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千冶魂』
初秋的鸢珩府,番红花盛开,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正是一年中最美的时节。这种来自异乡的花朵,曾在更为寒冷的边境枢芒城被引入,然而却几近灭种。反而是一次偶然的机会,让这种来自异域的花,在鸢珩府中繁衍,艳红似火。
我坐在府邸花园的凉亭里独饮菊花酒,对面的一只羊脂玉酒杯放在青石案上,鹅黄色的酒冒着袅袅热气,却不见有人驻足落座。秋风已经带有北方特有的冷意,一弯冷月挂在天边,边缘缺失了一隅,再过半月就是中秋了。
夏麒还没有回来,他是我的贴身侍从,从他领命出府的那一刻起我就预感到府中出了很大的变故。我是鸢珩家族的少主人,但是从不染指家族的事务,所以原本落在我肩上的任务悉数压在了夏麒的肩上。我看着他身上深深浅浅的伤痕,心中总有许多的无奈。
临行前我曾与他在凉亭对饮到微醺,我拿起手中的酒杯,看着面前那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子,忽然间苦涩的一哂:“夏麒,我不愿这样的。”
夏麒微微一怔:“少主,你不可能躲一辈子。”
我慢慢的回答道:“我知道,我只是不屑。”或许是不甘心吧,我将后半句话始终压在心底,毕竟我真的躲过了七年,七年间我只意在走遍邺琅的每一寸国土,品尝过每一个地方的珍世佳酿。
但是我知道这一次大概是躲不过了。
我看着夏麒眼中的几分不忍,听见他略带成熟的嗓音:“少主,你醉了。”
我放下酒杯,声音有些喑哑:“夏麒我不想负了她啊。”
夏麒原本显得有些疲倦的面容转为一瞬间的迟疑:“原来你一直都知道。”
我一瞬间停住了,我不知道此刻我在这里醉酒算不算是一种默许,但是我知道这一次我真的什么也做不了。就算我想逃离这座牢笼一般的府邸,我始终都是鸢珩的少主人,我的确怎样也躲不过。
“少主你走吧。”夏麒第一次这样求我。
我苦笑着看面前的少年,递给他一盏烧热的酒:“烈酒暖身,算是为你践行。”
中秋已过,帝都的密诏悄然降临到了鸢珩府邸,于是我明白皇帝下定了决心要斩杀倾虬氏族。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我想逃离这个家族。在整个家族面前,我个人的儿女私情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于是,在一个初冬的夜晚,每年例行的家宴结束之后,趁着所有人正沉浸在宴会的纸醉金迷中,一个人踏着茫茫的夜色潸然离去。
可是,我没有想到,那晚君凰敬给我的酒中下了分量极为霸道的千冶。千冶之毒,有七十二种毒发症状,可能一击毙命,也有可能饱尝毒发的煎熬至死。原本是鸢珩家族为了对付倾虬氏族的毒药,却先用到了我的身上。
在鸢珩家族对战倾虬家族的后一夜,那时我第一天毒发,我的每一寸骨节都因为收缩而剧烈的疼痛,这大概就是“溶骨”的征兆吧。
我背靠着一块腐朽的木板坐下,额头上的冷汗从脸颊划过一直到锁骨,随着夜渐渐的深了,天空中又开始飘雪。急促的呼吸产生的水蒸气迅速的在空气中凝结成细碎的冰凌,再次吸入的时候鼻腔刺得生疼。我攥紧了拳头不让自己因为骨骼收缩的剧痛而昏厥,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力量在一点一点被冰冷的空气封存。
第一次发觉,自己竟是这般无助。
在我的意识快要涣散的时候,我看到面前站着的一个模糊的白色的身影,她的面容隐藏在一面轻纱之下,说不出的朦胧。
求救的呼喊在喉咙中呼之欲出,但是我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我失去意识之前,一个黑色的身影将我抱起,他的身上有着某种特殊的药草香气,让人闻起来是那样的舒心。
“凰兮……”我呢喃着吐出这两个字。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似乎是身处一个隐秘的江南小筑之中。我猛地坐起身子,却发现四肢绵软和平常人无异。环顾屋内四周简单的陈设,唯一的一件装饰品是床榻对面的窗下用白色素瓷瓶装了几枝鲜花。
这时,从门外走进来一个蓝衣男子,手中端着一盏青玉制成的药碗,待他渐渐走近我身侧的时候我才发现他的瞳孔竟是不同于常人的深蓝色。他将青玉的药碗放在我手边的矮柜之上,眼神中带着温柔对我说:“趁热喝。”
我微微有些失神,他身上的蓝色衣袍透着贵气,却不似寻常贵戚那般招摇,腰带银丝莲花的装饰显得从容大度。我开口问他:“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他话音未落,从门外踱步而入的人打断了他的话。
蓝衣男子向着来者单膝跪地:“时雨见过主上。”时雨行礼是面上的谦恭让我有些震撼,能让这样的少年屈服于下,他口中的主上究竟为何人。
来者一袭白衣,她的眼部带着某种看似轻盈却密不透光的白纱。她抬手示意时雨起身退下,便不再理会身后的时雨,向着我的床榻方向径直而来。
“我现在在哪里?”我抬眼直视女子眼部的轻纱,心中已有几分怯意。
“檀心小筑。”女子淡淡的回道。
“请问阁下尊称?”
“你浑身功力散去,现下好好休息。”
我知道我似乎触及到了禁忌的问题,但当我听到浑身十几年的武功悉数散去之时,虽然心中早有此猜测,面上还是禁不住流露出一丝悲戚。我拿起药碗,看到棕褐色的药汁倒映出我的面容,思索着今后该何去何从。
“你是鸢珩族人。”女子的语气很是肯定。
我愣了一下:“阁下怎知?”
“千冶之毒,伤及心脉。”女子说出的话一字一字刻在我的心上。
我舒了一口气,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在下鸢珩鸩羽,鸢珩氏族...叛者。”
“你是谁并不重要,你若真心想完成你心中的事,不妨留下来,你要知道冰麾流绡并不随意留客。”戴着面纱的女子对我淡然的说道。
“冰麾流绡?”我近乎失声般的吐出这几个字。
女子转身准备向门外走去,我仿佛有一种没来由的信任,挣扎着跑到女子的身后,单膝跪地:“属下参见主上,视主上之命为尊,绝无违抗。”
“时雨。”女子唤到。
旁边叫时雨的蓝衣男子与我并肩跪下。
“送他去陆云辞那里。”时雨点头起身退下。
“鸩羽,自从你进入冰麾流绡的这一刻,忘掉你的过去。四年后,我要看到你成为流绡宫最锋利的刀刃。”我怔了一下,答了一句“是。”
刹那间,容转过身来,伸出手拉起跪在地上的我。她的手指纤细无骨,却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窗外,不是什么时候起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将整个檀心小筑笼罩在一片云雾里,自从鸢珩氏族统领了边陲之地,我便再也不曾见过这样烟雨蒙蒙的风景。女子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说到:“这里是江南,不比你们鸢珩家的府邸,没有连绵不绝数月的漫天风雪。”我看到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怀念,仿佛曾经在那里生活过一般。
“主上,可想去看看?”我问道。
她轻轻笑了笑,复而又摇了摇头:“我…回不去的。”
『番外篇·千冶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