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信,你是从何处得来?”钟万仇沉吟片刻转头问道。
这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心思各不相同,心下却都还记惦着这么一块大事。
段延庆口不能言,闻听此言却依然止不住冷笑:“嘿嘿,你不知我这几年已经加入了西夏一品堂,还当我孤身一人,才会怀疑这信的真假。金国近两年秣马厉兵,野心昭然若揭,而朱明内部祸乱四起,实是千疮百孔,那高迎祥、张献忠造反要代明自立,又有那韩林儿,陈友谅之流要拥明抗金,乱作一团,朱明一面要对抗金国的攻势,一面要镇压内部的叛乱,另一面还要防备西夏、吐蕃等趁火打劫,便是同样汉人执掌的宋朝也不足依靠,不敢对辽国掉以轻心。明朝本身实是已经到了倾亡的边缘,眼看此次金兵南下便无力抵挡,覆灭不过旦夕。天下震荡,到处都有人盯着呢!大理国小民弱,那群老秃驴竟然也妄想参与其中,哼!自以为秘密,实已陷入死地而不自知。这般下去,我大理距亡国已不远矣!”他面容早已僵死,但在说出这些话之时,脸色竟反复变了好几次,显然心下震怒非常。
段延庆言辞凿凿,钟万仇并不惊讶,却仍自摇头说道:“这般重要的事情如何会轻易录于书信?况且那信中言辞含混,意义也不甚明了,定然还有你我不知道的暗语。如你所言,这等大事两边来往必然不止这一封书信,你截下一封给我看又能有什么用?你想做什么自去做便是了,我帮不上忙!”
“我在金陵偶遇一黄口小儿名做顾继坤的,现今不过十一二岁也会教训他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你我俱是大理国民,这事不知也罢,现已知道,你钟万仇如何敢坐视?”段延庆怒发冲冠,右手不住的点着镔铁杖,整个身子也跟着颤抖不停。
两人沉默相对半晌,见钟万仇依然不答话,段延庆收起怒意,反而颇为自得的笑了起来:“这种事情牵扯过大,不知有多少势力暗中窥视,江湖上那些小手段有什么用?你这话说得很好,老夫想做什么自去做了就是!所以现在我才会寻到你这里,让你助我谋划!你推辞不得!”
“段兄这是何意?你已经忘记了我当初救你一命的恩情吗?”钟万仇脚步一顿,面色阴沉的反问道,他避居万劫谷,本就有避过这世间沉浮浑浊的巨大漩涡之意,哪里想得到段延庆今次却打定主意要在天下间最麻烦的事上拖自己下水——
朝代倾覆,天下正统的争夺……这种天下英才相互倾轧,谋划天下的阵势,他钟万仇算个什么东西?一旦涉入,焉能留得命在?况且还是去跟随一个毫无本钱的破落小国的前太子不自量力的搅动天下?
看到钟万仇一副欲要拼命的脸色,段延庆却丝毫不在意,继续冷笑道:“你我相互知根知底,这事也没你想象的复杂,我只不过是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对你也并非没有好处。大理段氏积弱已久,几个无能者窃据大位,如今行将踏错,对整个大理国人都没甚好处。况且那段正淳……”
“住口!”钟万仇大叫一声打断了段延庆的话,双目圆瞪,全身颤颤巍巍举着手说不出话来。
段延庆本来没有刺激钟万仇的想法,他只知道钟万仇因妻子甘宝宝的旧事心下对那大理镇南王颇有芥蒂。此时言及段正淳,不过是打着以之为借口徐徐说服这颇有智计的万劫谷主的主意,哪里想得到段正淳三个字刚一出口,就被钟万仇一句话顶了回来,再看钟万仇,脸色铁青,行止失据,震怒异常,目中恨恨,面上抑郁得似乎要滴出墨色来,这才一下想起先前谷口看到的“姓段者入,万劫不复”八个大字,知晓近些日定然有什么变故发生,也不再言语,跟着钟万仇一路朝着那慕容世家的公子所在方向行去。
万劫谷并不大,两人又说了那一阵话,现在没了言语,步子也暗自加快,不过片刻便走到了慕容龍陳所在的房中。
“慕容公子伤势严重,只在左肩这处。这钢爪深入肌腱,让我无法着手施为。要想避过伤及他的经脉安稳地将钢爪取出,唯有段兄你这般内力深厚,又精研指法,眼疾手快的人方能做得。”
段延庆闻言细细瞧去,那慕容公子面色苍白,被钟万仇架在半空中,左肩被一只钢爪刺穿,果然伤得很重,不由得暗自大喜。这伤势说重也重,不过有自己和钟万仇两人在此,麻烦是麻烦了些却不致命,他自付完成钟万仇的嘱托绝不在话下,心下更是欢喜。
这江南慕容可是大宋一等一的世家,世代功勋卓著,深蒙圣恩,这些年替大宋天子打理天家工商之事,江南三道尽在执掌之中,可谓富甲天下,在天子眼中真是一等一的贴心,而大宋慕容本是武勋世家,和朝中军中皆是大大的亲近。上能直达天听,下能交游百官。对段延庆来说,今次若能卖好于慕容世家,可真是求之不得的一件美事。况且他现下的谋划还需在宋朝寻找助力,看来待这慕容公子醒来,那事还得好生再计议一番。
想到此处段延庆看向慕容龍陳的目光更为火热了。
自从杨义贞叛乱以来,他段延庆便流离失所,如同孤魂野鬼,这些年来艰难搏命,除了终于练就一身高明的武功,其余方面一事无成。不得已只好加入了西夏一品堂以为助力,可也是供人驱使,与己好处有限,十几年了,他段延庆只收服了一个叶二娘作为手下,这点势力如何能妄图谋划一国?实际上说来,和那孤家寡人有何区别?现下,大理当政的那群蠢货自有谋划,对天下间的汉人却是大大的不妙,正是自己苦候多年的大好时机。
此次救助这慕容公子却是在大宋朝找到了门路,如果自己能顺利的从大宋朝借来助力,何愁不能取回自己的大理王位?段延庆越想越是高兴,连忙按照钟万仇的指示小心翼翼地使力帮起忙来。
至于救助区区一个世家公子如何能使得慕容世家倾力相报,段延庆也有自己的想法。江湖上向来只听闻得慕容世家大公子慕容复,却未曾听说还有个二公子。那慕容复以弱冠之年在江湖上闯下赫赫声威,声名日盛。不过可惜就可惜在这江湖二字了。他一个世家公子声名在这江湖上传开了可有何好处?世家皆议新城王家子八岁能诗,华亭夏家子九岁成文写出《代乳集》,可有人提及河南郡王府上出了个慕容大公子武功高强,在江湖上好大名声?听闻那慕容世家上代家主慕容博早死,这慕容复若是有爵位在身又如怎会沉浮于草莽?想来,日后继承慕容家的便是这个以前不曾听闻过的二公子了。
段延庆心下火热,手中的动作也愈发的快捷干脆,十指拨动,如同搅动春水,那钢爪不住颤动,竟然好似活了过来,如同鱼苗,轻轻一窜,从慕容龍陳的肩上跳到了段延庆的手中。
“扑哧!”一小股血液飙射而出。那段延庆终竟全功,收起钢爪,飞快的在慕容龍陳肩上的穴道点了两下,止住汩汩而出的血流,立时抽身而退。
钟万仇早准备好药物立在一旁,此时钢爪被段延庆拔出,立刻便贴身上前,双手一点不慢,半炷香的时间也无,便处理好慕容龍陳身上这最后一处伤势。
最后又细细检查了一次慕容龍陳的状况,钟万仇长吁一口气,将这更显虚弱的世家公子小心的放倒在床上躺下。
回头在一旁的香炉上添了些许香料,钟万仇转身对着段延庆微微颔首致谢,两人一并走出了慕容龍陳所在的小房间。
“此次多谢段兄助力,慕容公子已无大碍,待他醒来我便会将你介绍于他。”钟万仇擦了擦头上的汗渍鞠躬道。
不过下一刻钟万仇见段延庆满意的捋了捋长须,又要说些什么,立刻转身就要离去。
段延庆又怎会让他如愿,伸手拉住钟万仇,语气僵硬的劝说道:“钟万仇!不过是请你谋划一番,你如何抗拒至此?我段延庆并非不知好歹的愚人,我已经相请过一位能人来此共商大计,你尽可等等再做决定,不必早早的就避开我。”
钟万仇并不答话,转身就走,只当段延庆皇帝梦做疯了,不欲再与他过多纠缠。
段延庆也不再阻拦,任由钟万仇离开。自理立在原地暗暗思索,可惜不知最近那段正淳又如何与钟万仇冲突,不然也可好生利用一番。
在段延庆看来,这钟万仇,武艺平平,其他才学纵有出奇也当不得高绝二字,然而其人交游遍及天下,这许多年积累的人脉实在不小,自己偶然来这万劫谷一次就能遇上慕容世家的公子,已可见一般,又如何能不让他整日想着将这万劫谷主收归手下作为助力?
无奈的摇摇头,段延庆又担心起先前吩咐叶二娘去联系那南海恶神、云中鹤一干江湖恶人的事情,他有这些要事谋划,西夏一品堂吩咐的事情只好交给唯一的手下,也不知道她一个女子这些事情是做得来还是做不来?想到此处段延庆又是一阵怅然,手下没甚么能人,实在是让他烦恼至极,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一些谋划可有能实现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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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钟万仇心中郁郁,连脚步都有些提不起力气,这些天的事一件更比一件不顺,让他好生不痛快,如今段延庆这恶客临门,又是一桩麻烦,自己想当皇帝想疯了不说,竟然一点不顾念旧情想要将自己这个救命恩人拖下漩涡,还有那一阵大义凛然的说教……哼!家国、家国!他钟万仇连家都顾不好,又哪有心思去考虑那些虚无缥缈的国家争战之事?
暗自忿忿,钟万仇由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想起昨夜的事情来,当下心如绞痛,反复的念叨起那个他恨不得碎尸万段的狗贼的名字来,段正淳、段正淳、段正淳!那可恶的段正淳!只恨不能将其千刀万剐!钟万仇双手也不自觉的握紧,牙齿咬得咯吱做响。
昨夜回来倒是和那秦红棉大吵了一顿,那疯女人怒火乱洒一通径直跑出谷外,追段正淳那狗贼去了,居然连女儿也不要,可怜那木婉清还在谷外等她,却不知道自己的师傅早将吩咐她来此地候着的事忘的一干二净。
只是自己当时明明气愤难当,可一看家中娇妻的模样,半分也不敢提及有关段正淳的话语,哪怕明知那人才离开也不过须臾。
对了!钟万仇怔了怔,又想起自家女儿钟灵。小家伙前些日子不慎被那闪电貂咬了一口,身子变得极虚,也不知这会儿按时吃药没有,想着钟万仇就要回头去找那个这会儿又跑得不见踪影的调皮女儿。
“啊!你…你……你怎生还在此处!”
钟万仇打了个寒颤,定住了脚步,那声音细小,但分明是他妻子甘宝宝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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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宝……”
“闭嘴!谁允许你这般叫我!”甘宝宝跺了跺脚,转身朝着花坛退去,一个倜傥风流的男子正紧紧的坠在她身后,不是那段正淳又是谁来?
“你追着我干什么?你不知道师姐她昨夜出谷去寻你了吗?”甘宝宝低着头羞恼万分的说道,只是那言语中的恨意却要比羞意、恼意更甚三分,任谁听了都要不自然的背心发寒。
段正淳的表情却未曾稍变,见甘宝宝的退路被花坛挡住,脸上做出忧伤的神色,身体进一步朝着甘宝宝贴了过去,“宝宝、这几年确实是我不好,可是那不是不知道你在这万劫谷中吗?我昨日一听闻你的消息便立刻赶了过来,可是你为何这般对我不假辞色?难道你忘了……”
“滚开!”甘宝宝挥手打了段正淳一耳光恨声道,“你莫要以为我和师姐一般好骗!如今我已嫁作他人妇,我夫君便是此地主人钟万仇!你昨夜假冒我夫君趁机轻薄我之事,尚未与你计较!镇南王请自重。”
“宝宝……”段正淳躲闪不及,被打了个正着,一时间难以置信的伸手捂着脸颊,双目湛湛如同要流泪,盯着甘宝宝凄然的叫着,“我的亲亲宝宝……”。
“住口!不许这般叫我!”甘宝宝气急,抬手又欲要在段正淳的脸上打一耳光,那段正淳却不躲闪放下手,将被打过的那边脸颊又伸了过来,只见白玉一般俊逸的脸上五个指印清晰可辨。
“宝宝!”段正淳再一次委屈地叫道,目光闪闪,泫然欲泣,脸贴得愈发上前,五个指印变得乌青,只看得甘宝宝怔怔的,不知如何是好。
“万劫谷主可在!故人欧阳锋到访!”张扬狂放的声气在万劫谷中回响起,也将甘宝宝一下子惊醒过来,连忙伸手去推段正淳。
“你、你快离开这里!我、我早嫁他人了,镇南王你自重!”
这一连串对话可是听得钟万仇心花怒放,这厮如今才知晓,原来自己的夫人不是和段正淳旧情未断,而是这姓段的狗贼来纠缠自家的夫人,暗骂自己果然狼心狗肺,居然怀疑自家夫人,当下也不管谷中又多了一位客人,兴高采烈的就要跳出来给自家夫人解围,哪知刚迈出第一步,就听得嘤咛一声,自家夫人竟然被那姓段的狗贼抱到了怀中,重重的吻了下去。
此情此景只看得钟万仇目眦尽裂,双手张开就要扑向前去,将那狗贼打死,一句细软的呼声却不快不慢的传到耳中将他重重击倒在地。
“啊,段、段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