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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高无庸急匆匆跑进东暖阁时,蕙宁正替弘佑换衣裳,他不肯睡,吮着手指不时咯咯直笑。

弘佑极其爱笑,一笑的时候,眼睛弯弯眯成了一条缝,挥舞着双手故意从被褥里挣脱出来。母子俩如此反复,乐此不疲。

高无庸一边抹汗,脸色苍白的说:“娘娘——”

“又怎么了?皇上又在朝堂上发火了?”胤禛近来脾气暴躁极了,养心殿里伺候的宫人个个胆颤心惊,拾掇不过来时,便来求她。她也不是有求必应的人,何况,这种事,谁都帮不了谁。

“是四阿哥。四阿哥跪在殿外,从早上跪到现在。这不,宝格格也跪那儿了。”

高无庸说着又出了一身冷汗。

今儿皇上下朝时,瞧神色还不错,和十三爷议了会儿事,还不时传出阵阵笑声。

四阿哥说有要事求见,没等通报就进去了。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争执声,接着便是皇上大骂四阿哥,然后罚四阿哥跪在殿外。外面正飘着小雨,皇后和禧妃也来了几趟,求皇上开恩,饶了四阿哥这回。可四阿哥似乎铁了心,跪在那儿,谁拉也不肯起。这会儿雨又下大了。宝格格又跪过去。

他们一干人也只能干着急的份。两位主子精贵着呢,万一要是出了岔子谁也担待不起。

皇上又不肯松口发话,他们也只能来求宁主子了。

蕙宁一听,心里明白几分,却依旧不急不缓的替弘佑穿好衣裳,交给候在一旁的喜环。喜环抱着弘佑,弘佑却怔怔的望着她,脸上的笑有几分落寞。

不过刚满一周的孩子,他又如何知道什么是落寞。

屋外已近漆黑,雨声淋漓不歇。

随高无庸来到养心殿外,禧妃在宫女撑起的油纸伞下低声哭泣,弘历跪在那儿,他身边跪着的是宝儿。

宝儿垂着头,不声不响。

蕙宁走过去,高无庸连忙撑伞赶上。禧妃见是她,张张嘴,还是没有说话。

“起来吧。弘历随你额娘回去。冬竹,伺候宝格格更衣。”她轻声说,“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也得知道心疼别人。”

弘历回头望了眼宝儿,随即起身。冬竹立刻撑伞过来罩住宝儿,便要拉她起来。

宝儿猛一挣脱,脸色惨白,抬头问她说:“姑姑,他们说的是真的吗?我阿玛不是我真的阿玛,我阿玛是……”

“宝儿!”她笑着弯腰扶住她的手臂,暗地里使力,将她拖了起来,塞进冬竹怀里,道:“先换了衣裳,再要紧的事,总有说的机会。”

宝儿呜呜的哭着,扭头便跑至雨中,她示意冬竹跟过去,才低声问弘历道:“怎么回事?”

禧妃接口道:“妹妹,不碍事的,不过是小孩子闹脾气而已。”

弘历一抬头,正要反驳,见养心殿的门被人拉开,胤禛立在那儿,身后是灯火忽明忽暗的朱漆木门。

“过来!”

弘历拖着沉重的脚步上前,随他皇阿玛进到殿内,不时便传出尖利的耳光声。

禧妃突然伸手抱住蕙宁,低泣道:“求妹妹救四阿哥。就看在他唤您一声姑姑的份上,救救四阿哥。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应该早点告诉他的,我若早点告诉他,就不会出这等事。”

蕙宁拉住她,问:“娘娘是不是劝四阿哥娶福晋了?”

未等她回话,高无庸便唤道:“宁妃娘娘,皇上要见您呢。”

她递给禧妃一个安心的微笑,进了养心殿,雨水落在身上,凉凉的,却没有多少寒意。

弘历跪在殿内,脸上有鲜红的掌印,额际渗出几缕血丝,却依旧挺直了脊梁。胤禛背身立在阴暗处,许是情绪激动,肩膀微微耸动。

她上前对弘历道:“你这是何苦呢?那是你妹妹啊!”

弘历嘴角抽动,厉声道:“皇阿玛说过她不是的!既然她不是,我为什么不能娶她!宝儿不是我妹妹,也不是十三叔的女儿!我为什么就不能娶她!”

“弘历!”

“姑姑!她不是我妹妹!她不是!”

胤禛猛然转身,一脚就踢在弘历胸口。蕙宁拦他不住,只得拖出他,朝弘历喊道:“你疯了不成!那是你亲妹妹!”

弘历吃疼,勉力稳住身子,抬头道:“她不是!她不是!她父亲是江南——”

“弘历,你要害死她吗!”蕙宁突然高声吼道。不管宝儿身世如何,只怕弘历一说出来,宝儿再没有活命的机会了。弘历素来冷静沉着,今日何来如此有失分寸。

胤禛已然怒极,一手撑在桌子上,推开蕙宁,便道:“来人,把四阿哥拖下去,责打二十大板!高无庸,你亲自监刑!关他半年禁闭,没有朕的旨意,谁也不得前去探视!”

眼睁睁看着弘历被人拖下去,他已经面如死灰,如一堆破败的棉絮,渗透着湿答答的水气。

蕙宁只敢望着他,这样便可以暂时避开身后人的寒意。

宝儿到底是谁的孩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下来宝儿要如何活下去。

“蕙宁——”

他低声唤她,却让她身子一僵。

“弘佑该哭了,我得去看看他。皇上批完折子,早点休息吧。时候也不早了。”她仍是不敢转身看他,她怕只看他一眼,便会忍不住将心中的疑惑问出来。

可什么样的回答,都敌不过她心里的揣测。

她相信他的,相信得让自己惧怕。

弘历一向是他最看重的阿哥,还是被责打了二十大板,关了半年紧闭。那么弘佑呢,弘佑该怎么办?

胤禛伸出的手,在她身后无力的落下。

他日防夜防,终究还是防不住的。

回了东暖阁,便听见宝儿的哭声,一声高过一声。弘佑也在哭。两人哭得此起彼落,好不惬意。

她推门进去,让喜环抱弘佑去嬷嬷处,遣散了冬竹,见宝儿趴在桌子上。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的,滴着水,也不知是她的眼泪还是雨水,打湿了一地。

“忘了吧。人总是要向前看的。总是惦记了从前的事,如何活下去呢。”

宝儿抱住她,哭喊着:“姑姑——姑姑——姑姑——”

一声声,把她的心揉碎,纠缠着她每一根尚有知觉的神经,然后狠心的打上一个个死结。

她只能紧抱着她,紧紧的,仿佛要把她塞进身体里,好填补失去心魄的空缺。

从何时开始,别人的心伤心痛与她生生相息。她望着怀里哭泣的少女,心中无声的呐喊。这墨一般黑的夜,何时才有尽头。

然而,黑夜总有退散之时,白昼如约而至。深锁枯朽灵魂的囚笼却再没有张开牢门的一日。

年玉萱冲进东暖阁是在一个有风的早晨,风极大,不像是春日里该有的暖风,夹杂着彻骨的凉意。

她一整夜未睡,疲倦的趴在桌上小憩,却还是毫无睡意,不过闭眼假寐,脑中一片清明如常。

风声裹着石砾钻进她耳朵里,沉闷而坚硬,如敲在残破的鼓面,呼啸而过。

东暖阁一向寂静,年玉萱推门的声音如同巨石落地,“砰!轰!”

年玉萱是清醒的,她知道自己在做的每一件事。她走过去,立在她身侧的桌边,低垂着手,尖声说:“你害死了我姐姐的孩子,连我的孩子也不放过。怎么样?你的孩子也遭到报应了!他瘫了!他是个残废!残废!”

蕙宁吃力的抬起头来,脸上带着潮红。她仿佛早就知道她会过来,知道她会如此的说。她心里有无数句不同的台词,每一句都透着杀伐之意。

她起身而立,带着尖刻的笑意,指甲划在红木桌上,咯吱作响。

“报应!你知道什么是报应吗?等到你年氏满门抄斩,子孙流放,无一善终时,你不过也就一壶毒酒、三尺白绫!报应!你跟我说报应?即便这是我的,它已经来了。那你的呢?终日惶恐,却仍看不见头悬宝剑。我若是你,今日死了,好歹厚葬一番,不必弃尸荒野,破席裹体!”

她说着便大声笑了,脸颊透红,指着年玉萱的手颤抖着。

她不知自己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年玉萱也不知道。她本来是满怀嘲笑之心来的,可见她如此撒泼,她却害怕了。

仿佛她说的每一句都是预言,终有一日会成真。

年玉萱步步后退,一直退到门边,支撑在门柱上,道:“你这个疯子!”

禧妃是来感激她的。醉得有些迷糊,斜躺在贵妃榻上,乱了发钗也不梳理,地上是一张张新临摹出的字帖,字迹零乱,不堪辨认。禧妃伸手去拉她,唤道:“妹妹,妹妹——”

蕙宁以为是蕙兰来了。他答应过她,会让蕙兰进宫见她一面的。

她一直在等。猛然睁开眼,见身畔所立之人并非企盼的,遂又闭眼假寐。

禧妃来之前,已经问过皇后,也不动声色,坐在她身旁,低低的叙述道:“皇后本来说妹妹这几日身子不虞,皇上又出宫祭天去了,让我不必来叨扰妹妹。我知道妹妹是个清爽的人,与我们也是言语极少。可妹妹待弘历的好,我一直记着,也感恩于心。当日若不是妹妹一心拦着护着,只怕我如今未必得见弘历一面。妹妹是个善人,七窍玲珑心。上苍必定会眷顾妹妹的。妹妹何不怜惜自己,好生照应呢。我知道这些妹妹不爱听。可妹妹即便不为自己着想,也该顾全宝儿和七阿哥啊。”

蕙宁睁开眼,空洞的瞪着窗外。屋外春光明媚,屋内却凉意突袭。

她问:“宝儿究竟是谁的孩子?”

禧妃似乎早知道她有如此一问,便低声道:“江南甄家。六十年,因长女获罪遭连诛,满门抄斩。宝儿本也随双亲入狱,皇上从中周旋颇多,后来进了雍王府。宝儿的长姐,妹妹你也见过的,是仁寿皇太后生前最为宠信的女官,夕玥姑娘。”

蕙宁只觉得耳际轰鸣,双目发直,仿佛已不是自己的声音长叹道:“夕玥何时入宫,托的又是谁的名号。只怕已经不必知晓。”

禧妃点点头,说:“当年夕玥刑囚嘉颐格格,致使圣祖爷和廉亲王失和。圣祖爷一怒之下颁下圣旨,要诛其九族,等皇上赶去,便只救回宝儿。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皇上假托十三爷的嫡福晋兆佳氏收养宝儿,却一直寄养在雍王府内。宝儿虽不是皇上嫡亲的女儿,可皇上待她极为宠爱。年嫔那时也常在府中走动,见皇上冷漠她家姐,便将怒气出在宝儿身上。宝儿也确实受了不少屈辱。于是皇上才将宝儿托付妹妹照顾。一晃不过几年,却又好似过了半生。”

蕙宁已经无力去想禧妃今日为何要告知自己这些。当年夕玥与嘉颐之间的事,她参与颇多。时至今日,她仍旧以为当初是德妃娘娘暗中受益,为十四爷清扫障碍。不曾想,试试远比她料想得可怕。她握住禧妃的手道:“如果可以,替我照顾好宝儿。也当是为了弘历,不要再伤害更多人了。”

禧妃本来诧异,她缘何将宝儿托付与她。可又想,宝儿与弘历实在是不可能的事,她若将宝儿视为亲女,也算是稍解弘历心头的怨愤。当下便也答应了。一来二往,又说了好些话。待禧妃走后,蕙宁酒也醒得差不多。梳洗一番,独自前往永和宫。永和宫宫门落锁,虽修缮整齐,已经不复往日风光。

她脱去鞋子,一步步走在石子路上。她想要光着脚丫,干净的走完这最后一段路程。

一切终于到了。

她抱着弘佑离开时,喜环和冬竹已经收拾好,候在门外。什么也没多说,一行四人进了怡然居。

再一次,回头望向养心门上的夜空,只见星空寂寥,不见光明。

她没有同他道别。她知道他不会阻止,一如他知道她不会改变。

夜已经极深,如墨黑泻下,残月,孤星,还有一丝丝的栀子花的香气。

这本就是计划好的将来,在真正降临的那一刻,带着彻骨的悔恨和埋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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