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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机关中的事业 (1)

办公室从表面上看是办公的地方。其实,这里面并不是如此简单。我当上局长之后,便拥有了一个豪华、阔气、高雅的办公室。它是我们单位档次最高的办公室,是独一无二的。不说你也能想到,这是局长办公室。有人说,局长办公室的本质是一种文化,其内涵是深厚的。想了解局机关的现状,只要到局长办公室看一看就会明白个八九不离十。这话说得夸张了一些,但并非没有道理。

检查工作

我曾当过多年稽查科科长。在机关,下基层检查工作是司空见惯的事。制度执行得怎么样,通过检查可以得到验证,通过检查可以发现存在的问题,进而促进制度的执行,这是常识。对于许多人来说,下基层检查工作是一个苦差。因为检查工作是挑毛病的活计,受累不说,弄不好还要得罪人,与别人结下怨隙。还有,你到基层检查工作,基层的同志往往使用种种公关手段来“感化”你,往往使你“盛情难却”,左右为难。我是“老机关”,却没有上述感觉。让我下基层检查工作,我会欣然前往,绝不推托。因为,我对检查工作太熟悉了,可以说成竹在胸,游刃有余。我会掌握好其中的分寸,不但累不着,不得罪人,还会左右逢源,风风光光,皆大欢喜。许多基层单位的领导都十分感谢我,与我结为朋友。对于这一点,我们单位的人都很服气,说我是个人精。

检查工作是一种权力。当你下基层检查工作的时候,你就代表了上级,你就拥有了检查权。检查权是临时的权力,说大就大,说小就小。我在业务部门干得时间比较长,对业务很熟练。基层工作中存在的毛病和问题,十有八九装在我的心里。我要是估计到哪里有毛病,往往一查就水落石出、真相大白。所以,我检查工作,总是能够查出一大堆的毛病和问题,有些问题还相当严重。对发现的毛病和问题,我决不马虎,会清清楚楚将它们一一记录在案,并核对准确,让被检查人认可。有人认为检查工作应付一下差事就算了,不必认真,其实,事情并不这么简单。你检查工作啥也查不出来,人家会认为自己本来就没有什么毛病,一切都干得好好的,于是便很得意,等着你的肯定和表扬,这样你就被动了。再者,如果人家明知道自己有问题,而你却查不出来,人家就会认为你是一个窝囊废,不明白业务。

以上两条不论是占了哪一条,还是两条兼有,你都会成为不被重视的人,没有人把你当回事。人家会应付你、轻慢你。你以为自己对人家高抬贵手,人家才不会这样想呢,谁也不是傻瓜。你被人家冷冷地放在一边,喝西北风,那就只能怪自己了。我是谁呀,我才不当那样的傻瓜呢。我在检查工作时,会竭尽全力,明察秋毫,毫不客气地把毛病和问题给挑出来。往往是这样,你挑出的毛病和问题越多、越严重,被查单位的领导对你越重视、越尊重。他们恨不能向你下跪,求你高抬贵手,请你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样,你就拥有了主动权。我一开始总是摆出一副公事公办、十分严厉的样子,让他们紧张一阵子。那感觉是不错的。接着是被查单位领导的苦苦求情以及不断采取的公关举措。我清楚,有些毛病和问题被查了出来,如果一是一、二是二地报给上级领导,对被查单位是大大不利的。被查单位会被通报、被罚款,有关领导和责任人会受到处分,有的领导甚至还会丢了乌纱帽或饭碗。这时,我就成为救命的观音菩萨,“生杀大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我很善于卖关子。对于被查单位领导的苦苦哀求,我轻易不会答应的。人心软了不行,心软了就会被人钻空子。不管你如何花言巧语,我都会沉住气。我会说,这事难办呀,要是我对上级瞒报了问题,下次别人来检查,发现了问题,我可要受处分的。他们会说,那是那是,那你就替我们担待一些吧,我们会十分感激你的。于是,我又装出十分为难的样子。他们又是对我作揖,又是对我鞠躬,极尽求情之能事。到了地这步田地,我才慢条斯理地说,让我想想办法吧。这样,我把他们的胃口给吊了起来。经过几番拉锯后,我才把人情给卖了出去。说是看在大家关系都非常好的份上,把发现的问题“拿掉”一半,特别是把非常严重的问题“拿掉”,但是还得留下一半问题上报交差的。实际上,剩下的一半要是报上去,他们也吃不消。于是,他们继续做我的工作,直到要走了,我又答应把剩下的问题再“拿掉”一半。于是他们对我感激不尽,说我救了他们,并答应我,以后若有什么事情,只要我说一声,一定全力给办。你说说,这样的检查是不是没有得罪人,是不是挺圆满呀。

我善于向上级汇报检查结果。检查工作,你发现了多少问题,上级不会知道的。由于我检查出的问题比较多,即使隐瞒许多没有汇报,但就汇报上去的问题看,实际上已经不少了。在汇报检查结果时,我对问题进行认真的归纳整理,搞得头头是道。所以,我每次向上级汇报检查结果,总会得到领导的表扬。我还提出了在检查工作中既要挑刺又要栽花的观点,并进行了大胆尝试。所谓挑刺就是找毛病,栽花就是及时总结推广被检查单位的先进做法。实践证明,这种既挑刺又栽花的做法不仅得到基层单位的好评,也得到了我的上级的认可。我的名气和影响越来越大。对于许多重要的检查,领导总是喜欢派我带队去。局长常对我说,局里有我这样的检查人才,他就一百个放心。由于我工作出色,我被提拔为稽核科副科长。有人说,稽核工作是一项里外不是人的活,最好不要长干。对我来讲,恰恰相反。其实,只要掌握检查工作的秘诀,检查工作就成了一项美差。我在机关从事稽核工作多年,有的领导觉得这是一项辛苦活,几次征求我的意见,说是给我换一个工作,以免累坏了身体。我说,我这个人喜欢具有挑战性的工作,干稽核工作是我的乐趣所在。领导表扬我思想觉悟高,是一个难得的好同志。

发文件上瘾

我在当部门负责人的时候,一个重要职责是发红头文件。你知道我们局的文件是如何制作出台的吗?其实这很简单。文件先由局里的某一个部门起草,然后把文件草稿报送给局里的主管副局长签发,如果主管副局长没有异议,就在文件的签发栏上签上名字,这个红头文件就大功告成了。当然,个别的文件需要由局长签发。你说,局长、副局长要管多少事情呀,他们哪能对各部门的具体业务都能熟悉呢?因此,局长、副局长签发文件只是把关而已,有的只是走走过场,至于文件的具体内容,也就只能由起草文件的部门定了。我作为一个部门的负责人,深知发红头文件责任重大,总是千方百计地将红头文件做好,使其发挥应有的作用。

我喜欢用红头文件号令四方。机关办事的依据是什么呢,那当然就是红头文件了。有时我们说依法办事,按制度办事,按规章办事,其实,这法律、制度、规章也是由一个个文件组成的。在当今社会,文件无疑是最为管用的东西。别看一纸文件很简单,可是它往往在社会上一管一大片。我想,既然红头文件这么管用,那么我为什么不充分利用它呢?我所在的部门负责管理违章罚款事宜,这里就大有文章可做了。按上级规定,我们可以按罚款的一定比例提取奖金。罚款罚得越多,我们提取的奖金就越多。而起草罚款红头文件的权力就掌握在我们手中。你说,这权力若不好好地利用一下,是不是太傻了。于是,我就这方面开动了脑筋,搜肠刮肚,绞尽脑汁,把想象力发挥到极致。在起草罚款文件时,我把罚款的项目由十个增加到一百个,违章项目罚款标准也相应提高几倍。文件经副局长签字以后就下发了。这一纸文件看上去不起眼,可它的作用却非比寻常。它不但为局里增加了可观的收入,还让我们部门每名员工因此每年多收入五万多元。你说这红头文件可爱不可爱呀?

尝到了甜头,我就一发而不可收。一次,我的一个朋友开了一家酒厂,厂名叫玉帝酒厂,生产玉帝酒。朋友托我帮助他给推销一下玉帝酒,说是按推销的数量提成。我想,自己在局机关工作,可以向一百多个企业、单位和乡镇发文件,下达喝酒任务。这样一下子不就将酒销出去了吗?于是,我就起草了《关于公务活动使用玉帝酒的通知》,我在文件中说,为了支持玉帝酒厂的发展,为我市创造更多的利税,每个企业、每个单位和乡镇都要完成一定数量的消费玉帝酒的任务,完成任务的有奖,完不成任务的在业绩考核中扣分。现在大家多么重视业绩呀,所以,这个文件下发以后,很快就把我朋友的玉帝酒给抢光了。我的朋友特意大摆宴席向我致谢。他说,想不到你一个副科级干部,竟然有这样大的神通。

我对发文件上了瘾,我承包了我们部门所有文件的起草工作,别人起草我不放心呀。想想看,在文件中,每一句话、每一个词、每一个标点,都牵涉着大大小小、方方面面的利益关系,不能有半点马虎。我的手向左偏一点,左边就会受益一大片,我的手向右边偏一点,右边就会得到很多好处。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文件就是利益、文件就是资源、文件就是金钱。我在机关工作了二十年,别的方面没有什么心得,可在起草和出台文件方面却是经验丰富、感触极深、十分老到。发文件已成了我的爱好。我时常想,这带有红头的白纸黑字说的就算数,真是神了。我越来越崇拜文件,越来越喜欢起草出台文件,一个星期不起草文件,我就感到浑身不舒服,就好像丢了什么似的。所以,我总是千方百计找借口发文件。大事发文件,小事也发文件。三天发一个小文件,五天发一大文件,总之让我闲着不行,我受不了。我手下有五个人,大家都不愿意打水,谁都想享受现成的。为了解决这一问题,我就印发了红头文件《关于明确打水责任的决定》,文件规定,从周一到周五,分别由张三、李四、王五、赵六、刘七负责,如有一次不打水,扣发奖金一百元。文件下发以后,大家都认真打水了,没有出现一次耽误打水的情况。

发文件也是政绩。在总结年度工作的时候,我总是把我一年来印发的文件如数家珍般地展示一下,并说明某某文件起到了什么作用,创造了多少效益等。局长看了,说我们做了不少工作,文件就是最好的证明。因此,我年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并多次得到晋升工资的奖励。大家都说我是不怕苦不怕累的人,事业心、责任感太强了。我说,大家过于抬举我了,其实我的思想觉悟没有那么高,我只不过做了一些应该做的事,实在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于是,大家又说我谦虚。其实,我为什么对文件感兴趣,我心里最清楚,但我不能随便说出去。有好朋友问我工作成功的秘诀,我就告诉他们,在机关工作,最要紧的是要善于发文件,要多发文件。这叫干什么吆喝什么,机关就是发文件的工厂,工厂要创造更多的产品才能兴旺发达,机关也是如此。我的格言是:发文件就是工作,发文件就是机遇,发文件就是魄力,发文件就是业绩。有几个朋友听了我的忠告,回单位紧锣密鼓地发起文件来,于是发文件的数量成倍增长。结果呢,他们纷纷被评为先进工作者,接着升职的升职,涨工资的涨工资,皆大欢喜。

另类民主

按规定,局机关领导班子必须定期召开民主生活会。我作为局长,当然要严格执行这一规定。现在社会上大力提倡讲民主,我当然不能反对讲民主。说实话,一开始我不大喜欢开这个会,因为,这个会的主要目的是让大家对我这个局长提意见,以便于改进工作。我这个人自尊心强、脸皮薄,别人给我提意见,不论提得是否正确,我都感到不舒服,如针扎、似刀刮、像蜂蜇。我心里想,本人是局长,干吗让人家来指指点点,说三道四呢?再说,让大家知道了某某某对我有意见,对我的威信是有影响的。如果有人把意见提大了、提偏了、提过头了,超过了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就会影响班子的内部团结。可意想不到的是,经过一段时间的实践,我才发现,这民主生活会开得确实很有必要,我的种种担心是多余的,其实,开民主生活会是令人幸福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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