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八,晴,阳光洒满大地,晒绿了远处的青山,晒青了庭院里的翠竹,晒开了喝喜酒的人的胃口,也晒爽了迅握的心。
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句话真的一点都没有说错。迅握看着满院里热闹的人群,心情也变得愉快了起来。
今天是林诗钰的大喜日子,振威镖局的庭院内贴红挂彩,一片喜气洋洋。午时已过,迎亲的队伍马上就要回来。林诗钰已经挨桌劝酒回来,坐在迅握身边。
他虽然没有多少亲戚,但朋友却不少,以前一些生意上有往来的人知道他办喜事,也都过来祝贺,把整个庭院挤得满满的。林诗钰原来只准备了二十桌酒席,没想到来了四十八桌的客人,所以不得不请来‘聚福楼’的厨师到这里来掌勺加菜。
林大娘也坐在这个桌子上,满脸慈爱地看着已有七分酒意的儿子,幸福之情洋溢在脸上,在阳光下变得通红,仿佛又回到二十几年前的少女时代。
她多年来的夙愿终于得以实现,苦命的孩子终于得以成家。这些年来,看着那些跟林诗钰同样年龄的孩子相继成亲,她心急如焚,但她却没有办法。由于年轻时过度的操劳,让她落下很多的病痛,这些年来,一直像个药罐子一样活着,孩子所有的收入几乎花到为她治病上,所以婚期一拖再拖。
同时,她也很幸运能碰到程瑛这样的儿媳妇,不管林诗钰的日子过得有多苦,程瑛总是不离不弃,不嫌弃林诗钰家里穷,也不怕照顾多病的婆婆。要不是程瑛的照顾,她这多病的身子早就垮了。
现在他们两个终于成亲了,并且宾客很多,这是她完全没有想到的事。对于她这样的家庭来说,办二十桌的酒席能坐满就已经很体面了,没想到比她预计的还要多出一倍有余。
她感到很安慰,她的儿子没有让她失望,没有让她白白辛苦那么多年。他现在已经长大成人,能交到这么多朋友,她已经别无所求。看着坐到身边来的儿子,她眼里闪着幸福的泪光,乐得合不上嘴,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娘,你有没有怠慢我的兄弟呀?”林诗钰坐下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问他娘有没有招呼好迅握。
“瞧你说的,在这里我可不是客人,别忘了,你可是我的兄弟,你娘应该就像我娘一样,我照顾她还来不及呢。”迅握心里暖暖的,林诗钰百忙之中还没有忽略他的存在,这样的兄弟一生又能交到几个呢?
“林诗钰说的对,我光记得开心了,都忘记招呼你吃饭了,来来来,尝尝我们这里的菜,这桌菜可是我自己烧的。”林大娘边说边给迅握夹菜。
迅握边接过林大娘夹过来的菜,一边说:“大娘,你可别把我当外人,这几天因为我的原因,林大哥都没有时间多陪你们一下,您再这么客气的话,我就真的不好意思了。”
“你的事林诗钰都跟我说了,你是个好孩子,他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我实在是太高兴了。”林大娘道。
“别光说话呀,大娘,你也吃菜,咱们边吃边聊。”迅握也给林大娘夹菜。
“今天是我的大喜之日,大家一定放开吃放开喝,不然就是不给我林诗钰面子了。”林诗钰瑞起酒杯站起来,向在座的人敬酒:“我敬大家一杯。”
全场人都跟着站了起来,说着祝福的话,整个院子里欢笑连天,好不热闹。
在迎亲的队伍到来前,林诗钰已经带着迅握在院子里走了一圈,挨桌向大家介绍,让大家都对迅握有初步的印象。
新娘到来后,林诗钰又陪她走一圈后送她去新房。酒足饭饱的客人见过新娘后也都纷纷离去,留下的都是林诗钰最好的朋友,他们把两个大桌拼起来,围坐到一起去了,也不管林诗钰是在陪新娘还是做别的事,反正他们一定要喝到天黑,闹过洞房之后才会离开。
由于习俗上的差弃太大,语言上也不是很好沟通,迅握没有加入他们的行列,跟林大娘打完招呼,离开了振威镖局。
他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也不管自己走到哪里,反正他就这样走下去,就算不记得回振威镖局的路也不要紧。他知道晚饭时间一到,林诗钰会派人来找他。在这里,林诗钰要找一个在街上走的人,不会是一件很难的事。
迅握的心里一直想着事,刚才热闹的场面使他的脑袋更为清醒,思绪更为灵活,也更容易胡思乱想。
他到江南已有些时日,林诗钰还是没能打听出张济的消息。吴不治也通过他的关系,把打听范围扩大到各地,但一样没有得到一点消息,看来找到张爷爷的希望已经很渺茫。
接下来的时间,他该去哪里呢?这样找下去,就算是走遍大江南北,还是一样得不到张爷爷的消息。他现在应该找点什么事做,至少要在有张爷爷的消息之前,他可以自力更生。
吴不治一定也不会放弃追察张爷爷的下落,只要久不久回到这里来,就知道吴不治他们有没有张爷爷的消息。
他突然有点想家,想年老的父母,想一起长大的朋友;想家里的大山,想山深处的猎物;想想田间的河,想河里的鱼;想屋后的大树,那大树上的李子现在应该成熟了。
他现在走过的正是杭州最繁华的街道,街道上有形形色色的人,他们都有自己的事,不管大事小事,他们都在为自己的事而忙碌着。而迅握呢?
现在的迅握是这条街上最多余的人,在这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城市里,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他出来的目的是找到张爷爷,但找到这里以后,他发觉他的愿望已经很难实现。在这么大的世界里,找一个已经离开了二十年,又没有跟任何一个人有联系的人,几乎已经是不可能。
他突然想放弃,想回到熟悉的家,回到过去那种平淡而开心的日子。但张爷爷的音容笑貌、谆谆教诲又在他的脑海里浮现。他不能就这样让张爷爷无声无息的消失,哪怕是流浪一辈子,他也要继续找下去。
他又想起出来的时候跟朋友们说的话,他说他要在外面闯出一片天。这片天要从哪里开始创造呢?
他掏出怀里的碎银子,估算一下,最多也只剩下三两银子,就算是再省吃俭用,最多也只够他一个月的开销。在这些银子花完之前,他一定要找到一份活干。但是他在这里能做什么呢?在这陌生的地方,谁会相信一个外地来的年轻人?他不知道,所以他继续走着,低着头走着,不知不觉他已经出了城。
城门外围着一大堆人,不知道在做什么,只见从人群里出来的人个个都很开心,连期待多年的林大娘盼到心爱的儿子成亲后都不见得有这么开心。
他们究竟为什么而开心呢?是什么事让他们这么开心呢?迅握决定去看一下。
“老乡,这里在做什么呢?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开心?”迅握拉住一个刚从人群里出来的人问道。
“你没见到街上贴的公告?这里在招建筑工人,他们要在一个地方建造一个很大的建筑。只要符合他们的要求,跟他们签订合约,就能先领一半的工钱。小兄弟,有这门手艺的话去试试吧,工钱要比别人那里高出好几倍。”那个人乐呵呵的说,看来他应该拿到不少的订金。
“到底能拿到多少?瞧你乐的!”迅握问道。
“这要看你有多大能耐了,自己看看去,我要回家了,后天就要去做工,这两天我可要好好的陪老婆孩子,去工地以后,说不定哪天才能回来呢。”那人说完走了。
迅握心想,可以先拿工钱,再去做事,这样的事真没有听说过,有这等好事一定不能错过。要知道在家的时候,他造的房子可要比张爷爷的结实好看。
迅握走过去排起队来,后面却有一个人拉住他,说:“你凑什么热闹?”
迅握回头,看到一个七尺大汉站在身后,他以为那个人想让他排后面,他可不吃这一套,说:“排队试工啊,你不也是吗?”
“看到这东西没有?这里是领工钱的地方,试工去那边。”大汉掏出一块小牌子,用手指向不远处。
那里还有一些人,他们有的搬石头,有的垒砖块,有的扛木架,有的抡大锤,有的做木工,原来那才是试工的地方,迅握朝那大汉点头致谢后,往试工处走去。
试工处有张桌子,一个很胖的中年人坐在那里,手的笔就像是插在水晶猪蹄上的筷子一样,不停地在纸上记着什么,眯成一条线的眼睛时不时看向做工的人们。
“你个娃子,不在家里好好读书,跑这里来做什么?这可不是你来玩的地方。”胖子虽然说着话,但脸上的肉却不见动一下,本来可以塞进拳头的嘴在肥大的脸上看起来,却像是豆沙包上被老鼠咬出的一个小洞。
“我来试工的。”迅握答道。
“就你这个身子骨,风一吹就倒了,还来试工?”胖子问。
跟那些工地上的人比,迅握整整矮了差不多一个头,再加上瘦瘦弱弱的,看起来真不像能做这种活的料。
“我都还没有试,你怎么就知道我不行呢?”迅握反问。
“先报上名来。”胖子道。
“我叫牛挺出。”迅握乱编了一个名字回答道。
“牛挺出?这是人名吗?”胖子笑得脸上的肥肉像平静的水面起了浪花,眼睛更是看不了。
“我爹在我娘怀上我了以后,不知道去了哪里,一直都没有回家,我娘在生我之前还想去耕地,路上被牛挺了一下,受到惊吓就把我给生了下来,所以就给我起了牛挺出这个名字。”迅握瞎编道。
“牛……哈哈……牛挺出……哈哈……真……有意思,哈哈,你娘可真有文化。”胖子笑得连垂挂在膝盖上的肚皮都起了大波浪,把前面的桌子都挺出去一尺,差点就倒了下来。迅握赶忙扶住桌子。
“每个人听到我的名字后都会笑,做个能给别人带来快乐的人不是很好吗?”迅握问。
“好……哈哈……好……你实在是令我太开心了。”胖子的头上都出现了汗水,显然他笑起来也很累。
“那我可以去试工了没有?”迅握问。
“其他工种的人都满额了,只要你看懂这个东西,我们直接录用。”胖子拿出一张图纸让迅握看。
“你这不是施工图吗?”迅握详细地把图纸上的要求解释了一遍,他自己都不知道画了多少幅图纸了,从十二岁到现在,跟张爷爷给他们那里的人建了七八座房子。
胖子点点头,说:“可以,你会建造吗?”
“抡锤子之外,其他的都会。”迅握道。
“行,就你了,能经常见到你可真是一件开心的事,牛挺出,哈哈。”胖子笑道,这次他没笑得那么大声了,可能刚才他的力气已经用完了,直到现在还在擦着汗呢。
迅握拿着胖子给的牌子领工钱去了,更让他想不到的是,他的工钱竟然是足足三百两的银票。并且这些只是一半的工钱,另外一半完工后再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