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华如练,山林静谧。偶尔几声犬吠传来,悠然辽远,越发衬的这里寂静如斯。
小石潭潭水清冽,因为还是冬日而染着彻骨的凉意。
月华倒映在潭水里,又被一只手搅碎。
那只手很漂亮。白皙,纤长,骨节秀美,带一点大理石的苍白。
手的主人也很漂亮,比手更漂亮。
她垂首,坐在小石潭边,乌发如墨,双眸落星。一身月白长裙在如斯夜色,飘忽似鬼,又隐逸如仙。
林静,人更静;月寒,人更寒。
这是一幅画,无人能画出其中意境。如要描绘,任是画圣神绘亦无从下笔。
白雪璎倚在门边,看这一幅不是画却更胜画的景。悠悠一叹,出声打破了寂静:“该来了。”
潭边的人影动了一动,低低地“嗯”了一声。
“所以,我该走了。”白雪璎手指梳过发梢,“不能让旁人见到我。”
潭边的人沉默良久,道:“好。”白雪璎叹了口气。
忽然又笑了:“……你记得吧?第一次见面。”人影点了点头。“我走了时候消去了他们的记忆,忘了跟你说。”人影道:“我猜到了。”白雪璎又叹了口气。
她向潭边走过去,白色的裙摆自地面迤逦而过。
弯下腰,长发点染一点苍蓝,自肩头披下,在尚寒的空气里和着夜色飘飘荡荡。不知是谁寂寞了谁。
她半弯着腰站在月白色的人影身边,拍了拍她肩头,笑:“我没事会来凑热闹的。”突然眨眨眼,道:“我送你个好东西。”伸出右手在空中划过,凭空便多出一条银线来。
她自怀里掏出一块玉石。那玉石呈半透明的乳白色,形状奇特,依稀是一只凤凰的形状。将玉石穿上银线,放在掌心,伸出手:“喏。”
人影抬起头。
月光将她的面孔寸寸打亮。
白雪璎忽然的一怔,平白又叹了口气,道:“你……怎么就能长成这个样子?”
那人缓缓地,小心翼翼地眨了眨眼睛。然后看向她手心,伸出手,将那根银线连着玉石拎起来,放在自己掌心,细细打量,微笑。
白雪璎在她身边坐下,手伸进潭水里搅了搅,道:“这块玉石是我无聊的时候用自身灵气化出来的,你如果有事找我,就滴血在上面,我就可以通过它跟你说话,但是估计一段时间内是过不来了。”顿了一顿,那人便抬眼看她,示意继续讲下去。
白雪璎笑了笑:“我在这边呆了两年,头半年四处逛荡,后来跑到这里找你,也没跟那边联系过,那边的没有能力追来,唯二有能力的又都是行踪不定,估计我这个甩手城主已经是犯了众怒,尤其是音雪……我把烂摊子就这么仍给她了。天知道回去她要怎么发脾气……嗯,其实也不是很烂的摊子。嗯……要么我还是不回去了。”
那人听到这里,眨眨眼,一甩头,无视她。
这一年半,两人朝夕相对,未免无聊,白雪璎讲了讲她自己的故事,而且算是有问必答。所以一来二去,白雪璎的身份,对于这人来说,已经十分明晰。
白雪璎此人,种族天人,祖籍在名为“离璎镇”的隐世大陆。
离璎大陆人民传说中有一暮雪城,天上之城,是为天人居所。城中最高位者为城主,其下有十二辙。
这一代的暮雪城主有二,其一为白雪璎,其二为水音雪。剩余十二辙不作介绍,只需知道她们集体为女,成日小打小闹,情如姐妹即可。
不过十二辙中有一名为影依莲者身份特殊,比她的名字还特殊。
除了十二辙这一身份,她还是离璎十二司之首。
暮雪十二辙,离璎十二司。为对应者。
只不过知道十二司的人少的可以。
影依莲此人以莲身成天人,是十二辙与十二司交介联络者,灵力强大,疑有成神之能,但性喜游历,一般情况下,你找不到她。能找到她的……普天之下时空云集,也估计只有一凤凰而已。
那凤凰姓镜名天一,性别男,两人关系,请自行想象。
不过镜天一跟影依莲同为十二司,前者司时空之术,可随意穿越空间。后者则比较变态。
影依莲,十二司首,司天命,而且离璎那边没有诸多限制,也就是说,她只要转一个念头,你就死活无定了。
这两位就是白雪璎提到的,“唯二有能力但是行踪不定的人”。呃,为啥镜天一也行踪不定?因为影依莲行踪不定啊……这俩人形影不离。
呃,问另一位城主水音雪为什么不能追过来?那个……
《暮雪城时空游历法则》第一条规定,两位城主必须有一位留守离璎大陆。
也就是说,因为白城主跑路了,所水城主必须呆在那边了。
好,关于白雪璎的话题就此打住,本文中,她跟其余一干人等只是客串,诸位对其身份大体了解就可以了。
白雪璎拍了拍她肩膀,短促道:“来了,我走了。”身形瞬间消融。
未染上山之后不过一刻钟便到了山顶,只是现在是冬天,天黑得格外早,上到山顶的时候,月亮都出来了。
当他看见北悠然的时候,她正站在小石潭边,月白长裙,任月光披了满身,潭水中的月影与高天上的冷月交相辉映,无言的清寂。
未染一刹那的恍惚,便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女子。只是那女子一身绯衣,眼中冰寒一片,与面前这人大不相同。只是这望月的姿态,披落的长发与无言的清寂,都与记忆里的那人如此相似,相似到了令人心生错觉,仿佛那个一身绯衣的人从未离开。
面前的人转过身,看见他,似是一怔,星光散碎的的眸子略微张大,随即垂目微笑:“未染,好久不见。”月白色的长裙随着她转身的动作起了几个褶皱,于是那绯红的影子就此碎裂。
未染眼神一黯。
踏前几步,单膝落地,俯首:“少宫主,请随属下回宫。”语气疏冷有度,十分恭敬。
少女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后退一步,裙摆划过地面,恍若流水。
“少宫主?”少女蹙眉,“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你先起来。”
“是。”未染应声,站定后答话:“少宫主是在你还是皇北依的时候,宫主与你们分开之后,便另我与未央传发明月檄文传信于江湖各门各派。当然,用名是北悠然。”
“……”少女听后叹气一笑,伸手覆上额头,“月箫他还真是未雨绸缪。但是,难道他不觉得‘北’这个姓很容易引起某些人的注意么?”未染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闭了闭眼,少女微笑:“那么,我们现在出发?”未染点头。
北悠然笑了一笑,越过他向前走:“那么走吧。”
未染道了声“是”,便跟在她身后。
北悠然回头看他一眼,神态万分无奈,随即转过头去,在心里念叨:“月箫你应该让傅城昔来……我们同为穿越者,总不会这么重视上下级关系,而且他知道我会武功未染不知道……向我们这么走下去,要走到何年何月啊……”走了一段叹了口气,“算了,也许傅城昔在圣明月宫的话,明月宫是比较安全的。”
未染看着前面新任少宫主的背影,突然就是一阵忧心。
圣明月宫偌大名声,传承至今也不过三代,历史也不足百年。
始祖浅寒一与前宫主浅彼岸无一不是武功高绝于世,若不是这两人不喜争名逐利,对门下弟子要求甚高,恐怕现在的圣明月宫不免鱼龙混杂。
因为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依此类推,名气大了什么鸟都往这儿跑。
可是现在……
未染无声叹了口气。
现在的圣明月宫清明依旧,从未有人叛变过,也从未有人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即使是失踪的苏月倾,这些年也从未听说做下什么坏事。
只是……
只是现任宫主浅月箫,少宫主北悠然。
前者目盲,明月宫武学只将轻功“踏云摘月”练得熟到不能再熟。后者据说眼睛也不是很好——不过现在看起来还不错——至于武功,疑似一窍不通,最起码他见到这位少宫主以来,没见过她有一点点会武功的样子。也不知道现学还来不来得及。
要说这两人出众的地方,也就是都长了一副与世无争的好皮相。
算算现在明月宫武学造诣在江湖上可以数得上的,也就只有先代宫主浅彼岸的好友,也是圣明月宫大司法傅城昔,再勉强加上左护法未染,右护法未央。
……也许那个叫做沈非墨的少年也可以算上一份。
未染再度无声一叹,抬起头来却略微一怔。
那位少宫主月白色的长裙居然已经隐然于林海之间,只能隐约看到一角白色。
——她真的不会武功?
这样的疑问漫上心头。
毕竟是从高崖上落下的人,现在居然毫发无伤,实在有点奇怪。而且现在想想,当初未央斩她一剑,居然只是让她一挥手就格开,也是有些奇怪。
虽然那一次不排除侥幸的成分,但是还是惹人怀疑的。
只是这么一耽搁,那人影几乎就看不见了。
未染放下思索疾步赶上。
——无论会不会武功,圣明月宫的路她是肯定不认识的。江湖上也没有旁人认识,要是把少宫主给弄丢了,这个罪过有点大。
急匆匆离开的两人都没有看到,在他们转身走出五步的时候,小石潭与潭边的小屋一同消失。只余下月光空落落洒在平整的山头,没了相应的水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