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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鳏夫寡妇会野岭

吕知县接到新塱圩里署衙门吏员禀报,说他们将县城送去的那封信,托人送到鹧鸪岭渠义侠手里后,山上的人员突然停止下山。有人发觉这两天好像有不少人又回到山上去了。不知那封信中写的是什么内容,会导致这种反常现象。要吕知县查一查那封信的来龙去脉。

吕知县立即传唤陈思富到县衙,问他在信中说了些啥。

陈思富被问得一头雾水:“我叫我爹赶快下山呀。其它还有什么可说的?反正我们就要见面了,所以我就写得很简短。”

吕知县说:“一定是你没把自己的身份说清楚,引起了他的怀疑,才出现反常现象。”

“什么反常现象?我一点也不清楚啊。”陈思富说。

吕知县于是把山里送来的公函的内容说了一遍。

陈思富说:“小时候听妈说,我是渠义侠的儿子,因为他当了土匪,只得叫我改姓陈,起名陈思富。还叫我当着任何人的面都不能承认渠义侠是我的父亲。直到那天您说渠义侠本来是个见义勇为的勇士,只因他救人出了意外,又得不到别人理解,才被迫走上造反道路的。还说老百姓都叫他义侠,只要他肯下山,您不会追究他当土匪的事,并且还出了告示。告示上说,他们下山后,任何人不得歧视,我一时高兴,才向您说我就是他的儿子。您听了之后那么惊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您叫我写信劝他赶快下山。我早就想和他团聚了,所以连忙就写了那封信。我也写的是叫他赶快下山到县城来和我团聚,他怎么就改变了主意,继续留在山上呢?”

吕知县有些急了:“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中间一定会有什么隐情,你妈没给你说清楚。现在你赶紧回家把你妈妈接到这里来,我要问她到底是咋回事。再晚了要出大乱子。你,你会不会骑马?”

陈思富摇摇头:“不会。”

“哎呀,真是急死人!”吕知县说,“这样,我派人骑马送你回去,见了你妈,叫她立即就随你们来县城。”

吕知县立即派了两名衙役,一人骑马送陈思富回家,一人骑马跟着他们去接陈思富的母亲莫惠英。

莫惠英来到县衙向吕知县讲述了陈思富的身世后,吕知县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怎能不引起他的怀疑呢。我派人护送你们母子连夜进山,到新塱圩住一夜,叫黄里长明天多派几个人陪你们去鹧鸪岭见渠义侠。派去的人内中一定要有一个与山上头领认识的。你们一定要把当年发生的事情说清楚。”

原来,十八年前在武林圩大街上被渠义侠从马蹄下就出来的母子二人中,那位妇女就是莫惠英。后来成为陈思富的养母。当年覃霸天府上的老女仆,说覃霸天的家丁几天后找到了渠义侠两岁的儿子,也一起给活埋了,那是她不知道真实情况,渠义侠听了也信以为真,以为他们全家人都让覃霸天给活埋了。其实那个两岁的孩子是莫惠英的。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那一帮家丁到渠义侠家中去抓人时,渠义侠在家人的极力劝说下逃走了,那帮家丁抓不到渠义侠,便将他的父母、妻子、弟弟、妹妹抓走了。渠义侠两岁的儿子当时正在邻居家里玩耍,邻居便将那孩子藏了起来,然后悄悄转送到孩子的外婆家去,孩子的外婆担心覃霸天的家丁会找上门去,就又将孩子转移到她的另一个女儿家去了,家丁回到覃府才知道渠义侠还有个两岁的儿子,便四处打探,寻找。找了几天也没找着,才想起被渠义侠救下的那位妇女家里还没搜查。到了那里刚好看见有个两岁多一点的男孩,便认定是渠义侠的。抱上就走。莫惠英追上去要夺回她的孩子,被另一个家丁推倒在地,还遭踢了一脚。她只得爬起来到后面山坡上去告诉他的丈夫。她的丈夫立刻赶到覃霸天家里去要孩子,可是已经晚了。那孩子一到覃府,覃霸天报复心切,操起一根木棒当头砸下去,那孩子还没来得及哭叫一声就没了命。莫惠英的丈夫陈大健看见孩子已被打死,就要和覃霸天拼命。那帮家丁一拥而上,将陈大健毒打一顿,拖出大门扔在地上,然后将门关上,也不管他是死是活。陈大健忍着伤痛回到家里,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最后也没把命保住。他的父母都还健在,才四十多岁,他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全家人都很悲愤,但是毫无办法。莫惠英在丈夫死后不久,就回了娘家,后来悄悄去领养了渠义侠的儿子。因渠义侠成了巨匪,不敢让孩子姓渠。后来吕知县在县城办起了义学,要各里甲选送几名孩子去读书。陈思富聪明,人也长得端正可爱,于是被选中了。到县城面试也顺利地过了关。在学宫里读了六年书,由于他刻苦努力,竟然拔了贡。这时,他刚刚二十岁。过年走亲戚家去,有人背地里说他是渠义侠的儿子,被他听见了。回去后就问他妈,莫惠英只得说了实话,说渠义侠拉队伍造反时,他才两岁,家里没有别的什么人,她于是就收养了他。但她告诫他,任何人问他,都不能承认。只能说他父亲叫陈大健。他知道渠义侠是巨匪,所以有关他的身世,他不敢细问,莫惠英也没多讲。直到他听吕知县说渠义侠是见义勇为的好人,因救人出了意外,才被迫走上造反道路的。又听吕知县说他欢迎渠义侠下山为民,不追究他当土匪的事,一时高兴,才承认渠义侠是他的父亲。

其实在黄国栋被赶出学宫,父子二人到处宣扬陈思富是渠义侠的儿子的时候,吕知县就怀疑这是真的了。他之所以要出告示“辟谣”,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利用陈思富与渠义侠的关系,招抚渠义侠。现在终于是时候了。

莫惠英、陈思富和护送他们母子的一行人到达鹧鸪岭山寨时,渠义侠正在招集全寨几百人,做下山攻打新塱圩的动员演讲,即誓师大会。

“……只要我们占领了新塱圩,控制了瑶鹰嘴,已经下山为民的弟兄们就会自动回到我们的队伍里来。几天之内,我们的人马就会超过两千,甚至三千。其它山寨已经和我们谈妥了,一起行动攻打县城,决不动摇。一旦顺利攻下县城,周围各县深受贪官、恶霸欺压的老百姓就会纷纷前来投奔我们。威震浔州府的目标就指日可待……”

渠义侠刚说到这里,就有人从寨门口跑过来禀报,说他的夫人和儿子来了,问他见还是不见。

渠义侠哈哈大笑说:“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竟有人死皮赖脸要认我做爹。还有人说我是她男人。是不是以为老子抢的金银财宝堆成山了不成?让他们来吧。老子倒要看看,是不是我的老婆和儿子投胎转世了?”

渠义侠正要继续动员演讲,莫惠英和陈思富已经进入寨门向这边走来了。还在老远,带路的喽啰就指着这边向他俩介绍说,那就是首领渠义侠。他俩于是就一个喊“恩人”,一个喊“爹”,加快脚步向这边小跑而来。渠义侠怔住了,一句话才讲了一半,就讲不下去了。两眼直直地盯着两位不速之客。整个场上的三百多名士兵也都把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一男一女。只见那小伙子高高的个子,英俊而儒雅。那妇女也个儿高挑,身材匀称,满脸沧桑中仍可窥见昔日的美貌。

莫惠英还在三丈开外就急不可耐地解释说:“大恩人,我就是你十八年前在武林圩大街上从马蹄下救出来的莫惠英。”然后又指着陈思富说:“他就是我替你养大的儿子富娃。覃霸天的家丁错把我的亲生儿子当成你的儿子抓去打死了。你的儿子被你的亲戚们转来转去保护着,后来就交给了我。他只是受了许多惊吓。好在他现在长大成人了,你们父子也团聚了,我也就放心了。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说明原委,让你们父子相认。现在我十八年来的一个心愿完成了。我该下山了。”

莫惠英说完话,突然泪如泉涌,转身就走。陈思富一把拉住她说:“妈,您等等,我爹愿意下山为民,我们就一起走。爹要是不愿下山,我再和您一起回家。您把我养大成人,我理当奉养你一辈子。我不会离开您。”

渠义侠一下子扑过去,抱住陈思富,急迫地说,:“你快把裤子给老子脱了。是真是假,老子一看就晓得。老子的儿子屁股上有胎记,谁也骗不了!”也不管陈思富如何害羞不愿意,凭着他的力气大,三下五除二,两下就把陈思富的裤子给扯开了。然后在陈思富的屁股上“啪”地一巴掌:“还真是我的乖儿子,硬是有块胎记不假。”说完,直起身来,双手抓住陈思富的肩头,端详过去,端详过来。端详得陈思富很不好意思,惹得场上的人都忍不住悄悄地笑。

端详够了,渠义侠又说:“儿子,你真是贵步一临,满目皆春啊!”

十八年来,渠义侠第一次这么开心,他一直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他的一个儿子,而且长得这么帅气,还考中了优贡。他这一高兴,整个鹧鸪岭都增加了几分喜气。几个副头领也不再为他们这位大哥今后的生活担忧。三百多喽啰也不用明天就下山和官军厮杀,寨上的老总官也暂时不用去考虑大家都下山了,留下他一个人独守山寨的孤单和凄凉。

渠义侠解散了众喽啰,把儿子和莫惠英领到自己的住处,然后对陈思富说:“儿子,你刚才说,我要是不下山,你就跟养你的妈走,还要奉养她一辈子。要是我愿意下山,你将来奉养谁呢?”陈思富说:“这还用说?都奉养啰。”

渠义侠说:“那就太难办了。总的来说,世事很难两全其美。你只能和我们中的某一个人生活在一起。要是隔得远了,你再去照顾另一个人,不是挺难的么?”

“看爹说的。您是我爹,她是我妈。难道我们不能成为一家人吗?”

“你这娃儿!”渠义侠把头扭向一边,过了片刻才把头转过来继续说,“你都二十岁了,还是个贡生,咋能说出这种话来?你养父知道了,不打你耳巴子才怪!”

“爹,您还提我养父!”陈思富忽然眼圈红了起来。

莫惠英也低头抹起眼泪来了。

渠义侠一头雾水:“你们娘儿俩怎么啦?有话好好说嘛。大妹子,我想起来了。你刚才说覃霸天的家丁,错把你的儿子当成我的儿子抓去打死了,于是你就把我的儿子当成你的儿子抚养起来。那么这样吧,富娃是你养大的,要是你没有别的儿子,就让他和你在一起。等到我老了,他时常去看我一眼,我也就心满意足了。你用不着伤心,我渠继洪向来说话是算数的。”

陈思富急了:“爹!你是不明白我的意思,还是不喜欢我妈,故意把话岔开?”

渠义侠看着陈思富那着急的样儿,笑了起来:“你这娃儿,你还没把你养父的情况说清楚,就来怪我不喜欢你妈。你读了那么多书,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莫惠英擦干眼泪说:“你两爷子不要互相责怪了。是我没把我家大健的死因告诉思富,思富他咋说得清楚呢?当年我们的儿子和思富的年龄差不多,也才两岁,被覃霸天的家丁当成思富抓走了。我们家大健跑去要人,被那帮狗腿子打了个半死,然后拖出大门扔在地上。大健挣扎了半天,才爬起来忍痛回到家。回家后就一直躺在床上起不来,虽然吃了好几副药,还是没能把命保住。安埋了大健,我就回到了娘家。过了将近一年,思富的外婆把思富送来劝我收养。想起你救我惹祸的那种情景,我毫不犹豫地接受了思富,并把他当成亲生儿子一样看待。思富长大了,多亏吕知县办义学,专收贫困人家的孩子去读书。不但不收学费,甚至连书本、灯油费都没收我们的。不然,思富咋能成了贡生?”

渠义侠打趣地说:“难怪得富儿这么多年也不来告诉爹一声,说你还活着,原来你有一个好妈妈疼你,还得到知县大老爷照顾。你们要是早来告诉我一声,别的不说,大把的银子包你们用是没什么问题的。”

莫惠英嗔责地说:“还说大把的银子呢。要是有人知道思富是你的儿子,不出天大的祸事才怪呢!我一直瞒着,逢人只说是我亲生的儿子,抓走的是你的儿子。之所以不让狗腿子抓,还叫我们家大健去要人,是因为你是我和我儿子的救命恩人。我离我娘家那么远,一年半载才回去一次,娘家那边除了我的亲人,谁知道我们两家发生的事?”

陈思富说:“爹说话也太冤枉人了。我之所以起名陈思富,是说明我虽不得不姓陈,但我时刻都在思念父亲的意思,思富是思父的谐音,也在说明我叫富娃。”

“好,不说这些了。我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都劝我下山,你们真能保证官府不追究我过去的事?”渠义侠一边说,一边来回盯着陈思富和莫惠英看。好像是担心他们说谎骗人。

“爹,这个你就放心好了。吕知县给你写了一封信,看完信你就知道太爷对您的事是怎么看待的。”说完,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来递给渠义侠。

那封信写得很长,陈思富为了让渠义侠一边看信一边思索。便站起来走到门口看那鹧鸪岭的风景。由于鹧鸪岭山势太高,放眼看去,群山尽在眼底,给人一种万山罗列,唯我独尊的感觉。陈思富突然冒出一种想法:若久居此地,定能养吾浩然之气。置身这里,还有一种天高皇帝远的感觉,难怪这支队伍选择在这里安营扎寨。

他正看着,想着,一个小兵端着一掌盘饭菜来了。饭菜并不怎么丰盛,却是伙房里特意给他们做的。

吃饭的时候,渠义侠也不说话,只用筷子指点,示意陈思富和莫惠英快拣喜欢的菜吃。他们母子俩一边吃饭,一边不停地打量渠义侠。他们原以为土匪都是过的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生活,没想到今天是父子俩第一次团聚的大喜日子,渠义侠却没有喝酒,肉也不多。可能是缺乏调料,味道也不怎么可口。现在就是平南县城周围的农村人家来了客人,饭菜也会比这丰盛可口得多。

刚吃完饭,那个小兵就来收拾碗筷了。见饭菜一点儿都没剩,便心里一惊,然后又笑着问道:“你们吃够了没有?”

在中国人的传统习惯里,招待客人不剩饭菜,双方都会觉得不好意思。主人会以为自己的饭菜做得不够丰盛,客人可能没吃饱。客人则觉得丢了主人的面子,心里过意不去。

莫惠英和陈思富见问,立刻微笑着说:“吃够了。”

等那小兵走远了,陈思富看着莫惠英,笑了笑说:“真有点不好意思,那么多饭菜都叫我们吃完了。也怪我们早饭吃得早,又走了这么远的山路,实在是又累又饿。”

莫惠英也是一样的想法,口上却安慰说:“这是在你爹家里,还计较那么多干啥?”

渠义侠吃完饭,已不像莫惠英母子二人初上山时那么高兴。吕知县给他的那封信已经看完了。他坐在一边默不作声,只顾用一根很细的蔑棍剔牙缝里卡着的羊肉丝,脑子里想着那封信里的事情。

那封信的大意是夸赞渠义侠从前是一位见义勇为的血性男子,被迫走上造反之路以后,初时尚能劫富济贫,赢得好名声,但是后来却做了些让老百姓诅咒的事情。接着列举了土匪祸害老百姓的许多事例,指出劫富济贫不可能让老百姓真正富起来,只能使社会更加混乱,老百姓跟着受折磨。所以义侠是“义”不长久的。最终还是要遭到老百姓痛恨,走向罪恶的深渊。信的后面部分给渠义侠指明了一条出路,那就是放下手中兵器下山为民。有冤的可以申冤,财产遭受侵夺的可以打官司,他吕廷云绝对能够做到公正断处。无土地耕种的,保证给予划拨一定数量的土地,使其自食其力。如果渠义侠能够利用他在众多土匪中的威信。劝得其它山寨的土匪也愿下山为民,一定会受到官府的嘉奖。官府已在县城和各圩镇贴出了告示,对主动改恶从善、下山为民者,不再追究过去所犯错误,任何人不得歧视。告示贴出后的半个月内仍不下山者,则视为顽固不化,誓与官府对抗到底论处。官府会在适当时候出兵清剿,决不姑息。最后奉劝渠义侠认真思量,不要一意孤行,以免误了儿子的大好前程。

渠义侠和官府、豪强斗了十八年之久,虽然吕知县的话句句在理,但他还是顾虑重重,毕竟过去的经验教训太多,不得不防。所以看完信,他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陈思富看他已经思考很长时间了,忍不住问:“爹,信你也看完了,想也想了许久了,你到底是咋打算的?”

渠义侠说:“你在县城读了六年书,吕知县你是经常见到的,你对他的印象到底如何?老百姓对他的看法到底咋样?”

陈思富说:“从个人感情来说,没有吕太爷,就没有您儿子的今天。也许这一辈子我们都不能见面。老百姓是有口皆碑,都认为他清正廉洁,铁面无私,嫉恶如仇,对贪官严厉,对百姓仁慈,一心想着把这平南县治理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要实现这个目标,他下决心要平息匪患。我们这平南县匪患严重,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用吕太爷的话说,造成匪患严重的起因,可追溯到元朝。元朝统一中国后,王室家族大量南迁,所有土地被圈为己有。不准瑶民开荒种地,瑶民无法生活,只得造反。元泰定二年融县瑶民造反,经浔州路进入平南,平南瑶民立即响应,杀死达鲁花赤及姚泰亨两名都监。朝廷派兵镇压,杀人如麻。瑶民挡不住官军的剿杀,只得逃往深山为匪。几百年来,官府的盘剥,豪强的欺压,造成老百姓无法生存,只得造反起义,或者在少数恶人的唆使下,部分人结伙为匪,到处烧杀抢劫,造成社会混乱,生产遭到破坏,使其余老百姓更加穷困。官府为了剿匪和镇压造反者,又要加征饷银。老百姓太穷,课税、饷银已经很难交清,贪官却不管别人死活,为了捞到更多的钱,只管继续加码,逼得更多的人走上造反之路。这种恶性循环得不到改变的话,天下永远不能太平。吕太爷知道您读过书,很有正义感,知道我是您的儿子后,特意保护。曾经有人到处宣扬说我是您的儿子,他就出告示说,谁再继续造谣、传谣、信谣,一定严惩不贷。并多次对我说,您本是见义勇为的好人,是被迫走上造反道路的。对我们一家人的遭遇深表同情,给我以各种优待,还撮合平南第一才女和我订亲,他对我们已算是仁至义尽,目的就是希望你能明大义、识大体,配合他平息匪患,治理好平南,为这里的老百姓,包括你的子孙后代造福。如果爹还执迷不悟的话,不仅是吕太爷看错了人,就是妈和我也非常寒心。你知不知道,妈为什么不另嫁他人,要呕心沥血抚养您的儿子?就是念您是英雄,是好汉。但念的是见义勇为的好汉,而不是绿林好汉。绿林好汉只能救人一时,不能救人一世。你们周济老百姓的钱粮是靠打劫富户得来的。天下的富户全被你们打杀光了,老百姓还是没好日子过。只有像吕太爷那样,除恶抑强,惩贪治乱,济困扶危,发展生产,革陋习,施教化,一代一代坚持下去,天下才能真正太平,老百姓才能安居乐业,过上好日子。

“吕太爷说,平南这几年什么都好起来了,就是匪患未除。以他的魄力,真正要剿的话,虽不能斩草除根,剿他个十之八九是完全办得到的。但他说除非万不得已,他对您是不会采用剿的办法,因为您的队伍中绝大多数人是普通老百姓,是生活所迫才走上这条道路的。野狸坝一战,死了七百多人。吕太爷说他没想到会这么惨烈。这一仗,使得几百个妇女成了寡妇,几百个孩子失去了父亲。他看了之后,好几天没睡好觉,没吃好饭。

“大概爹还不知道,石满山到盘家寨驻扎的真正原因,就是接受吕太爷的安排,来阻止你再干烧杀、抢掠的事儿的。他要吃掉你的人马不是绝对办不到。之所以不那样干,是因为他知道您的弟兄大多数都有家,家中有父母,妻子和儿女,再说,一旦打起来,双方都得死好多人,所以就想通过劝说、感化,使你回心转意,下山为民,如果您愿意的话,吕知县还想任命您为平南县练丁副教头,您的部下愿意参与剿匪的,都招为练丁。希望您能利用您在各山寨中的威望和您这支人马的威慑力,去说服或消灭那些顽固不化的土匪。这也是给您一个立功的机会。这个机会不会永远摆在您面前等着您,您再不抓住它,它就不见了。如今石满山已经得到朝廷的宽宥,被任命为平南县驻军外委千总。他的几名结义弟兄也都有了相应的职务,他的人马之所以还驻扎在盘家寨,没有按朝廷的要求开进县城,就是在等您作出决定。爹是读过书的人,阅历比孩儿丰富得多。您就赶快做个决定吧。”

渠义侠之前就有心遣散手下人马,让弟兄们下山为民,和家人团聚,如果官府允许的话,他就和老总管一起,在这山上种地养畜,过完后半生。只因一念之差,差点儿又走上一条不归之路。现在这么好一个儿子在面前,莫惠英也愿意和他结为夫妻,吕知县又给了他一个机会,他还有什么理由不学石满山,堂堂正正做人呢?再说,石满山的人马驻扎在盘家寨,对他是一个致命的威胁。要讲斗智斗勇,他可能要差人家一截,所以他十分爽快地答应了儿子的请求:“好,我明天就下山去见吕知县大老爷!”

陈思富立即纠正说:“您现在还不能下山。”

渠义侠一愣:“咋又不能下山了?”

陈思富反问道:“您就这么空手去见吕太爷?”

“咋的,不空手去见他,你还想老子再去抢他一回,弄他许多金银财宝给吕太爷?”

莫惠英和陈思富母子二人一齐笑了起来。笑得渠义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莫惠英说:“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我们儿子刚才不是说了么,吕太爷是希望你利用自己现在的力量,和你在绿林好汉中的威望,去说服其它山寨人马下山为民。实在说不动的,就消灭了他们。这样做,你既立了大功,又是送给吕太爷的最好礼物。”

渠义侠一拍脑门瓜子:“你看这……我只知道给当官的送礼,除了金银财宝,就是什么古玩,哪想到还有这种礼物!”

陈思富说:“爹说的都是贪官喜欢的礼物。我们吕太爷不喜欢别人送他这些礼物,所以您想不到。”

陈思富因要回县城去向吕知县汇报山上的情况,第二天一早,渠义侠就派了几名弟兄送他到新塱圩,由鹏化里衙门再派人骑马护送回县城。莫惠英已和渠义侠结为夫妻,便留在山上照顾渠义侠的生活。陈思富已经学会了骑马,所以只一天就回到了县城。吕知县听说渠义侠愿意立功,非常高兴,立刻就去信叫石满山选派一批武艺高强的士兵,配合渠义侠的行动。其余的人马回县城驻扎,听候调动。

石满山挑选了一百名精壮士兵,由他亲自率领参与渠义侠的行动。同去的还有两名会点穴功夫的什长韦标和苏云飞。鹧鸪岭原来的军师高智尚和另外几个头目已被渠义侠派人追回。行动前,渠义侠等十位头领在议事厅召开了一次会议。石满山和韦标、苏云飞也参加了议事。

渠义侠分析了平南的形势和山寨面临的危机,以及吕知县的承诺。最后说:“我们就这样下山,土匪的恶名是永远洗不掉的。子孙后代在人前都抬不起头来。如果我们立了大功后再下山,那我们就是功臣,那就另当别论。现在立功的唯一办法,就是利用我们与其它山寨所建立的关系,采取劝、逼、剿等办法,在平南境内消除匪患,给老百姓一个安详、和平的生活环境。大功告成之后,我们再回家种田,那才会受到别人的尊重……”

石满山说:“我们也和大家一样,朝廷虽然赦免了我们,恢复了我们的军籍,但也必须人人立功,才能在世上立足。所以我们这次的行动必须成功,不许失败。要想成功,我们就要团结一致,遵守纪律,听从号令。战场上退缩者,决不轻饶。这些道理我已向部下讲得十分明白,希望你们也要把这些道理向手下讲清楚,才能激发大家的斗志。”

接着高智尚又向大家说明了具体行动方案,然后要求大家严格保密,一切行动听从号令。从即刻起,不准任何人私自下山,违者斩首示众。

古旦寨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土匪山寨,上一次野狸坝的洗劫中,古旦寨的人马没有来得及参加,所以人马未曾受到损失,目前有二百多人,是除开鹧鸪岭以外,各股势力中最强的一股。匪首裘炳浩过去也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打富济贫,但是在贫困山区没有多少富豪可打,也没有多余的财物周济老百姓,到百里以外的其它县域去打劫,又担心人马少了被官军吃掉,只好和其它山寨联合行动。由于他很讲信用,平南县北部山区的各股土匪都愿意和他联合,具有一定的号召力。因渠义侠当初也是打着替天行道旗号造反的,,十多年前他们还有过两次合作,关系发展得还不错。这次渠义侠行动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劝说古旦寨首领裘炳浩和他一起归顺官府,下山为民。

古旦寨山势不算高,但四面都是悬崖,高十余丈,无路可通。到山寨上去的唯一通道在西面悬崖下的深涧里。深涧的石壁下有一个洞,比普通的房门略大,进去后,洞道倾斜着直通寨上。

渠义侠非常熟悉这里的规矩,一行十二人来到寨下,先向寨上喊话,自报姓名,再说明来意,上面的喽啰报告裘炳浩,得到允许后一行人才能进入深涧。进入深涧走不到七八丈远便到了洞口。下面的洞口无人把守,进洞后,沿着倾斜的洞道一直往前走。洞内光线很暗,但越往前走光线越好。快到尽头时道路突然变得很陡,有十余级石梯出现在眼前。走在前面的渠义侠便停了下来。

石梯上去就是寨门,进门后就到了寨内,寨门和寨墙围着洞的出口,有几名喽啰守卫在那里。其中有两名年纪大些的喽啰认得渠义侠,便打开寨门欢迎他们进寨。这时,渠义侠才迈步踏上石梯。刚进寨门,裘炳浩就带着几个人赶来迎接他们了。

两位老朋友见面,自然有一番亲热。一边往前走,一边就聊了起来。裘炳浩个子比渠义侠略矮一点,但很壮实。

裘炳浩问:“大哥那里这几年情况咋样?”

渠义侠叹口气,说:“越来越不行啰!我们是树大招风,官军重点封锁我们,弄得我们饭都吃不上,只好把大部分弟兄放回去种田,有大的行动时才招呼他们回山。山上也就那么四五百人,现在主要靠种粮养畜,艰难度日。现在官府实行招抚政策,劝我们下山为民,从前的事儿不予追究。好多弟兄有心下山了。他们都说,与其在山上种粮养畜,自给自足,倒不如回家种田,还能养活老婆孩子呢。你看这形势是不是越来越严峻?我此来的目的就是想问问兄弟的意见。要下山为民,我们都一起下山,要不下山,我们都不下山,并且随时保持联系,共同应对官军的进攻。不知兄弟你是怎么想的?”

两人说着话,已经到了聚义厅。裘炳浩的几个头目和渠义侠的随行人员分宾主坐定后,裘炳浩说:“我们所面临的也是同一个问题。不过我们的人数少,也是大部分弟兄平时在家种田,需要集中时,再招呼他们回来,长期驻扎在寨上的只有三十多人。近几年来我们采取了这样一种办法,回家种田的弟兄每年每人家里向寨上交五十斤粮食,周围村寨其余人家每户每年交一百五十斤。这叫保护粮。我们寨上保护他们不遭外来土匪抢劫,不给官府交税。我们周围山寨是划分了势力范围的,互不抢占别人利益。大哥,你看我们这办法还行吗?”

渠义侠苦笑了一下:“还真有你们的,竟然想出了这种办法,但是现在你这办法也不顶用了。最近我们打听到了一个消息,石满山得到朝廷宽恕,任命他为平南驻防官军外委千总。官府还出了告示,兄弟怕是也知道了,半个月内我们若不下山,便要一个山寨一个山寨地清剿。石满山三百人马在野狸坝杀了东望顶等山寨七百多人,你也是知道的,现在加上县城新训练的七百练丁,他们真要是来了,你们如何应对?”

裘炳浩哈哈大笑说:“这有何难?我们人少,目标小。或者分散藏在老百姓家里,或者钻进深山老林躲一段时间。他能把我们怎么样?他的人马多,要吃要喝,要找地方住,他能在这里呆多久?他们一走,我们不是又可以回山寨过安稳日子?哈哈哈……”

渠义侠说:“兄弟说的倒也是。你们过的是无忧无虑的日子,用不着去考虑吕知县的那张告示。我们鹧鸪寨可不同,我们的人马太多,养不起,随时都在考虑生存的问题。最近我们打听到一个消息,吕知县又要派人运送一批物资到罗香、罗运,周济那里的老百姓。我想把它给劫了,但是不敢到山外去劫。我准备在你的地盘上把它劫下,想请兄弟你搭把手,不知你的意下如何?”

“是一批什么样的物资?”

“主要是粮食,其次是布匹,还有一万两银子。”

“你们是怎么打听到的?”

“嘿嘿。”渠义侠笑了起来,“县城一直有我们的内线,哪有个不知道的?上次他们周济鹏化里的物资我们也知道,但是他们只送到野狸坝,那里离县城太近,我们不敢去。这次是直接送到罗香去,他们以为野狸坝一战,把大家给打怕了,从此我们都成了闻风丧胆的胆小鬼。我们偏不信这个邪。这么远的路,他们还要在寺堂圩住一宿。你看这是多好的机会。你敢不敢参加?”

“有啥不敢的?大哥你们即使不来,我们也会联合其他兄弟山寨把他劫下。到了嘴边的肉都不敢吃,那才是大傻瓜一个!”

“好。那就一言为定。只是兄弟不能轻敌,他们护送的人肯定不少,你得把你的两百多弟兄叫齐。还要来个出其不意。”

“知道!小弟我啥时做事马虎过?”

他们又谈了些别的事,就快到中午了。渠义侠看了看天色,站起来说:“兄弟你必须早做准备,我们也该回去了。”

“这怎么行?好歹也得吃了午饭再走。”

“不用不用。吃了午饭就回不到鹧鸪岭了。我们早回去早做准备,早点儿往这边来。免得误事。”

“这……我们几年没在一起叙过了,好歹也该住一夜嘛,你看这……”

裘炳浩留不住渠义侠,只得相送。两人又是一边走一边聊,到了寨门口又站着聊。

突然,裘炳浩和二寨主甘乃辉的身上各被戳了一指,点了穴道。二人顿时全身麻木,不能动弹。但是他的部下见情况不对,立刻拔出刀剑围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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