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本书，名叫《有了快感你就喊》，据说这本书卖得不错，可是，在机关却没有人看这本书。我在机关工作多年，对机关的生态环境有一定的了解。在机关人看来，这个书名就是一个十分幼稚、不合实际的提法。有了快感你就喊，你是傻瓜、疯子、精神病呀？
有了快感就想喊，大概是人的一种本能。事实证明，有些本能是不可以随意释放的，否则，就会招来麻烦，说轻点，会让人瞧不起你，说重点，那会影响你的前程。我大学毕业刚进入机关工作的时候，发表了一篇论文，并获了大奖，我高兴极了。我想，应该把这一高兴的事和大家分享一下才是。于是，我就兴高采烈地把这一消息告诉了很多同事。大家听说我获了奖，都说恭喜恭喜，真是年轻有为呀。听了大家的赞赏，我的心里美极了。可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我的老科长找我谈了话，他说小牟呀，我知道你有才气，文字功夫也不错，但你要知道，我们工作的地方是机关。大家心里都非常敏感，你的论文获了奖当然是好事，但不要总对别人讲。这样的言外之意就是说，我写作水平高，而你们啥也不是。再说了，有点成绩就显摆，说明你太浅薄了。现在有几个人向我透了话，说你口气大、好吹牛、趾高气扬，我是为你好才提个醒，你自己好好考虑一下。我听了这话，倒吸口冷气。心想，机关原来不是想说就说的地方呀。
从此以后我就长了心眼，再有论文发表，就悄不作声。我发表论文时，把局长和科长的名字带上，这样，局长和科长的大名经常见诸于报刊。我的名字虽然总是排在局长和科长的名字后面，但是，很快被大家所熟知。大家见到局长和科长总是要赞赏几句，说什么论文写得观点独到、论述深刻、有指导价值等。其实，大家都知道是我写的，这样比我大喊大叫的做法强百倍。现在，我写论文干脆不署自己的名字了，只署局长和科长的名字，这样一来，局长和科长对我十分满意，常说我很会办事，心里装着领导。我很快被提拔了。
在机关，谁要是获得什么好处，大家总是很在意的。在机关人看来，有了好处得大家分享才是。如果有人独享，那就是十分可恶的事情。所以，在机关谁要是得到好处，都千方百计保守秘密，除非是那些规定要公示的东西，才不得已而公开。我这个人心直口快，有时明知不该喊的，却往往不经意间喊了出来。结果呢，当然要付出代价。一次，我收到《读者》杂志社寄来的一笔六百元稿费通知单，我很高兴，当着几位同事的面，喜不自禁地说，想不到，只有一千多字的稿子，杂志社竟然给了六百元稿费，真是挺大方的。一听说我得了六百元稿费，大家异口同声地让我请客。于是，我客套地说，我请客，我请客。我以为大家只是说说而已，未必真要花掉这六百元钱。可是大家到了下班时间，却真的不走了。我想，既然自己已经说了要请客，那么只得践诺了，要不然，大家会看不起自己的。于是，我一咬牙根，带这些人去了酒店。我想，既然请了客，也不能太小气。于是，大家高高兴兴地吃呀喝呀，感觉挺痛快。最后埋单的时候，我一看收费菜单，整整八百元。好嘛，这一喊，不仅六百元稿费没了，又贴上二百元。吃一堑长一智，从此以后，我再收到稿费通知单坚决不喊了。
自从有了几次深刻的教训之后，我就逐渐改变了“有了快感就想喊”的毛病。我越来越善于把自己的快感埋藏于胸，不露声色。前不久，我被提拔为副局长，我高兴极了，全身每个细胞似乎都跳动起来。可是，我表现出来的却是平静如水、漫不经心样子。我该到市场买菜就买菜，该下厨房下厨房，一副没有那么回事的样子。亲朋好友一个也没有通知，有些朋友听说我升了职，打电话给我，问我升了职为什么不告诉他，是不是太深沉了。我说，小事一桩，小事一桩，不值得吵吵。其实，我知道，你升了职，大家很快都会知道的。你要一一通知，显得你沉不住气，不成熟，还有，人家要是借机求你办事，那不是自讨麻烦嘛。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觉得自己有了快感即使不喊，也不会影响快感的享受，而且，觉得这快感中又增添了安全感。就这样，我一步一步地走向成熟，一步一步地升迁。
现在我发现，我有了快感想喊都喊不出来了，这大概是习惯成自然吧。一次，我和几位朋友去一处原始森林观光，面对一望无际的碧绿，大家禁不住激情勃发，于是，都大声地大喊起来。我也想喊，但不知为什么，就是喊不出来。我喉管发紧，心里发慌，难受极了。朋友对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胆小呢，喊一喊又有什么呢，难道会引来老虎吃了你？我笑了笑，没有回答。我隐隐地发现，我已经不会喊叫了，变成了城府极深的石头，连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我已经不知道我是谁了。
俗 人
我当科员的时候，对庸俗的东西特感兴趣。我认为那才是世界的本真，是人的本真。对于高雅的事物，我一律不感兴趣，甚至很反感，嗤之以鼻。我认为，每个人都是凡夫俗子，不食人间烟火者是不存在的。至于所谓的高雅之人，我认为那只是装装样子、充充门面而已，多半是糊弄人的，决不可以当真。我坚信，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真正的俗，而没有真正的雅。所以，我俗得理直气壮、风风光光。
我对饭局最感兴趣。我喝酒成瘾，喜欢去吃吃喝喝、热热闹闹的场合。我觉得酒确实是一个好东西，它能给你激情、给你胆量、给你快感。特别是给你一种飘飘然的感觉，那实在是太美妙了。我一听喝酒二字，浑身的细胞都会兴奋起来，想挡都挡不住呀。我想，不知是谁发明了酿酒，他实在是太伟大了。喝酒不仅能满足人的口腹之欲，更重要的是给你一种心理的慰藉和满足。有人请你赴饭局说明你有权力、有人气、有地位、有能耐，是人家看得起你。你看大街上拾破烂的，有几个被人请的。只要有人请客，我总是欣然前往。当然，我也经常请朋友和上司喝酒，各有各的用途。
我整天泡在酒店里，说些酒话，唠些酒嗑，喝得似醉非醉、似醒非醒，快乐无比。我认为，喝酒可以增长朋友的感情，也可以展示自己的本事和才智。我在酒桌上千方百计表扬自己、抬高自己、推销自己。我还不失时机地拍别人的马屁，同别人打得火热。每当别人说我年纪轻轻就当上机关的科长、前途无量的时候，我感到十分舒服。一上酒桌，大家总是相互肯定、相互鼓励、相互支持，这样，大家的自信提高了，感情加深了。更重要的是，有些很难办的事情在酒桌上轻而易举地解决了。我发现，很多人嘴上总是称如何讲原则，但一上酒桌，一讲条件，原则就不复存在了。其实，酒桌只是一个平台而已，重要的是要达到目的。
在机关，大家生活得比较单调、枯燥，需要一种东西来调节一下呆板的气氛，所以黄段子便应运而生了。我对黄段子很感兴趣，一有机会就讲给大家听。我讲得有板有眼，头头是道。一开始，我还回避女同胞，怕女同胞反感。但后来发现，其实女同志对此并不在意，有的还很爱听，于是就放开了。古人云：食色，性也。只要大家感兴趣，讲点黄段子没有什么关系。再说，现在大家都反对假清高、假正经，听点黄段子，表明自己是俗人一个，这样拉近了和大家的距离。为了提高讲黄段子的水平，我买了专门刊载黄段子的书籍，认真收集、整理、升华，使自己讲黄段子的水平不断提高。我还把黄段子编成手机短信发给朋友，大家纷纷叫好。我想，大家本来都是俗人，干吗都装得一本正经，没有必要，也没有用的。
我爱打麻将。有人说，麻将是俗人的爱好。我的大部分业余时间用在了打麻将上。一上麻将桌，我的神经立马兴奋起来了，每和一次，我就大叫一次，那感觉真是美妙呀。我发现，打麻将是交朋友的好方式。我们局长和副局长都爱好打麻将，于是我也就加入其中。时间长了，我和领导就成了麻友，感情拉近了，后来称兄道弟，无话不说。想不到，麻将还真能改变人与人的关系。有些事情，我在麻将桌上稍稍一提，领导就把事情给办了。我老婆的单位经营情况不好，我想把她调到我们单位。按说，这件事难度是相当大的。可是，在麻将桌上，我试探着把这个事情给局长说了，局长说，这事就是我们几个说了算，现在大家都在，有不同意的请吱声。结果没有不同意的，这件事就算定了。
我爱讲哥们儿义气。我喜欢交朋友，到处都有我的铁哥们儿、铁姐们儿。若有了什么困难，我就会找他们，他们总是千方百计地帮忙，大多数问题能够解决。当然，当铁哥们儿、铁姐们儿有了事情找我时，我总是全力以赴地去办。有道是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会给我的朋友以相应的回报。朋友托我办事，有些事情即使不符合政策制度，我也采取变通的办法予以解决。所以大家都说我很讲义气，够朋友。其实，在机关工作，朋友少了还真不行。比如说竞聘职务，上级需要看你的群众推荐票数，如果你朋友多，关键时候，把大家发动起来，推荐票数自然就上去了。你没有朋友，即使干得好，推荐票也未必就多，因为大家投票时总会关照自己的亲朋好友，你让大家绝对公平那是不现实的。朋友多了，这个问题就不难解决了。当然，交朋友是靠平时积累的，平时交往不深，关键时找了别人也没有用。
我最为计较的就是钱了。我总是声称我最爱钱，天天想的就是钱。有人问我，上班最关心什么，我只有一句话：最关心的是我的工资。要是哪位领导给大家涨了工资、提高了收入，我就说他是最可爱的人，哪位领导要是把大家的收入给降了，我就骂他一个狗血淋头。每当听到上调工资的时候，我就激动不已，我一次又一次地到财务科咨询调资情况。单位每年都有几名奖励工资的名额，我总是紧紧地盯着，三番五次地找领导，说明自己应该得到奖励工资的理由。虽然屡屡失败，但仍不灰心。前不久，我的努力有了结果，我获得一次奖励工资，虽然每月只增加二十多元，但令我几天晚上都没有睡好觉。这毕竟是实实在在的钱呀。在生活中，我十分计较钱的问题，上市场买菜，我常与小商小贩为三分五分钱争得面红耳赤。有人说我是一个机关干部不应该太计较，但我却觉得，钱虽不多，但涉及原则问题。在我的原则里，吃亏是坚决不行的，只有傻瓜才不计较呢。
混
我参加工作许久没有提职，于是便用“混”来打发时光。我以为，上班嘛，本质上的意义就是混饭吃。不瞒你说，混就是我上班的主题。我混得自由自在，混得潇洒快活。其实，混也不简单。大家都清楚，在机关工作，起码要学会混哲学。不会混哲学的人，一定会吃苦头的。想想看，你连混都不会，你还会干什么。大家一见面就问，工作怎么样呀？十有八九会这样回答：瞎混，凑合着混，混得马马虎虎，混得还可以。字面上看不到成绩，但其潜在的意思是很明白的。这些人往往混得很不错，有的甚至很成功、已经飞黄腾达。什么是混哲学，恐怕三言两语很难说清楚。但我觉得，混也是一门学问。要混得滋润，混出点名堂来，那就十分不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