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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险山交友英雄胆

高智尚正在吟诗,肩头上突然遭人重重地拍了一巴掌,把他给惊出了一身冷汗。回过头一看,原来是小时候乡里的一个光屁股朋友,名叫高智伟,是他的一个堂兄。

高智伟说:“十八年了,酸秀才兄弟还是老毛病不改。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还那么酸!”

高智尚立刻示意他不要乱说,把他拉到僻静处问:“伟哥眼下在什么地方发财?你刚才真是吓了我一大跳!”

高智伟说:“我在衙门里当差十多年了。你真是胆大包天,竟敢钻到县城里来,还在大街上吟你那歪诗。你的胆子真不小哇!”

高智尚心里很紧张,面上却装得若无其事:“伟哥你这是什么话!这县城我真的就来不得?这说明你对我们太不了解!我来过多少次你知道吗?我们有多少人在这城里你知道吗?现在有多少双眼睛在注视着我们你知道吗?不瞒伟哥说,当年那个狗县官要不是逃得快,我的手上怕早已经沾上他的鲜血了。不过现在这个县官是个好县官,对老百姓好,这座县城终于有了这么大的变化,我们不愿在这里制造混乱。别看我们山上眼下只有五百多人,其实我们的实际人数仍然是三千多。这其中的奥妙你大概是知道的吧?”

“知道。”

“知道就好。我就怕你不知道,觉得机会难得,立刻就抓我去衙门领赏,那就麻烦了。”

高智伟哈哈一笑:“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你以为我在衙门里干了这么多年,一定是变得只认银子不认人了是不是?不过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你们现在的处境十分困难这是哄不了人的,而且会越来越困难。我们现在这个知县不同于以前那些知县,他能体谅你们山上的好汉大多数是被逼上山去的,比如说像兄弟你当年受那么大的冤屈,不管放在谁的身上都是受不了的,一时糊涂走错了道,结果就成了上山容易下山难,只得一直往下走。现在我们这位太爷就给了你们一个机会,出了份布告,只要愿意下山为民者,不再追究以前的过错,无田地耕种的划拨一定数量的田地,两年内不交纳租税。这也算是很宽大的吧?你若愿意洗心革面,只需写一份自首书,或到县衙印好的自首书上画个押,就算是良民了。兄弟的意见如何?”

“这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只是我想回山寨去劝大哥和众兄弟一起下山。如果我一个人就这么去自首,他们要怀疑我背叛山寨,马上就会派人前来暗杀小弟呢。”

“兄弟毕竟是饱读诗书之人,又是大侠身边的军师,想得倒挺周到。你如果能劝得大家都肯下山,那就是大功一件。你看县城这几年的变化多大!这样吧,我领你们二人到处去走一走,看一看,看看现在老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了解一下现在衙门办事的风气,然后回山去告诉你们大哥和兄弟们,叫他们不要有什么顾虑,你说好不好?”

“很好。我这次下山正是要到处走一走,看一看。”高智尚撒谎说,“很久以前就有兄弟从县城回到山上说,山外的形势变了,县城大变样了。所以大哥特地派小弟来看一看,证实一下。”

高智尚和高智伟在前面一边走,一边说话,蓝亚武跟在后面一边听他们谈话的内容,一边警惕地四下里打量。深怕落入高智伟的什么圈套。

高智伟是衙门里的人,不少人都认得他,所以高智尚同他一起到处闲逛,并未引起别人的怀疑,只把他们当成是朋友聊天。

他们逛完状元街,遍观了诸行百艺,领略了市井喧哗,又先后去看了宝积寺、天后宫、文昌宫、玉虚宫、城隍庙、武庙。这些建筑虽然曾在战火中毁损过,如今却都恢复了起来。看完这些地方,又到宰辅街、西门街、朱衣巷去逛了一圈。只是不曾到县衙所在的十字街去逛,因是高智尚惧怕官府衙门,对高智伟撒谎说他已经去那里看过了。想当年他一个细皮嫩肉的书生,哪经得住二十大板的责罚?过后心里一想起来就发毛。许多时候一想起那县官就恨得咬牙切齿。要不是那县官将他赶出学宫,革去秀才,他早考中举人、进士当大官了。

这时已过正午,高智尚要做东请高智伟去一家酒楼用膳,高智伟那里肯依?他说在这县城里,他就是主人,高智尚和蓝亚武是客人,应该客随主便。他对这里很熟悉,哪家酒楼最合适,他最清楚不过。争来争去,最后只得听从高智伟的安排。

高智伟把他俩带到一家比较偏僻的“君子居”酒家,要了一个小包间,供他们三人在里面喝酒聊天。酒至半酣,高智伟突然问:“尚兄弟,你们是不是想来攻打县城?”

高智尚和蓝亚武心里都是一惊:“原来他引我们到这里来是设的一个圈套!”

高智伟陪高智尚和蓝亚武在县城逛了整整一个上午,聊了许多方面的事情,结果高智伟对高智尚还是不信任,问他们是不是要来攻打县城。这令高智尚和蓝亚武很震惊,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回答得不恰当,反而会更加引起怀疑。于是他俩干脆什么也不说,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闷酒。

高智伟觉得场面很尴尬,便抓住高智尚拿杯子的手,说:“你俩是怎么啦?我哪句话说得不对?”

高智尚说:“你既然怀疑我俩是探子,就找两根绳子把我和亚武捆起来送到县衙去领赏吧。只要伟哥能得一笔可观的银子,我这位堂弟也就没什么遗憾了。反正我们过的这种日子也没什么意思。早点死了一了百了。”

“你误解我的意思了。因为你说你们有许多人在这城里,我就感觉到要出大事了,所以才陪你们到处去看看,希望你们不要破坏县城这么好的局面,这是来之不易的。然后领你们到这偏僻的地方来喝酒,再劝劝你们,不要莽撞行事。”

“你准备怎样劝导我们?”

“劝导不敢。我只是想对你们说,现在的太爷与以往任何一个县官都很不一样。他对义侠和兄弟你以及其它许多兄弟的遭遇都深表同情,特别敬重渠义侠的为人,从来不骚扰老百姓,这和他的想法很一致,他也是千方百计想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现在这里的情况你都看到了,如果不是他黾勉从事,排除各种干扰,顶住各方压力,坚持不懈地努力,能出现这么好的局面吗?与此同时他也给你们指明了出路。愿意弃恶从善者,既往不咎,还给予你们生活的必备条件,这已经够宽大的了。你们应该珍惜这次机会,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们还是好自为之,回去商量商量吧。”

“太爷的情意我们心领了,”高智尚心里紧绷的弦终于松弛下来,“伟哥和小弟是同一个祖宗的后嗣,你的关爱我就不多说了。我只想提一个问题,伟哥是否能够如实相告?”

“有啥事你尽管提出来吧。”

“前不久盘家寨去了一支人马,有三百人左右,为首的叫石满山。他本是官军中的一名战将,因与彭得贵不和,最后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只得拉走自己的人马占山为王。但他又不想当土匪,还帮吕知县剿灭土匪七百余人。几天前突然把人马拉到盘家寨驻扎,这究竟是什么用意?”

“这件事我也不怎么清楚。他帮我们县衙剿灭七百土匪,保住了救济山里的大批物资,事先谁也不知道是怎么会事。这是他与太爷私下商定的事情,内中的秘密,不可能让我们这些吏员知道,至于石满山为什么把人马拉到盘家寨驻扎,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就是浔州府官员说他们是叛军,要派大军前去剿灭他们,石满山和太爷的关系很不一般,这是后来大家才知道的。但是石满山是不是又接受了太爷给他的什么任务,我不敢妄加猜测。”

“但是问题恰恰就在这里。我们不弄清石满山到盘家寨的真实目的,心里就不踏实。对吕知县也就不能完全信任。”

“那我就这样对你们说吧。他们之间的事情其实很简单,石满山要告彭得贵克扣军饷,彭得贵要杀石满山灭口,太爷恨彭得贵无法无天,胡作非为,搅得整个平南不得安宁,于是就帮了石满山一把,在钦差大臣下来调查案件的关键时刻,出奇招,搞兵变,逼得彭得贵不得不自杀,把钦差大臣也弄得十分尴尬,想保彭得贵也保不住。但石满山不想当土匪,所以出手救了我们县衙几十条人命,保住了五万斤粮食,以此来立功赎罪。当时我也在场,亲眼看见他与太爷并无瓜葛,但是太爷已经上了奏折,全力要保石满山。只等朝廷批文一到,石满山就可以下山。不过事情并非这么简单,浔州府官员向来与太爷及石满山不和,千方百计打压太爷,想置石满山于死地,肯定也要向朝廷上奏折。朝廷到底相信谁的就很难说了。所以你们该怎样和石满山相处,那就由你们自己去考虑了。不过有一点你们应该记住,石满山这个人疾恶如仇,很讲义气,是那种为了朋友能够两肋插刀的人。根据太爷对你们的态度,我的分析是不会派石满山来剿灭你们的,很可能是劝和逼相结合,让你们早日下山。你们回去和渠首领好好商量商量吧。这是难得的机会,错过了要后悔的。太爷这样的官你是很难再遇上一个的。”

高智尚和蓝亚武在县城呆了两天,所打听到的关于石满山的情况与高智伟讲的基本相符。这两天里,他们所看到的平南县城商业的繁荣,人们精神面貌的变化都使他俩非常惊异。他俩都是十七岁时跟随渠义侠起义造反的。蓝亚武不过比高智尚晚几个月上山。起义后他们曾几次去县城侦察过情况。那时的平南县城长期遭受战乱破坏,满目疮痍,百业凋零,衙门官员屡遭杀害,县令长期缺位。现在才六七年没去,就变成了另一番景象。他和蓝亚武在县城打听到不少关于石满山和彭得贵之间的情况。而石满山和吕知县之间的秘密几乎无人知晓,还是高智伟说得比较详细和具体。不过此行使他们了解到老百姓对吕知县的拥戴是出自内心的,体会到吕知县确实不同于以往的那些县令。

回去的路上,他们在新塱圩停留了一天,和那里义军士兵兼普通平民身份,或者说土匪兼老百姓身份的弟兄们进行了深入交谈。从他们身上也看到了新的变化。他们都不再仇恨现在的官府,再也不想参与山上队伍到外县去打劫的行动。他们很珍惜眼下幸福安定的生活。那天晚上,明月当空,他们两人还听到了晒谷场上姑娘们优美的歌声。姑娘们唱的正是那首《月亮知县》歌曲,表达的是一位才女的忧虑,唱得非常动情。他俩也完全被姑娘们的歌声迷住了。他俩都满满地三十六岁,和山上的兄弟们一样,还是光棍一条。他俩真想跑过去在哪位姑娘面前跪下,请求人家和自己结婚,过幸福安定的日子。但他们知道这是痴心妄想,谁叫他们十八年前一时冲动走上了造反的道路,一个凭自己的智慧,一个凭自己的武功,为渠义侠这支队伍的发展壮大立下了汗马功劳?他俩对渠义侠这支队伍来说是功臣,对于那些无辜的商家来说就是罪人,甚至是罪孽深重。只是高智尚裁减人员的良策也使两千多土匪隐身于老百姓中,最后真正成了普通老百姓,这不能不说又是他无量的功德。

高智尚和蓝亚武一起睡在昔日一位兄弟家里的床上,谈了一会儿现实问题,然后就各人想自己的心事。蓝亚武想了一会儿心事就睡着了。高智尚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思来想去,越想越后悔:他这么一个智慧超群的七尺男儿,为什么不给自己设计一条通向光明的道路?

第二天回到鹧鸪岭,高智尚向渠义侠讲述了石满山这支人马的来历和现状,也讲了在平南县城和新塱圩看到的和想到的一些事情。言语之中流露出自己的遗憾和感慨。他这种后悔的情绪让渠义侠明显地感觉到了。

渠义侠笑着说:“军师,我看你这次下山回来,长吁短叹的,好像有什么心事,是不是看上那个姑娘了?说出来让大哥听听,那姑娘真是让你神魂颠倒的话,大哥带上一支人马去给你抢回来!”

“大哥别开这种玩笑,小弟就是被哪个姑娘迷得神魂颠倒,也不能去抢。十八年了,别的东西我们抢过不少,这姑娘还从来没抢过。我们决不能破了这个戒。我想问大哥一个问题,大哥是否能够说真心话?”

渠义侠眨眨眼说:“你大哥啥时在兄弟面前不是心里咋想的,嘴里就是咋说的?在军师面前我还能口是心非,不说真话?”

“那就好。”高智尚说,“在大哥眼里,我这个军师和梁山水泊中的那个军师相比咋样?”

“梁山水泊中的那个军师叫‘无用’。我渠继洪的军师是‘高智商’嘛。谁高谁低,那还用问?”

两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笑过之后,高智尚认真地说:“我有两条意见想请大哥斟酌,不知大哥愿不愿听?”

就在高智尚和蓝亚武下山的那段日子,渠义侠对目前形势也有了一些想法。他正想听听高智尚的意见是不是和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于是说:“军师的意见我哪有不愿听的?”

高智尚说:“第一,自从吕知县来到平南,官府改变了策略,他们不再把军队全部驻扎在县城,而是分出一部分驻扎在各瑶口,封锁山里和山外的通道。现在我们面临的形势越来越严峻。从东边和南边出山要经过鹏化里。鹏化里现在已完全被官府掌控,新派来的里长是瑶族人,他完全接受了我们汉族的文化和思想,又深受瑶民的拥戴。瑶民和里署衙门的关系的密切度已经完全超过了和我们的关系。而且新塱圩已经配备了一支练勇。他们训练有素,配有火器,加之有围墙防护,人数虽然不多,但足可抵挡数百人的进攻。我们的人马要想再从那里经过,就十分困难了。”

“这有何难?想办法搞突然袭击,将其彻底清除不就行了?”

“绝对不能这么干!鹏化里全是瑶民,过去之所以拥戴我们,是因为我们和官府作对,和他们利益、目标一致。现在官府给予他们的远比我们给予的多。他们拥戴新塱圩里署衙门,胜过了拥戴我们,他们中有很多人是我们的兄弟及兄弟们的亲戚。我们现在队伍里也有很多兄弟是瑶族人,我们真要去干这种事,能够成功吗?即使侥幸成功,接下来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所以不能这么干。更严重的是西边驻扎着石满山的人马,那支人马对我们的威胁最大,他们的底细还没完全摸透,不得不时刻提防。我们现在唯一能出山的道路就只有北边的那一条了。但那条路极其难走,更重要的是从那里出去就是金秀县,全县都是清一色的瑶民,又是最穷困的地方,无财可劫,而且我们也不敢去那里打劫。现在我们最困难的时期马上就要到来了。特别是盐巴、布匹、药品等立马就断了来源。我想是不是再允许一部分弟兄回家种田,需要时再召他们回来?”

渠义侠说:“这个问题我也认真想过,行是可行,但必须保证两点。一是我们的人马必须保持在三百人以上,二是下山种田的只能是家在鹏化里辖区内的弟兄。如果让家在山外的弟兄回家,到时候很难再招他们回来。而且官府一旦掌握了他们的情况,要突然来个抓捕,就不好施救了。这件事还得认真考虑考虑。你还是说说第二条意见吧。”

高智尚说:“这一晃就是十八年了。大哥也马上就满四丈(四十岁)了。令尊及家人的骨骸至今还埋在河边的沙滩上,大哥如果不趁着年岁不大,将他们移出埋到山坡上去,以后的岁月中还有多少机会就很难说了。”

渠义侠一听这话,不觉悲上心来,两手捧着额头,手肘撑在桌子上,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高智尚继续说:“这事儿大哥不用过分着急,可是一定得办。到时候小弟可以陪你下山,但是不能再向第二个人说出我们下山的目的。”

高智尚下了一次山,感触颇多。他是想让渠义侠悄悄下山到县城去看一看。最近山下所有圩场上都贴有吕知县的告示,希望所有土匪放下武器,下山为民,以前所犯罪款一律赦免,不再追究。无田可耕者,官府按人头划拨,两年内免征赋税。他是希望渠义侠看了眼下山外的情况和官府的告示,主动来和他商量下山为民的事。要是他主动提出接受官府的招抚,渠义侠和许多头领都会说他起了背叛之心。他其实是在为山寨弟兄们,也是在为他自己谋一条新的出路。

渠义侠还没来得及做出决定,就接到喽啰禀报,说有个叫石满山的人,带着几名随从,声言来拜访鹧鸪寨首领。

渠义侠说:“来得太好了。只要抓住石满山做人质,他盘家寨的几万金银珠宝就会自己跑到我们鹧鸪岭来。然后再逼他们退出盘家寨,这南边的通道不又掌控在我们的手里了?哈哈哈……”笑过之后,立即传令众头领到议事厅议事。

十位头领很快到齐,大家都同意渠义侠的意见,为了众弟兄的生存,暂且做他一回不讲信义的事情。有了那批金银财宝,有了进出大山的通道,今后七八年吃盐、穿衣的费用就不需操心了。只有高智尚持不同意见,但众头领都为眼前的局势所困扰,哪里听得进他的话,立刻分头准备去了。

盘家坪像往常一样,半夜里就开始起雾,到黎明时分已是雾海茫茫,五丈以外什么也看不见。在白雾和曙光的交融中,山寨显得异常的寂静,只有寨门上边的灯笼在凉风中飘动,看上去也只有朦胧的一点亮光。再过片刻,士兵们就要起来进行操练。石满山等人必须赶在士兵操练之前离开山寨,所以起来得比较早。

石满山和吕知县一直秘密地保持着联系。不过这事儿只有他的最贴心的两个弟兄知道,那就是梁振林和谭家海。而吕知县那边,每次书信往来都通过吕悝交吕民石,由吕民石派最可靠的人传送,其他人一概不知,石满山小时候读过两年书,一般的书信能看懂,自己也能动笔写信,虽然有时文理欠通,但是意思还能表达明白。这一次他就是奉吕知县之命,前去结交渠义侠,相机说服渠义侠下山为民,然后利用渠义侠和石满山的人马去对付望北十八寨那些顽固不化的土匪。因为渠义侠在众多土匪当中还算是有良知的汉子,而且人马众多,对人员的管控很有一套办法。他将一部分人遣返回家种田后,那些人仍旧听从他的调遣,在老百姓中有很深的根基。若能说服他下山为民,对剿匪工作有着十分重大的意义。

鹏化里一带的大山属大瑶山支脉,绵延数百里,奇峰高耸,峡谷幽深,就像是哪位天神将一座巨大的山脉剁成了许许多多的碎块——在天神眼里那是碎块,在凡人眼里,每一方碎块就是一座奇大无比的山石。每座山石顶上就是一座瑶寨,每座瑶寨少则三五户人家,多则十几户,几十户人家。瑶寨与瑶寨之间,只有一道沟壑相隔,若沟壑两边都站着人,这边的人放出一箭,完全有可能射倒那边的人,但要互通来往,绝非易事。必须先绕路下到谷底,再绕它个大半天,才能到达另一座瑶寨。每座瑶寨通往山外,或到更远的其它瑶寨去,多在峡谷中穿行。峡谷也不是笔直的,也不是很平整的,许多峡谷里也没有水,那些水大都通过石缝渗入地下阴河中去了。沿途还有许多岔道,行人极易迷路。峡谷中宽阔处可五六个人并排行走,狭窄处只容得了一个人通过。两边石壁刀削一般直上直下,抬头望不见顶,即使是艳阳高照,峡谷里也阴森可怖。

石满山一行人不熟悉道路,便请了一位中年山民做向导。从盘家寨到鹧鸪岭,绝大部分道路都是在峡谷中穿行。因是走得早,进入峡谷后便点起出发前预备的火把。

早饭后不久,石满山一行人就到达了鹧鸪岭下不远的地方。这时,带路的瑶民要求返回,不愿随石满山上山,石满山如约给了些银子打发他回转,然后把五十余人的一支小部队安排在一个隐蔽的地方,以便山上有事随时策应。然后带着梁振林、谭家海及两名随从去鹧鸪岭。

上山的路十分崎岖。许多地方是经过人工开凿才可以往来行走的。其中还有一段栈道。所谓栈道,就是在石壁上每隔一丈左右凿一个洞,每个洞里插一截保温瓶粗细的横木,横木上再搁置两根檩子,檩子上再铺木板,人马便可以从上面经过。这条栈道只有三丈多一点。过了栈道,爬上十余级石梯,就离寨门不远了。这里是一个小小的平台,一间普通屋子地面一般大小。因为这里是拐弯处,下面是万丈悬崖,所以设有简易的栏杆。平台转向寨门又是十余级阶梯,寨门刚好就在栈道的上方。

石满山一行五人刚到平台,就被守寨门的喽啰看见了。

守门喽啰大声问:“你们是干啥的?快报上名来!”

石满山回答说:“盘家寨石满山仰慕渠首领渠大侠已久,特地前来拜访,麻烦兄弟前去通报一声。”

守寨喽啰说:“这里离大营远着呢,你们需耐心等着。”

“那就有劳弟兄们了。”石满山接着问,“你们共有几个弟兄在这里辛苦?”

守寨喽啰说:“不多,就十个兄弟。”

石满山从怀里抓出一把银角子向寨门上方一抛,说:“守寨门的活儿太辛苦了,这些银子弟兄们拿去使用吧。”

守寨喽啰立刻欢喜起来:“谢谢寨主!我们立刻就去禀报,你们只需稍等片刻。”

渠义侠得到禀报,叫齐九个主要头领,叮嘱他们按既定策略行事,然后就一起前去“迎接”。

守寨喽啰因得了银子,心里高兴,渠义侠等头领刚刚出现在视野里,他们就把寨门打开了。渠义侠本意是只准石满山带一个人进寨,其余的人在寨门外等候,而他也只在原地等候,让其他头领前去迎接,到了聚义厅再将石满山控制,让盘家寨石满山的部下送银子和珠宝赎人,并让出盘家寨。但是寨门已经打开,石满山等五人已经全部进入门内,再叫其中三人退出门去已不可能,那样会引起怀疑,于是只得装出十分热情的样子,和大家一起快步上前去迎接他们。

两边的人到了一起,表面上都非常高兴,其实心里都时刻提防着。石满山虽然只有五个人,但渠义侠等众头领都知道他们个个都身怀绝技,不好对付。而石满山等人心里也很清楚,渠义侠对他们并不信任,把他们驻扎在盘家寨看做是一种巨大的威胁,弄不好还会黑了他们。

进入寨门后,石满山的人立刻排成一种阵势:石满山居中,梁振林居左,谭家海居右,三人并排站在一起。两名随从跟在他们身后。两边的人走到一起,相护一抱拳,寒暄了几句,便由渠义侠带路向聚义厅走去。其他的头领或左或右,或跟在后面,都很随便,但石满山等五人的队形始终没乱。

到了聚义厅,双方围着一张大条桌分宾主坐成一圈。只有石满山的两名随从不肯就坐,一定要站在石满山的背后。渠义侠也不好强行相劝,只得由他们站着。这张大条桌的四周刚好能坐十余人而不显得挤,平时渠义侠等十个头领就围着它吃饭或议事。大厅里地上还放着许多圆木,那是供小头目参加议事时坐的。双方坐定后,高智尚和蓝亚武刚好一个在梁振林的左边,一个在谭家海的右边。开始,渠义侠和石满山各自谈了各自山寨的人员及生活状况,谈得非常坦诚和愉快。当谈到山外官军在各瑶口驻扎人马封锁山里时,渠义侠勃然变色,“虎”地站起来指着石满山问:“你那次在野狸坝,为啥帮助官军屠杀七百多武林义士?”

大厅里气氛陡然紧张起来。坐在渠义侠两边的几个头领也都是一副横眉竖目的样子,把愤怒的目光投向石满山。厅外也立刻传来一阵刀剑出鞘的声音。

石满山哈哈大笑起来,弄得渠义侠和几个头领一头雾水。

就在这时,石满山身后的两名随从分别迅速移动到高智尚和蓝亚武的身后,伸指点了二人的穴道,使他们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原来这两名随从是石满山手下两名小军官扮演的,他们很早就跟随石满山学习武艺,一个叫韦标,一个叫苏云飞。他们的点穴功夫就是石满山传授的,所以他们之间除了上下级关系,还有一层师徒关系。梁振林和谭家海不会点穴功夫,武艺也不在韦标与苏云飞之上,只因石满山和梁振林、谭家海结盟拜把子时,梁振林和谭家海分别是彭得贵军中火器营与弓箭营的军官,官职与石满山一样大小,于是在盘家寨军营中,地位就超过了韦标和苏云飞。

渠义侠等头领见石满山的随从点了高智尚、蓝亚武的穴道,不觉大吃一惊。他们都知道,会点穴功夫的人都是武林高手,两名随从尚且如此武艺高强,三个主要人物的武功便可想而知了。他们鹧鸪岭山寨中是找不出有这种功夫的人来的,心里都不免一紧。

渠义侠厉声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石满山收起笑容,正色说道:“你问我们要干什么。我还没问你在外面布置那么多刀斧手干什么呢?这大厅里已经是十个对我们五个,你们占了绝对优势,还用得着那么布置吗?真要不讲义气,我怀里还有这玩意儿呢。”说着,倏地从怀里摸出一撮钢针,数量大约有十枚。举在手里亮给渠义侠等人看。然后接着说:“这玩意儿是喂了毒的,别看他又细又小,只要扎进肉里,立刻就能要人性命。这十根一齐飞出去,不敢说就能扎十个人,扎他五六个是满有把握的。我身上准备了几百根,你看我一个人能抵多少人?你们那刀剑算得了什么!大侠哥还是坐下来慢慢说吧。如果我石满山说得不在理,我这颗头颅你随便取就是了。我要是稍微眨一眨眼,就不是爹妈养的。我今天到你们鹧鸪岭来,还真是仰慕你是英雄,在江湖上名声好,看来,你这名声要打点折扣了。”

渠义侠见石满山确实是一位豪气干云的英雄豪杰,觉得能与这样的人交朋友是三生有幸。但面子上一时放不下来,带点不甘示弱的口气说:“石将军武艺高强,渠某当然有所耳闻,也十分佩服,但我们山寨中的数百人马,练的也不是花拳绣腿。既然你说你今天来我们鹧鸪岭,是来交朋友的,闲话也就丢到一边去。刚才愚兄一时忍耐不住发了脾气,实在对不起远道而来的朋友,不过也是事出有因。望北十八寨的弟兄与我们虽不是至交,甚至许多山寨与我们根本就没有过往来。但是有句古话说的,狐死兔悲,物伤其类嘛。你一下子就给杀死七百多人,这不令人震惊和愤怒吗?他们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难道你为了立功,取得朝廷对你的信任,就那么狠心?你的杀气也太重了嘛!”

“就是为了这件事么?”石满山大笑起来,笑过之后说,“渠大侠原来只知道为他们着想,却不知道为自己的弟兄着想。谁都知道你有好几百弟兄混杂在鹏化里老百姓中,平时在家种田,需要攻州夺县时,就被你招回来。你知道他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吗?由于山外官军的封锁,他们日常所需之物运不进来,他们积累的山货卖不出去,没衣服穿,没盐巴吃。锄头、镰刀、犁铧没得用,你叫他们如何种得出粮食来?如何继续生存下去?吕知县了解到这一情况,真是心急如焚,他来这里已经快六年了。六年前平南县各地是个什么样子你是知道的,现在是什么样子你可能就不知道了。现在全县各里各圩场已经是另一番景象了。只有鹏化里越来越穷,老百姓根本没法活下去。吕知县体恤那里的老百姓,特地向朝廷申请,动用全县收租收上来的几万斤粮食,以及用库银购买的三千把锄头,三千把镰刀,外加五千两银子,要发给山里的老百姓,以后又运去了几批物资。这些东西都是拿去救老百姓性命的,也包括救你那几百弟兄及其家人的命。你说我能眼睁睁地看着你那些所谓的朋友去抢吗?难道他们的命比鹏化里腹心地带几千老百姓的命值钱些吗?你说我是为了个人立功,以此取得朝廷对我的宽恕,这一点我承认,是有那么一点点私心在里头,但是我这功是立得有道理的。你不信你到新塱圩去问一问那里的老百姓,他们现在对吕知县是反对还是拥戴?如果要在你和吕知县之间做个选择,看看还有多少人选择拥戴你?只怕你那几百弟兄也不愿再跟着你干了。因为你这几年没有给他们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而吕知县一下子使山里人的生活得到了很大的改善,他采取的很多有效措施,会使山里老百姓的生活越来越好。”

“哦,原来你是替吕知县当说客的。”渠义侠说,“尽管你说的话很在理,尽管你说的也都是事实,但是现在能叫我们做什么?难道去向官府投诚?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因为我们杀过贪官,杀过恶霸,抢过官府和恶霸的钱粮及财物。不过现在我还是认为杀得有理,抢得有理。我们山上弟兄,哪一个没受过官府的压榨?没受过恶霸的欺负?我的父母、妻子、儿子,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全都给活埋了,我不造反还能怎样?二弟家的田地被人霸占,气得他父亲上吊,气得他母亲病亡。军师只因替人家写了张诉状,就被重责二十大板,革去秀才资格,逐出学宫,断了人家大好的前程。我们山寨上的弟兄哪个没有一段血泪史?这个世道叫我们怎么活下去?我们不造反,还能做什么?”

渠义侠说得两眼直冒火,其他头领也都眼里闪着泪花。

石满山擦了下眼睛,心情沉重地说:“渠大侠说的都是事实。我们这些弟兄何尝不是如此。那些贪官、恶霸确实可恨。我石满山的一位弟兄还不是被彭得贵派人给暗杀了。我的命大,发觉得早,要不然,也早就命丧黄泉了。我之所以没杀彭得贵,是因为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如果我也一刀把他给杀了,就非走渠大侠这条路不可了。所以做事得讲策略……”

“哈哈哈……”渠义侠大笑起来,“兄弟,你露馅儿了!你既然不愿和我们走同一条路,为啥还来和我们交朋友?这不是别有用心吗?你以为我们那么容易上当?今天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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