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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浅归途空生父女隙 空牵念岂止一两心

(2)

8年前的中秋节……

刚刚大学毕业的汪舜霏回到麓城。

汪家客厅。灯火温馨。

汪家的儿子媳妇、女儿女婿相继来齐了,一家子长辈见到汪舜霏都分外亲热。

已经到晚饭时间了,汪家二老却没有开饭的意思,不时注意挂钟,似乎还在等人。

汪舜霏正把带回来的礼物一一派送给众人,她和表姐顾巧美并排坐着,手里捧着一双猩红色棉布虎头鞋,不住的逗巧美怀里刚满月的孩子。

“巧美”,汪爷爷唤她,“过几天带孩子随我去看你奶奶。”

“是。”巧美收敛笑容,恭敬的答应。

顾巧美的奶奶与汪舜霏的爷爷是亲姐弟,早年她奶奶同一个云南来的知识分子相恋,过了几年外地人难以忍受麓城的贫穷,仍旧回云南去了。

后来顾巧美的父母也因家贫失和,各自去了外地谋生计,只留下汪舜霏和她奶奶,开始还一年回来一两次,往后便不再见踪影了。

这些年顾巧美也只与汪家亲厚,她长汪舜霏3岁,不曾上大学,早早的结婚生子了。

又闲话了一阵,汪家二老仍没有开饭的意思,汪舜霏起身说要去厨房看看煲汤的火候。

刚出客厅,门铃便响了。

她迟疑的立着,沉默看着大门,缓缓走过去。

楼梯间昏暗的光束蹿进来,门外竟是赵潜。

他面如冠玉凝脂、皎然雅望,鬓如反猥皮,眉如紫石棱,眼生丹凤似点漆、烂烂如岩下电,鼻如悬胆泾渭分明、朗朗似日月入怀,口方唇正、色如胭脂新腻,福耳双侧,目能自顾其耳,其身萧肃、如松风高而徐引。

她立即笑开来,“你怎么也回来了,我走的时候还想着去找你呢,又听你们学校人说你出差去了。”

连忙把赵潜让进屋,两人早已谈笑起来。

赵潜极有礼貌的和众长辈打了招呼,他姑姑头一个尖声笑道,“还以为你赶不回来过中秋呢,一整天都不见人来,偏等到开晚饭了就来了,可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说完一屋子的人都笑起来。

汪舜霏顺势接过话头,“五婶这话说得挑礼儿了,既说过中秋,自然要等月亮升起来不是,若潜哥哥早早儿来了,这晚饭也没开、月亮也不见,有什么趣儿呀?”

她五婶听说,便俯下身故作委屈的对自己8岁的儿子小毅说,“你看你姐和你哥,联合起来欺负你妈,以后你是不是也学他们俩?”

小毅不紧不慢的说,“我才不会,你说了他们早晚要成一家人,我和他们又不是一家人,我和你和爸爸才是一家人。”小孩子话音还没落定,一屋子人已经笑得前俯后仰,正在给孩子冲牛奶的巧美笑得蹲在饮水机旁起不了身,五婶自己也笑得伏在沙发上直叫“唉哟”……

汪舜霏又气又笑,“你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净会教坏小孩子!”边说边转身去厨房关火。走了两步又回头问奶奶“差不多可以炒菜开饭了吧?”

奶奶看了看挂钟,勉强点点头。

厨房。宽敞明亮。各色厨具一应俱全。只听见抽油烟机作响。

她把备好的食材一一下锅,一个人忙活得很安静。家人在外面一个劲拿赵潜开涮,她并不介意但也并不高兴。

已经做了几道菜,五婶进来帮忙张罗着碗筷、点心、上菜。

“五婶儿,你今儿咋那么勤快啊?”汪舜霏恨恨的笑,不忘挖苦她。

“死丫头!”她边说边从柜子里拿出一把全新的竹制头雕福字筷,放进开水烫煮,“我说的哪句话不是实话,你就赶着报复我?再说我这侄子从小和你一起长大,他的为人、品行、心思你有哪点不知?他父母地震时不在了,他的事我能做主。”

话说得诚恳又打趣。汪舜霏往锅里倒着大把的调料,不痛不痒的笑,抬眼看见她烫好的筷子便叫道,“哎,这筷子可真漂亮!”

五婶还想说什么,汪舜霏扑过来抓住她手里的一碟糍粑黄豆末蘸酱故作大惊小怪的叫道“这个也好漂亮!”随手又拿起一块儿另一个盘里云南烧饵块间夹的香肠片放进嘴里,“这个也漂亮!”

汪舜霏从小转移话题的标志性台词便是夸赞某某东西很漂亮,上至天气,下至泥土都能拿来夸奖它漂亮。对方知道话题无法继续,只得催她“看锅里!别烧糊了!”

汪舜霏盖上锅盖,让啤酒牛肉在锅里焖着。

凭着窗户看外面的动静,天已经完全黑了。汪家住在三楼,能明显听见小区院子里的动静,她分明听见有摩托车驶进大门的声音盖过了锅里啤酒的“滋滋”声,摩托车在麓城是极普通的交通工具,几乎家家都有,但她手里的锅铲不自觉的握得紧了。

她听见有人在院子里说话……

她听见他们上楼梯了……

她听见他们敲门了……

她听见他们进屋了……

她连忙又加了两成啤酒在锅里,慌乱的盖上盖子,一个人站在灶前听见啤酒在锅里“滋滋”的响。

有人进了厨房。她不回头。

“妹妹……”麓城人管自家女儿或小辈儿都叫妹妹。

她听见,堆满一脸的笑,回头客气的说“妈,你来了,坐吧,外头有糕点。”

汪母试图靠近些,见女儿如此说,始终没有再向前。

过了会儿也笑盈盈的问,“还有什么要张罗的?我来。”

“还有几道菜,就好。添两副碗筷就行。”汪舜霏笑容语气都和暖得无可挑剔,却似乎没有任何温度。

汪母不做声去加碗筷。

……

母女俩终于从厨房出来,围坐在桌上的家人笑道“妹妹越长越像她妈妈。”

汪舜霏注意到阳台上多了一盆还全是花骨朵儿的小红菊,她知道父亲素来喜欢种花,但麓城的气候极为湿热,养活这种花并不容易。

五婶大声笑道“三嫂,你看妹妹都比你高了!该享福了!”

汪舜霏的目光撞上父亲的注视,灯光下她微笑得很温顺,眼神仅仅是和气似乎没有任何别的情绪。

“爸。”她中气十足的叫了一声。

一家人注视着他们父女,表情凝重而期待。

然而汪舜霏没有说别的话,只是招呼大家多吃。

短暂的沉寂后便热闹的吃起饭来。

奶奶语气表情极为夸张的恭维她,“我孙女厨艺见长呢,奶奶以后真要享福了。”

汪舜霏面露不悦随即附和的笑了笑,脸上又恢复了她招牌似的不痛不痒好像什么事都和她没有关系的微笑。

她从来没有像抵触奶奶这样抵触过别的假惺惺的人,因为她长到如今21岁了,也没见过比奶奶更虚伪的人,虽然后来听说同学们的奶奶大抵也都是如此。

这顿饭很是热闹,大家的焦点都集中在了汪舜霏坐的一桌子菜上。

“妈妈,我要粉条。”小毅望着汪舜霏面前的乌鸡粉条汤叫道。

汪舜霏立马张开两根筷子叉在汤碗上,故意逗他“这碗汤全是我的,谁也不许动。小孩子不能吃这个,不然以后天天流鼻涕,每次都要流出粉条这么长!”

小毅将信将疑的望着他妈妈,桌上的人都笑起来。他妈妈也逗他“你姐在那个碗里吐了口水,我们不吃她的口水,锅里还有。”起身去锅里盛。

汪舜霏笑道,“我真的好久没有吃到麓城的粉条了,记得小时候冬天一生炉火取暖,就最喜欢偷偷拿柜子里的干粉条放到火上烧着吃了。”

姑姑笑她,“哈!原来是你,难怪那会儿我老觉得一到冬天老鼠就专偷粉条吃呢!”

她无奈的笑,“这粉条长得可真漂亮!”接着极有兴致的说“我小时候还一直以为超市里白家薯业的产品都是外地运过来的,结果上前年在电视台实习跟着去生产线上采访,才知道原来那就是麓城的红薯在麓城加工的,不过商标是外地的,真傻!”

“那传说中的立白洗洁精润滑白家粉丝,是不是真的?”姑姑饶有兴趣的问起。

“呃……这个……欲知真相,敬请关注《每周质量报告》!”说完狡黠的笑起来。

“死丫头,嘴比这鳝鱼鸡蛋卷还滑,使劲儿吃吧,吃到没工夫说话才好!”

“我还得留着肚子吃月饼呢。”

“今年的云南月饼,猪油面子猪肉馅儿的,油腻腻的,要我说还不如咱们川味儿的好吃。”巧美笑道。

“好啊,一个人偷吃月饼!说漏嘴了吧!”五婶像抓到贼一样笑她,一高兴把好不容易夹稳在筷子上的板栗红烧肉掉在卓子上,板栗顺着桌子滚到汪舜霏父亲面前,五婶连忙笑道,“你看,连板栗都待见咱们家汪三爷,眼看都到我筷子上了还要奔着汪三爷去。”

“全家就您最会说话,可惜眼见不精还是枉费。你买的这圆不溜秋的哪里是板栗啊,分明就是青杠仁儿!”巧美反笑她。

“咦,板栗也分很多种的,不见得我买的这圆不溜秋的就不是板栗。连我们家最挑剔的汪大小姐都照样把它当板栗红烧了,顾大小姐你怕有毒就别吃了。”五婶说话从来巴望一句话能损上一窝人才甘心,奇怪的是在座并无人讨厌她这德行。

“是了,这盘子里究竟是不是板栗,只怕还得请教咱们家的百科全书。”姑姑也跟着打趣汪舜霏。

“就听见你们几个在这儿瞎哼哼,眼下这良辰美景、花好月圆、美食美酒还堵不上你们的嘴!”边说边往三人碗里各夹了一筷子麻辣田螺肉,“都堵上吧。”

“不过,板栗这个……”

赵潜好容易开口,一句话没打开,汪舜霏赶着给他夹了一大只黄澄澄的香蒜炒蟹,“你也话多是吧,赶紧吃吧!”

“切!真是偏心,给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夹田螺肉,给人家就夹那么大个的螃蟹,真是白疼你们俩了。”五婶显得极不乐意。

“我可不偏心,要知道,这田螺和螃蟹可都是咱们汪家渔场产的,一家子的货色,半斤八两吧,”汪舜霏拿筷子卡住面前一盘双色玫瑰鱼,问,“这鱼也是咱渔场的,要不要来点补上,省得日后你嚼舌?”

“去!明知道我最怕吃鱼了!”一桌子人又笑起来。

……

“我带了一些板栗来,一会儿炒了大家尝尝鲜。”饭桌上顿时静了,说话的正是汪舜霏的父亲,因家中排行第三,外人皆称呼“汪三爷”的。

麓城的风俗,家中姊妹排行不论孩子是否夭折,均要留出名分来,汪三爷在家中其实已是老大,前面的两个姊妹并未带大,其后老四也是空留其名,麓城人对生命的尊重大抵如此。

其平日素喜高谈阔论,只在女儿面前极为沉默,一顿饭吃到如今他还是第一次开口。家人都看着他,又看看汪舜霏,桌子上只剩下他盛汤的声音。

汪舜霏低头嚼嘴里的糖醋白菜梗嚼得很慢很大声,缓缓抬起头,目光空洞的,“好的,谢谢爸。”

众人继续吃饭,不再说笑。

……

“哥,最近渔场和山林可都还顺利?”汪五叔和妻子最大的差异便是沉默,他不像哥哥,很少说话,但也是个极有学问的人。

“好!”汪三爷答道,难免又是一番高谈阔论。

汪舜霏倒也细心的听着,近几年父亲在渔场之外又转行投资山林,汪家原本是麓城一个边陲小镇上的人家,搬进城不过二十余年,父亲买下的山林就在老家不远处,据说走过去就是云南的地面,她还听说那里全是莽莽榛榛的原始林木,有奇花异木、山珍野味……

“鸡豆花不错,我给你盛一碗?”母亲问父亲。

父亲把碗递过去看着母亲给他盛。

五婶在一边敲边鼓,指着一桌快要告罄的菜说,“都多吃点,妹妹难得回来,这一次过后,不知道多久才能吃到她做的菜呢。”

汪舜霏讪讪的笑,放下筷子想说什么……

却被五婶打断,“我说赵潜,你跟妹妹挨得那么近,平时她常做菜给你吃哦?说说,是单独做给你吃的好吃,还是做给我们大家吃的好吃?”

赵潜想了想,说“我们不常在一起的,大家都忙,大城市不像麓城过两条街就能串个门,出门遇上堵车什么的,同城见一面都能把人折腾够。”

汪舜霏满意的冲他点头,一边附和“是呀”。

“我不信。你这次什么时候走?工作都定下来了吧?我非要跟去看看,是不是真像你们说得跟牛郎织女隔着天河一样。”五婶不依不饶。

“我不走了。”汪舜霏迟疑了一下,小声说。但大家都听清楚了,齐刷刷看着她,时间像静止了一样。

“你说什么。”父亲将手里的碗筷拍在桌子上,盛气凌人的问,还未吃完的鸡豆花洒在桌子上。

“我说我不走了。我要留在麓城不走了。”汪舜霏毫不畏惧的重复。

她不喜欢父亲这种语气,如同被一个根本不相干的人在面前指手画脚要求去尽某些莫名其妙的援引义务。

“砰——”。

父亲“嚯”地站起来把手里的勺子狠狠掷向她。

勺子擦着她的头发,越过她肩头,最后砸在墙上摔碎落地了,她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老三!你做什么!”奶奶丢下筷子,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望着地上,“我几十年的老纪念!你就给我摔碎了!解放那年兵荒马乱的搬家我都没舍得落下的东西你这败家子就给我摔了!……”

汪舜霏翻起白眼扭头看着墙壁,在心里默念奶奶接下来的台词……她已经懒得去看奶奶一眼了,20年来她每打破一件东西奶奶就会唠叨这谢话,她估计全家都已经滚瓜烂熟了……

等奶奶说完,她才转过头面向父亲,“不要对我发火,因为你会发得很寂寞。从我被关进那个像集中营一样的大学时,我身上的火气也就渐渐打压得干干净净。那里不缺你这样暴戾的人,他们发火时摔的东西都比你刚才摔的贵许多倍。它教给我的不是艺术,是麻木。”汪舜霏脸上挂着招牌式的微笑说这些话,情绪果真不带一点起伏。

“三哥别冲动,”不等汪舜霏话音落下,姑姑已经站起来拉他坐下。

他听完女儿的话,挣脱小妹的手,指着汪舜霏大吼,“你把我们这些家人放在哪里?你在学校有没有学过做决定之前要和长辈商量?”

灯光下,汪舜霏好像自己在旁观第三者的故事,她肯定而漫不经心的回答父亲,“学过,我不想。”

汪三爷彻底被激怒,当即拨开小妹也不管她撞到在墙上,径直绕过宽大的桌子,一路踢开笨重的木椅子,直接冲向汪舜霏,二话不说,抡起拳巴掌就想向汪舜霏挥过去。

巧美吓得早已躲闪开来,闭着眼睛不敢再看,汪舜霏只是坐着,一动不动的看着父亲,目光平静空洞。

眼见巴掌就要向汪舜霏砸过去,另一双有力的手掀开了父亲来势汹汹的胳膊,是赵潜。

汪三爷转身怒目相对呵斥他,“你小子休想护着她!”

赵潜松了口气,站稳了说,“三叔,您应该是最了解自己女儿的人,可知这一巴掌下去是什么后果!”

“不用你来教我如何管教不孝女……”

话未说完,汪舜霏站起来,把赵潜揽到一边,自己与父亲面对面,父亲有些佝偻,她不穿高跟鞋也能齐到他的耳朵。

“在学校的时候,我不想,但我必须说我要这样做;现在我终于可以说,因为我不想、所以我不做了。我愿意给机会让你学习做个父亲,打过来啊。”她挑衅的把左脸伸过去,目光斜视。

“啪——”这一记众人祈祷不要落下的耳光终于毫无悬念响亮的落在汪舜霏脸上,父亲已经气得浑身发抖。

大家吓到了,屋子里没有人敢发出任何声音。

灯光下,赵潜表情痛苦的注视着汪舜霏发青的脸上几条白花花的手指印。

她有些支撑不住,偏着头没有说话,瘦弱的身子骨微微倾斜,额上的头发散落盖住巴掌打到的地方。

她甩开头发,扬起头说,“你打我,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的大学也不缺挨打,学生是最没有地位的,我看惯了也习惯了。”语气玩世不恭。

母亲扑上来拉扯父亲的胳膊,眼泪几乎就要流下来,“妹妹想回来,就让她回来吧,不要打她!”

她又坐下,敲着二郎腿,抿了抿嘴角若无其事的说,“你就这么点力气?21年来终于有了打我的机会,竟然没让我挂彩。”

“你眼里还有没有生你养你的父母!”父亲怒不可遏。

汪舜霏不说话,也不看抬头看父亲,环视着桌上的菜,大概有就要动手收拾碗筷的意思。

母亲过来拉着她的手,推她的胳膊,“快去给你爸爸道个歉,别惹他生气。”

她平静的看着母亲,轻轻的挣脱、摇头。

五婶终于上前插话,“一家人何必动这么大肝火,都消消气。”

说着一手把三哥按在椅子上坐下,转身道“舜霏,你说你吧,前段时间还说工作定下来就差签合同了,你说你要是不想留在你朋友那影视公司,你随便去个什么机构也行啊,你说你回来能做什么呢。赶紧给你爸爸道个歉。”

“我不想。气是他愿意生的,不是我惹的”,汪舜霏不紧不慢的站起来,开始收拾碗筷,“我要回来还是要留在那边,是我自己的事。我不可能按照你们的意愿来规划人生。”

“舜霏,我们是关心你为你好,这世上除了我们,还会有谁因为爱你而合你互相伤害呢?”五婶一改常态苦口婆心的说。

“如果爱的名义下只能得到伤害,那我宁愿这世上从来没有人爱过我”。她望着父亲。

“我们是你父母!你有没有顾忌过我们的感受,你千里迢迢的去读大学,读完又千里迢迢的回麓城,我们颜面何存!”父亲拍着桌子,歇斯底里。

汪舜霏并不理会,她曾经过够了歇斯底里咆哮的生活,在生养她的父母不知道的岁月里。

她耐心把两个盘子里同样的菜倒进同一个盘子,不痛不痒的说,“什么是父母?把我生下来就可以了吗?在理直气壮的要求我尽这些莫名其妙的义务之前那些年你做过什么?”她开始有情绪的波动,语速很快,“我成年之后有花过你们一分钱吗?如果我没有、如果你也没有尊重你的义务,就请你不要再妄想从我身上盘剥你可笑的不存在的权利!”

“我在坐牢!你想让我做什么?教育你是社会和学校的责任,我能够作什么!”父亲又一次拍桌子。

她像被震到一样停顿了一下,继续用筷子把碟子里的糕点夹进大的果盘里,微笑仍在嘴边,“那么坐牢之前呢?你知道我的乳牙什么时候脱落吗?你知道我穿多大的鞋吗?你知道我是否爱吃辣吗?”

汪舜霏放下最后一个碟子,看着面前两只一样长短的筷子,目光从来没有这样黯淡过。

“那时候我在工作。”父亲平缓了许多,五婶让汪舜霏坐下,自己带着孩子们走开,又端来几杯饮料,其他人也坐下,希望他们父女今晚能谈开来。

汪舜霏举起杯子,把橙汁对准脚下的垃圾桶,慢慢倒下去。

最后她把杯子也扔了,“你每天有多少个亿的生意要谈?忙到我来你那里小住也不看我一眼?忙到我出天花、长水痘也顾不上?你知道我那些天水米不进是怎么活过来的吗?对了,你给我煮过一个鸡蛋,”她讥笑起来,“可是你把鸡蛋扔进锅里就走了,赌场的吸引力远远大过我这条人命,最后水也煮干了,锅也烧坏了,还起火了。记得吗?”

她像在说另外一个她并不认识的人的往事。

父亲唉抽烟,没有说话,母亲也不说话。

“我和你一样不习惯和人商量事,你把我寄养在爷爷这里你和我商量过吗?你去赌钱和我商量过吗?你挪用公款和我商量过吗?你砍人和我商量过吗?你离婚复婚和我商量过吗?你坐牢和我商量过吗?没有吧?”她自娱自乐没心没肺的笑着。所有的糕点都摆放整齐。

全家人的脸沉下来,父亲的烟抽得很猛,她似乎也并不在意。

母亲恳求的望着她,“留下就留下吧,去考个公务员或者进公检法一类的机构,最要紧的是稳定安心,不然,做个教师也不错。”

“稳定?安心?让我从事这些织茧一样的职业稳定下来,让你安心的折磨虐待?像外婆的母亲虐待外婆、外婆虐待你那样?”汪舜霏不留余地的反问。

母亲很受伤害,望着她,眼泪流出来,她仍是不理会。

赵潜看着她,在他眼里她已经伤痕累累,所以变得像一只充满攻击性的刺猬,他已经不忍心再对她说什么,他祈祷不要再有人对她说什么了。

“舜霏,听你妈妈的话。就这么定了,要回来工作,就按你妈妈说的办。”爷爷突然开口,斩钉截铁的说。

“爷爷,您这算是自己的意见还是在替奶奶发号施令?您一辈子都仰人鼻息,我这20年也都在接受您这温文尔雅而又严格的教育,学会忍耐、学会服从,学会在你们那些慵老得就要死去的毫无生气的教育和思想里承受我被安排好的孤独的命运。今天您要上的是那一课?是吃饭的时候不许发出声音手和桌子要成180°,还是放学后不能出去和同学见面?或者变质的食物必须吃掉否则就罚跪?”她似乎说得相当的累,她已经不耐烦说这些事了。

“那你想怎么样!”父亲把烟头杵在桌子上用大力揉灭。

“我是一个传媒人,当然要去电视台。”她笑得充满挑衅和不屑。

“麓城电视台?!”众人齐声问。

汪舜霏点头。

众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马上,屋里就像有一只羊闯入的狼群般激烈起来。

“为什么?只要你有正当的理由,我们做长辈的都可以接受。”五叔发话了。

“五叔,你恨我吗?”她反问。

对方不知所措的摇头,不明白她要说什么。

“你如果不恨我,为什么那么希望把我一个人杯丢弃在那些没有一点温度、人与人之间只剩下钱和利益的关系、永远一个人过节的城市里去?”她冷冷的质问。

“舜霏,你看待事情的态度是有问题的,你太极端太偏激了,这样不好,”五叔劝她,“大城市不都像你看到的那么冷漠,至少它在物质上感官上可以给你麓城所达不到的满足。一个人要胸怀广阔,有机会走到大地方去就尽量往前走,不要为一时意气局限自己,给自己设置局限是很危险的事,你以后可能再也走不出来还以为自己看到了全世界。”

她指着赵潜,“你问他,外面的冬天有多冷?”

赵潜尴尬、担心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宁愿你在外面受苦受罪每个月挣5千块,也不会让你在麓城安逸享乐每个月挣5万块!”父亲再度盛气凌人的表达他的立场。

“我汪舜霏要留在麓城,没有人可以阻止,”她决绝的望着父亲,“想阻止的,尽管试试看。”说话间她已经扔出一把明晃晃的剪刀在餐桌上,把众人吓了一大跳。

汪舜霏从高中开始随身携带剪刀,她的身上和周围似乎到处隐蔽着各种各样的剪刀,但是很少有人看见她是怎么把剪刀放在身上的,如同剪刀是她的影子,有光的地方就有阴影。

父亲起身,踢开椅子往门口走,母亲追上去。

他转身狠狠说,“再也没有人阻止你,自作孽,不可活。”

“等一下,”汪舜霏听见这句话,心里像插了一把刀,她叫住父亲,母亲转头期待的望着女儿,她说,“以后,我会有自己的花圃,让你看清楚养花匠是什么样的;我会有自己的茶园,让你知道山林应该如何管理;我会在麓城离长江最近的地方有自己的花茶店,让你知道人除了玩物丧志该怎样创造价值;并且麓城的人都会认识我汪舜霏,让你知道:你的抛弃,毁灭不了我。”她说完继续收拾桌上碗筷,没有摔东西,甚至连大声的碰撞都没有。

“汪舜霏!你这个莫名其妙的不孝女!你的血是冷的吗!?你的心是铁打的吗!?”母亲再也忍不住哭着骂起来。

“这句话,我原原本本的送还给你们。”她端着空盘子转身去了厨房。

“从今天起,我们没有女儿。”父亲走了,母亲哭着也走了。

爷爷和姑姑去追,他们没有回头。

大门重重的摔上。

厨房里。

汪舜霏都听见了,她若无其事的开始洗盘子,水流得哗哗大响,楼下摩托车启动的声音好像比打雷还要大声,她愣愣的站在那里,突然忘记了该做什么来掩饰当下的情绪。

赵潜走进来,帮她把水关上。她又打开。分明听见摩托车驶出院子了,越走越远,听不见了。

她才听见他说“你如果回来,那我也回来。”

她放下盘子,转身,“你疯了,你已经升主治医生了。”

他说“那有什么,你已经可以独立制片了。”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

“赵潜,”她扔下抹布提高声音叫他,他认真的低头听着,地板上映出五婶在门外的影子。

她不像在客厅时那样笑了,郑重得发狠的说,“贫穷和落后的根源就是安于现状。而磨损一个男人雄心壮志的最大敌人也莫过于女人和安于现状。为我回到麓城,你会后悔一辈子。”

他想了想,“你先问问你自己,你会后悔吗?即使会,我陪你后悔。”

她继续洗盘子,刷得很用力,说“我不要你陪,我不想欠你,我还不起。”

他说“我自愿的,与你无关。”

汪舜霏听见这句话,如同万箭穿心,因为自己也这样对某个人说……

“我要走了,不要记得我,我不想欠你,我还不起。”

“我自愿的,与你无关。”

……

记忆里少年修长的脸在她眼前如浮雕般笑开来,笑容像初春明媚的阳光,令她本能的反抗也开始渴望,却怎么也躲不开……

她痛苦的摔下盘子,转身推开赵潜,冲出厨房,五婶吓得退步都来不及险些摔倒。

那一刻她已经崩溃到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看见阳台上的那盆小红菊,像疯了一般抓起来丢到垃圾桶里。

没有人来得及阻止她,她已经冲进房间。

赵潜跟过去,看见她在行李里翻东西,然后狠命的撕扯。

他走上去抱住她,她用尽了力气推开他,自己也跌坐在地上继续狠命的撕扯。

他低头看见一页考公务员的《申论》封面已经面目全非丢在地上。

他气急败坏的抢过书,再也忍不住了,“你本性其实很顺从!你爱他们!你渴望他们回头多看你几眼!可为什么要选择这样极端的方式推开他们!”

她不理会,像没有听见。

又拿出一本《行测》开始撕扯,绝望的脸庞上没有一丝泪流过的痕迹。

“汪舜霏!”他吼她,“你能不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有一点情绪有一点悲伤?”他摇她,“你要把我们全部逼疯吗?”

她放下书,已经没有了回答的力气。

“你现在的心理问题很严重!应该马上接受……”

赵潜话未说完,汪舜霏已经从枕下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剪刀,笑容近乎邪恶的问他,“医生,你看我的剪刀漂亮吗?”

赵潜意识到自己太激动,努力平复情绪。

他退出门外,替她把门带上。

他抬头,此夜月亮正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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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威、dc……外加一个平凡无奇的科幻宇宙。当诸多宇宙位面建立起空间联系之后,那将是一个多元宇宙大碰撞的时代。……最开始应该是漫威和dc,然后考虑生化危机,可能也不会考虑生化危机,啦啦啦啦啦……
  • 武御无极之修神

    武御无极之修神

    荒古岁月,逆天赌局;天才尽出,道体皆现;弱者怨天,强者博命;谁为下棋?谁被摆弄?宿命之敌,决战九天;惊世之密,乱天姻缘;修为巅峰,堪破本源;超越六道,逆天修神,登顶苍穹,傲视乾坤。
  • 误惹轻狂冷少

    误惹轻狂冷少

    三年后她霸气回归,斩尽红尘烂桃花。他高价购她,只为解昔年之恨,报昔日之仇。“女人,敢跑试试!”“那便试试。”“掠我心者,亡也。”她凤眸上挑似笑非笑,拍案叫好“奉陪到底。”
  • 乱码时空X盗非道

    乱码时空X盗非道

    一次无声的谋杀,让世界上两个黑暗职业的姐弟自愿进入未知的世界。而来到未知世界的她,却在一次“赚零花钱”的途中惊奇的发现,这个世界,似乎本来就有自己的存在。误闯神兽的地盘,用体质和神兽叫板。岩浆?你不知道老娘天天在里面洗澡吗?况且,这岩浆温度有点凉......寒冰?你不知道老娘小时候把它当零食吃吗?况且,这寒冰太脆了点......武器在手,神兽乖乖送上膝盖。气质在身,美男乖乖俯首称臣。可是剧情可以考虑考虑不用这么狗血。然而,这些是什么?为什么好好的世界会变黑?为什么好好的心脏会离开身体?为什么已经做到这个份上还是......什么?你说我忽略了我弟?别逗了,我没有弟弟了。
  • 鸳鸯记

    鸳鸯记

    殿下,正如他们所说,我是妖,殿下你我之间还是断了吧。不!你是我的女人!我不要你走!可是你的父王不同意,和我一起你会失去一切!那又如何!如果不能和你一起!江山给我又有何用?殿下!不用再说了!孤意已定!如果父皇等再有阻拦,我便与你浪迹天涯。你我一起作对神仙眷侣,不理人间琐事。殿下,殿下你真的愿意为了我放弃一切?愿意!为了你我愿意放弃一切!就算是长生不老!我也不愿,只求和你共度一生,牵牵绊绊到白头。殿下不要动!这寂静之夜奴家陪你过。
  • 术血

    术血

    以剑为兵器的术法称之为剑术;以拳为兵器的术法称之为拳术;以枪为兵器的术法称之位枪术;以棍为兵器的术法称之为棍术;……所有以人身体各个部位为兵器的术法称之为体术;所有和术有关的招数统称为术法。所有术的力量来源称之为术元力。以驱动术元力为根本,各种兵器(包含人的身体部位)为直接攻击手段的人成为术师。单纯驱动术元力,结合各种印法、口诀形成术法攻击的人成为术士。这是一个术的世界。一个充满残酷、充满血腥、充满杀戮的世界。“人活一世,要不籍籍无名,要不顶天立地!”重活一世的白扬不喜欢选择,所以,他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 异世妖狼行

    异世妖狼行

    大丈夫立于乱世,当以三尺青锋铸万世不朽基业。
  • 素手仙医

    素手仙医

    她是单兵最强,医毒兼备的特工杀神,被组织灭口,死也要拉你们全部陪葬!她命不该绝,异界重生,就算是五岁孩童也能翻起大浪!武学潜力值这种东西,她不需要,变强,又不是只有一种方法。少女初长成,惊艳才绝,却惹来灾祸事端。爱我的,舍命护之,在所不惜。伤我的,血洗杀之,不择手段。武修之道不是终点,一朝踏入仙门,又是怎么样一番争斗?腥风血雨,傲世凌然,震慑出一片血海天下!
  • 异界修世录

    异界修世录

    别跑!你给我停下!”森林里,少年正追着一头野猪……“哼,不跑难道等着让你红烧啊!有本事你就来追啊。”“喂!醒过来啦!都弄脏我地板了!”一个少女蹲在地上摇了摇昏倒的少年,“啊!怪物!”少年被摇醒了过来,看清眼前的少女大喊道。“无礼!你竟敢骂本圣女是怪物!”少女被气的大骂起来。
  • 冷少终结者

    冷少终结者

    假孤女,真千金,生母变成婆婆,白小瑜的人生凌乱了。“大灰狼想挑战母老虎,不服,来战!”白小瑜双手叉腰,冲西凌泽说道。“白小瑜,作战可以!能不能先把你带走的孩子还我!”西凌泽指指躲在白小瑜身后瑟瑟发抖的小孩。“笑话!大灰狼跟母老虎岂会生出兔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