧制瓷器,决不肯放弃祖上留下的技艺。到了向时厚十五岁时,向氏制瓷风生水起。经过二十年,向时厚的家族企业向氏制瓷集团已是一个大型的陶瓷制造企业,旗下有六间子公司,员工上万人。向时厚跟随父亲从简单的制陶做起,所有工艺流程一一掌握,并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聪慧。对父亲的经营之道也耳濡目染,父亲为人厚道实诚,经常提携弱者和晚辈,在行中口碑极好,因而人脉广泛,向时厚得此余荫,成长很快。二十二岁从陶瓷学院毕业后,开始掌印企业。几年后向父因病去世,母亲也追随而去。向时厚家在向氏是几代单传一支,他的意外去世,企业一下子群龙无首。形势紧迫。向时厚的至亲就是刚刚出世的向念念向知声,而向知声的至亲只有外婆和舅舅刘唐旭。天大的难题摆在了刘唐旭的面前,外婆一下子也傻了眼。刘向两家本是世交兼邻居,刘唐旭和姐姐刘丹青、向时厚三人自小在向家的陶艺屋里玩泥,对于制瓷也不陌生,但是却不象向时厚、刘丹青那样着迷。
一辆银灰色的车驶进了翠竹阁——向家别墅。向知声今天坐飞机从美国结束三个月的游历回家。她知道,此时,舅舅和外婆一定在客厅等着她。果真,当她踏上高高的门廊时,一眼看到了外婆那一头闪闪发光的银丝发,外婆如花的笑容。“念念,念念,外婆的心肝宝贝,过来过来。”看见一年不见的外婆依然耳聪目明,口齿清楚,念念有说不出的高兴。一把抱住了外婆。“外婆外婆念念的心肝宝贝。”念念学了外婆的口气说话。一旁的刘唐旭看着祖孙俩,眼睛也笑成了一条缝。“舅舅还好吧?”念念放开外婆才俏皮地跟刘唐旭打招呼。“好好,你回来我会更好,”说完,自顾哈哈笑起来。“可是舅舅,我,变卦了——”“念念,君子无戏言。”“我已经考取美国Y大的博士,我毕业了就回来,好不好?再给我些时间”。“念念,舅舅不能再等了。”“你舅舅早就等着你回来啦,天天念叨着呢。”也许外婆看出来念念这是故意逗舅舅玩才会这样说的,外婆帮舅舅讲话了。
二十二年前,面对如此庞大的企业,当刘唐旭明白自己有着什么样的责任时,曾经和母亲商量,要将企业转给其他集团收购,因为自己一无经验,二实在是没有兴趣经营企业。母亲是不同意的,向氏家族的人也坚决不同意。母亲是画廊经营家族的第三代传人,深知儿子缺乏一个经营者的气质。然而大事当头,自己已年迈,舍他其谁?放手?不是没想过,放手处于几难啊。“学吧。”母亲坚定地对儿子说。刘唐旭在父亲的书房里闭关三天。之后,对母亲说“妈,我们自己做。”此后,刘唐旭执印向氏企业,二十二年,稳中有升。向知声十多岁起,刘唐旭有空就把她带在身边,上车间、会客户、访亲问友,熏陶她、引导她。刘唐旭对她的第一个要求就是“用好自己的眼睛”。刘唐旭跟向知声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念念,看着舅舅的眼睛,看着我。”向知声有了专注的目光,渐渐地在刘唐旭给她牛刀小试的机会时,所向无敌,成竹在胸。她十八岁时已对外婆和舅舅立下军令状,到她二十二岁时接棒向氏。二十二岁的向知声正式掌印向氏制瓷。
第二天,刘唐旭和向知声一早出现在公司。从高处楼层逐层往下走,把公司所有的部门走了一遭。事先大家都知道公司年轻的老板要回来接棒了,所以都有所准备,各部门的人大多对念念都很熟,有好些人还是看着她长大的,向向知声天生很有亲和力,每到一处都一片欢声笑语。只有新招聘的技术部的两位年轻的工程师和财务总监还没见过面。在技术部,念念见到了两位工程师,两位都是“海归”,一位是敦敦实实中等个头二十八、九岁的样子,肩膀宽宽的,胸膛厚实,粗粗直直的头发,浓眉下一对带着调侃味道的眼睛。念念的脑中突然蹦出几个字:“很男人”。“姓欧阳,名健,欧阳健。”大手掌把念念的小手整个包裹了。另一位则是斯斯文文的书生型帅哥,高高的个,很挺拔。眼镜下眼睛还稍稍带着点羞怯,微笑的嘴带着好看的弧度,手指修长,很温润,却很有力度。“家世不错”念念这样判断眼前叫做李勋的男子。财务副总监则是一位四十左右,很圆润的中年妇女,注册会计师。“顾一姜,叫我一姜大姐吧。”妈妈一样的口气,让念念的心头陡然起暖。“曾总监去出差了,”面对念念询问的眼神,一旁的刘唐旭说。在刘唐旭办公室的楼下,专门布置了念念的办公室。刘唐旭的用意念念很清楚,他隐退在即,突出念念的总裁位置,并希望念念尽快独立担纲公司大小事务。念念是天生的总裁,他这样对自己说,其实他知道这是自己对把这么年轻的念念推到前台的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他知道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会帮她做一些必要的铺垫。同时他觉得她需要一个得力的助手。向知声在办公桌前坐下,打开了电脑,她登录了自己的QQ。她的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写下了一段文字,然后上传。“我将开始新的人生”,这是最后一句。
她在名为:“章鱼”的同学群里,遇到许久不见的曾一桐,这位在学校里因对股市颇有研究而闻名的学长,念念当时叫他“一桶”,戏谑他什么时候能在股市里淘得第一桶金,当时他很严肃地回应“资本市场是核武器的按钮,不可轻视。”曾一桐象三年前一样,发过来一支玫瑰花,然后是“我等待一个特殊的时刻与你相遇。”念念笑了,一个“俗”字发了过去。“海枯石烂不变心。”一下子又过来了。“还是俗!”,“你失踪得够久啊。”这个曾一桐是唯一敢向念念公开示爱的学长。念念大四的时候,他已经硕士毕业,然后就不知去向,走之前曾在QQ上留言:“我走了,我去去就来。你一定要等着我,我知道你一定会等着我。”这些话倒是偶尔在脑海里跳出来,但向知声权当好玩。“往后我不会再消失在你的视野里。”向知声大笑,这位远在W市的学长也许不知道她已经离开,回到了千里之外的另一个城市——翰城,她的家。“你现在在哪?”念念问他。“天涯若比邻。”还是在打哈哈。向知声一想到自己即将要面对的一个大企业,内心瞬间凝重起来,“从现在开始我会很忙。也许就没空和你联系了。”“好。”很严肃的回答,然后不见了。“不礼貌!招呼不打就走了。”向知声下了线。
向知声在之后的半个月里,马不停蹄地走遍了集团的在本市和埠外所有厂场、车间、货场、仓库,还有检验、新产品研发、营销等部门。根据刘唐旭的意见,还举行了原材料供应商的酒会,刘唐旭还在公司出口贸易的一大拨关系中,让念念接触几位长期合作的重量级人物,还有国内营销的几位大腕。念念流利的英语、法语,还有落落大方的举止谈吐,一双亮亮的专注的眼睛,就像看透了人的心底,却不失亲和与温暖。刘唐旭从这些人的眼神看,知道了向知声的征服力。“念念就是天生的总裁”刘唐旭再次在心里赞叹道。有一件事,刘唐旭迟迟不知道怎么办。那就是同是陶瓷集团的均上瓷业集团,大家是同行业的巨头,同样举足轻重,却少有交集,两家关系在静默中。只在二十二年前,向氏夫妇遇难,在追悼会上刘唐旭看到均上老板柳大均送的花圈。还有,刘唐旭初掌向氏,瓷土供应链出了问题,告急,出口意大利的订单眼看交货期就要到了。误了期限的话,罚款很重,信誉更是要紧。然而,两眼一抹黑的刘唐旭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时,供应链又奇迹般地接上了。刘唐旭知道有人暗中帮他做了调度,而且很厚道,很贴心,丝毫没有乘人之危,且不动声色。刘唐旭在后来长时间的观察中,依稀感觉到是柳大均在帮他,而且不愿意让他知道。但是刘唐旭也不敢确定。刘唐旭想,自己要慢慢回归做梦都在想的闲云野鹤般的生活,但是看到念念一介女子,无父无母,无兄无弟,且年轻如此,着实有不放心的地方,就想,要不要带着念念登门拜访柳老板,激活两家的关系,使念念做起事情来更加心中有数。然而,刘唐旭不知道在姐夫时期,两家同行中有什么问题,有什么微妙之处,所以又怕一动会弄出什么岔子来。刘唐旭一直在寻思这件事情,心里生出烦恼。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刘总”财务总监的声音“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