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语录:我最痛心的回忆是也曾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当然,助的是欺负人那一拨的。
师姐和梅告别时,相互拥抱,哭得很澎湃。
我觉得太夸张了。路上我问师姐,是不是梅要移民啊,你们怎么那么悲壮?师姐瞪了我一眼。沉默了一会儿,师姐说:“我们都想起了一个人。”“谁啊?”“别问这个了,说不准哪句话让我难受了,我就把你扔高速上。”还真少见师姐对我摆臭脸的时候呢。看来她和梅都想起的那个人一定和她们有很深的过去。然而我对师姐的过去几乎一无所知,不像看着杂志的小鱼,就像浅浅一碟清水。
梅说的这个翻译叫施法炎,是一个方脸眼镜男,有趣的是眉心正好有一颗红痣,不说正点都不行。乍一看觉得是个五官明朗的中国人,仔细一看发现他的眼睛是褐色的,暴露了他的混血身份。路上一聊,才知道,说他是翻译可是太委屈了。他是要去水木大学做特聘教授的。他说起家世来就更开了我们的眼了。他爷爷奶奶都是三十年代留学法国的学生。后来他奶奶鬼使神差地跟法共搭上了,接着又认识了在巴黎的中国共产党人他爷爷。两人生了孩子之后,他爷爷先回国,并且在回国期间进入了国民党政府。当他爷爷再回到巴黎的时候,夫妻俩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妻子埋怨丈夫没有事先通知就做了政治决定,并且在她看来这个选择很没落。丈夫也很决绝,毅然要求离婚。万里之外,南京政府已经表示出对他的欣赏,光明的前途让男人的心肠异常坚硬。就这样他爷爷离开了巴黎。他奶奶带着他爸爸回到了北平。一年后他奶奶又带着孩子回到巴黎,将孩子寄养在一对老夫妻那里,然后回国。从此再也没有回到巴黎。
这个中国孩子在法国长大、娶妻、生子、工作……汇入了所有法国人的生命洪流之中。他娶了个法国太太,他的儿子就是现在坐在我们旁边的施法炎。法炎寓意法兰西和炎黄血脉融合的结晶。施法炎出生在激情澎湃的六十年代末,是法国安全套不合格产品的后果。
“怎么听着像去痛止痒的药膏呢?”师姐打趣说。
“本来想过叫施法华,爸爸的一个天主教徒朋友说像佛教宗派,不好。最后就叫这个了。”
“可是,说实话,我怎么看不太出你有法国血统呢?”小鱼问。
他摘下眼镜,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谁说中国人东亚病夫,你看你爸爸的基因多强啊。几乎把你妈妈的遗传挤得无影无踪。”我说。
小鱼就笑了,说斑马的爸爸妈妈一定是势均力敌的白马黑马。
师姐对我说:“这你就露怯了吧。你不知道传神写照,就在眼睛吗?他的法国妈妈才高呢,那么多基因人家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管你屁股肚子脚指头像什么呢,只要眼睛是法国人的,就算盖了法国公章了。”
在长沙那晚,施法炎说要带我们去会一些朋友。
“会不会请我们好好吃一顿哪?”我问。
“吃喝玩乐可是我那朋友最擅长的。”他说。
吃饭的地方好雅致,在岳麓山深处。到了地方,从灯火通明的大厅门口走出一个人。头发、皮衣、皮鞋、脸上的油泽,给人感觉他好像整体被抛光了一遍似的。这个人原来是电视台的台长,叫关天化。老远就朝着我们大叫:“哎呀,你可让我想死了啦。”还以为冯巩上场了呢,跟谁都这么热乎,上来就和施法炎拥抱致意。“听说你还没回巴黎,我就跟别人说,你这个法国人够义气。你要是愿意挨到非典结束,我没准可以给你包装成2003感动中国的国际友人呢。”施法炎一笑:“咳!又忽悠我。”
语声未落,又停进来两辆车。一个是关台长的哥们色眼迷离的西门清,一个是身板粗壮声音洪亮的罗大政,脑门特大,这个人似乎大名鼎鼎,至于为什么鼎鼎,我也说不出甲乙丙丁。师姐低声说,他拍了部纪录片,但很快被禁了。这得感谢政府感谢国家,这个禁令就如同发了一特殊奖状,凭这个就可以声称“政治移民”了。罗大政好像就是因为被“不公正对待”而去了美国,现在听他们说好像跑到香港麒麟卫视去做总策划了。
我们进了包厢。说是包厢,在里面打一趟南拳估计也够地方了。270度的落地窗,关台长自豪地说,每年重阳必来这里欣赏“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
西门清笑嘻嘻地接着念道:“真寂寞,问花间柳下,谁主沉浮?携来百女曾游,忆往昔咸菜就窝头。今虽不年少,兴致很高;伟哥常备,挥斥方遒。深度接触,青牛洗头……”
关台长笑骂道:“你这龟儿子,你老子当年不知道把你脑子哪里顶出条缝来,偏有这种机灵。”
按照后来罗大政的说法,西门清和关天化小时候“青梅竹马”,大了之后“下乡放马”,回城之后“分道扬马”,现在“同乘宝马”,有时候还一起“泡吧泡马”。
罗大政说:“你不是还要引见一个名人给我们吗?”
“哦,那是,说上去打一个电话,快半个小时了。”关台长说。
“靠,这次还真有耐心,比全年度你等女人的时间总和还长。不得了的极品啊?”西门清说。
“哪里,哪里,是想从中央跳到我们这个小池子里的。”关台长说。
正说着,包厢门一开,进来一个人。
啊!看到的是同一个女人,心里却是不同的惊奇。许格菲。
她难道要到湖南电视这里混了?小鱼的眼睛一直盯着许格菲。许格菲穿着唐锦纹的旗袍,披着青色的毛披肩,坐在关的身旁。关虽然刚才还想避嫌呢,但此时的眼神毫无遮拦,我想他此时的瞳孔里如果用放大镜看一下,肯定是一个没穿衣服的许格菲。
好久没吃地道的家乡菜了。不像北京的湘菜馆,刚从山东菜农的大卡车上卸下来的菜,一进了他们的厨房就立刻成了“刚从湖南空运来的了”。
西门清是个货真价实的黄品源,动辄拿许格菲和关天化之间心照不宣的关系取笑。我真奇怪为什么许格菲跑这里来受气。
正说着,一个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他梳着分头,头发很黑,偏偏双耳上的一绺头发洁白如银,如果不是五十来岁的年纪,简直就像挑染的。他穿着风衣,戴着红黑苏格兰格子的围巾。浓眉凤眼,微微赭红的脸色。
“老倪老倪,你可让我想死了。”老关说。
“抱歉抱歉,那面参加一个学术会议,我偏偏要主持一个panel,而且号称非典关口最后一次大型学术活动,非典之后能不能活着聚齐还很难说呢。所以也不好轻易早退。”
老关介绍说,这位是上海震旦大学的倪汇鸿教授。
这名字好,“你会红”,专门研究道德哲学。西门清看来和倪教授也很熟,他揶揄说:“因为研究道德哲学所以现在不红,但将来一定红。不是因为将来大家都很有道德了,而是因为将来很少有人有道德了,所以道德就珍贵了,物以稀为贵嘛,就好像某人是世界上唯一知道如何给熊猫喂奶的人,或者唯一一个知道如何增强考拉性欲的人。”
“色情经济一直在我国不能合法化,损失最大的不是《花花公子》,而是你老兄啊。你空有满腔色血和经济理论,却不能知行合一,太委屈,太委屈。”倪教授笑着回击。
这些人开始海侃,时而四海万邦政事经济,时而深宫大院内部消息,时而学界掌故名人绯闻,时而酒色财气黄段荤口。
师姐低声对我说,咱们走吧。毕竟还是女人,随着酒越来越高,女人的处境会越来越尴尬。
听着黄段子开怀大笑,男人叫豪放,女人就叫放荡。听着黄段子不笑,男人叫深沉或单纯,女人就叫乏味或假纯。
施法炎此时站起来说明天还要开车上路,不能熬夜。
此时我忽然发现小鱼不见了。
师姐打通了小鱼的手机,说她在院子里。到了院子里,果然看见荷塘边上,小鱼正和许格菲聊着呢。
我们上了车。刚开出大门,施法炎的手机就响了。原来罗大政载着倪汇鸿,他们问我们要不要去咖啡厅坐一会儿。师姐说很好。我问她,不是一直嚷嚷要回酒店,怎么又去喝咖啡了。
“和掉马桶里相比,我当然愿意回酒店。但和去咖啡厅相比,我当然愿意去咖啡厅。”
小鱼一言不发,眼大无神,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全无兴趣。我们就先把小鱼送回了酒店,师姐嘱咐说:“房间电话一律别接、陌生人叫门一律别开、塑封用品一律别拆。”
施法炎笑着说:“好么,我们这几个房客清一色都是‘别客’。”
那家“马丘比丘”咖啡馆在一个小区里。墙上的挂毯真是羊驼毛的。罗大政说。
师姐用手摸了摸说:“我看见过朋友从欧洲带回来的羊驼绒披肩,手感好得不得了,颜色也漂亮,好像把整个拉丁美洲披在身上的感觉。”
施法炎轻轻鼓了鼓掌:“女人要性感,否则就要感性,两样都没有,那只能去变性了。胡蝶恰恰兼而有之,那就是三生有幸。”
罗大政、施法炎和师姐都是媒体人士,谈得火星四射的。倪汇鸿虽然并不像他们那样汹涌澎湃,但他要去鄂西做的文化社会学考察是罗大政麒麟卫视的节目。我觉得这个项目听起来很有意思,很想参加,就鼓起勇气问他。他说,有大量的田野工作,很烦很累。“那更好。我不愿意天天呆在图书馆里,做那些让无数文献杂交产生垃圾论文的事情。”我说。
“现在还是瘟疫泛滥时期。有风险啊。”倪汇鸿说。
“风险我倒不怕,怕也没用。人总归是不能不呼吸不活动的。”我说。
“那好。你要跟系里沟通一下,最好征求导师的意见。”他说。
我瞅了瞅师姐,心想只要有师姐说话,导师那边没问题。师姐白了我一眼。
回酒店门口时,我本和施法炎住一间房,他忽然接到一个电话,似乎马上就得赶过去。师姐把包放到隔壁,又来到我房间。
“小鱼睡了吗?”我问。
“反正好像没听见我进屋。”
“你说我加入倪汇鸿的活动怎么样?”
“你先去洗漱,再和你说。”
我心里搁不下事,稀里哗啦地刷牙冲澡。
擦干了之后,忽然忘记了没把内衣内裤拿进来。
我把门开了条缝,喊道:“师姐,把你借我的那个箱子拿来。”
“你出来再收拾呗,里面都是水,我给你的东西你也不能这么造啊。”
“不是啊,我出——不来。”
“怎么了,你滑倒了?”她问,然后朝浴室走过来。
“没有没有。我忘了拿要换的衣服了。”
师姐笑嘻嘻地说:“要么你自己出来拿,要么把门开开,我送进去。”
我赶紧用浴巾把下边裹好,又想用另一条浴巾裹住上面。但一想万一施法炎回来也要洗澡呢,我不能把他的也用了。
只好让师姐看到“局部真理”了。
开了门。
师姐一进来立刻用手挥开浴室里弥漫的水汽。
“这条内裤,竟然还是CK的,看不出你对自己还挺娇惯的。”师姐说。
这条内裤还是为了和师姐的那个未遂的“初夜”特意准备的。
可惜出师未捷,害得这个着名品牌没有获得任何纪念意义。
我尴尬地用毛巾擦着头发。
“还擦什么啊,那么短的头发。”
“换吧。”她把内裤递给我。
“那——你出去吧。”
“我不。上次你蓄意挑逗,这次我还得投桃报李呢。”
“别别。这是旅店啊。”
“宿舍也是两人一屋,而且还是女生宿舍,你不也敢进去了。”
“万一施法炎回来呢。”
“那我们就尽量赶在他回来之前呗。”
“赶在他回来之前?什么意思啊。”
她也没回答。
稀里哗啦把衣服就脱了。
只剩下胸罩和内裤。
她把脱下来的衣服扔在浴室门外的皮箱上。
“你没洗干净,过来和我再洗一次。”她说。
“我皮肤黑。洗不白的。”我说话的声音有点抖。
她拧开水龙头,背对着我,把身上最后的织物褪掉。
水流之下,她的身体的曲线就好像将她和现实慢慢割开。
我的血液里好像掀起了风暴,耳畔能听到血液呼啸的声音。
她微微侧过身体,抬起胳膊捋了捋头发。
我看得见她美丽紧翘的乳房。
如果说女人是天使,那乳房真的就是她的翅膀。
曾经的那个夜里,我们曾把距离压缩为零。
但却觉得一无所获。
如今在柔和的灯光下,看见她穿着薄薄一层流水的身体,就和自己无数次春梦里幻想的身体一样完美,从脖子、肩头、乳房、腰身、屁股、长腿那线条都好像用自己的手摩挲出来的。
“你看你已经告诉自己答案了。”师姐指着我下身。
果然。厚厚的浴巾是不会自己鼓起来的。
我踏进浴缸里。
一股水蹿进我的眼睛里。
我立刻闭上眼。
那一瞬就好像把自己交给了激情的龙卷。
在剧烈放肆的拥抱中,觉得她柔软的身体好像可以穿过我。
她好像可以把我包裹起来,就如同比萨饼里的培根和奶酪。
她的手指将我的枝条引导向那个空虚而充盈的地方,此时我的头脑和那枝条上膨胀的末端几乎一样思考,或者一样放弃思考。
或许只有此时此刻,皮肤和大脑才失去了中介,感觉和快感才彻底重合。
然而,就如同心里已经酝酿好了最饱满的感情,要对门外的女孩坦白,可是却从第一个台阶大头朝下滚到了她脚边,我一探进她的身体,就扣下了扳机。剧烈的快感让我几乎难以站稳,幸亏有她紧紧地拥抱。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和我一起痉挛。师姐缥缈细微的呻吟好像从浓雾深处传来。
水突然停了。
她把水龙头关上。
我俩四目相对。
一瞬间刚才的太虚幻境忽然还原成宾馆里五六平米的浴室兼洗手间。
她仍然紧紧抱着我,距离太近,我看到她的眼睛都有重影,就好像好几条黑黑白白的鱼在我眼前游来游去。
她稍稍放开我,我在清醒中感到脸迅速变热。
“我……”我不知道是不是要说抱歉。
她拍了拍我的脸,“有什么难为情的,第一次谁能无师自通呢”。
她弯下腰把我刚才裹着的浴巾从浴缸里捡起来。
我穿上短裤背心走了出来。
她开着床灯躺在床上,眼神恬静地看着我。
“你还不去隔壁睡觉?”我问。
“小鱼已经睡了,她睡着也不容易,我不想打扰她。”
“那你……”
“和你一起啊。施法炎刚才短信说不回宾馆了。住他朋友那里。”
“幸好有两张床。”我说。
“随你。”她诡异地笑了笑,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
熄了灯。
我躺在床上。
起初脑子里木木的,像被点了穴。
但刚才浴室里的情景从僵硬的意识下面涌了出来。
她皮肤的颜色、滑腻温暖的质感,她的手指、嘴唇的碰触,她的发丝里的香味,她水汽薰软的声音……
我的身体开始燥热起来,就好像一场大火从四周蔓延。
和上一次暗夜里胆战心惊、风声鹤唳的遭遇完全不同。
真正的身心融会只要一开始,似乎就如同落下悬崖的瀑布无法倒卷。
我扭头看她。
黑暗中,窗子的光线将被子里她的轮廓的起伏剪出来。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我还要在自己的被窝里压抑自己吗?
我现在爬出自己的被窝,爬进她的被窝还有什么说不通吗?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莫不如真刀真枪滚到一处。
想了又想,几个翻覆,我猛地坐了起来。
背对着我侧卧的师姐似乎也一直在监听着我的响动。
她忽然回头看我。
我赌气似的把被子夸张地掀开,几乎扔到了地上。
一个箭步跨到她床边。
掀开她的被子钻了进去。
接着内衣内裤兔起鹘落,纷纷从被子里向四面八方飞出。
“你别扔窗户外面,下面做麻辣烫的骂娘。”她说。
我哪里顾得上别的。
彻底抛开自卑和胆怯,完全像动物世界里每到春季,那些雄性应该有的状态。我想起来美国电影《开心小妈》里对男孩的忠告,如果你不想太丢人的话,最好的准备就是临上床之前先放一次空枪,接下来你抵抗高潮的能力就提升了一个量级。也就是男孩的初夜,第一波体液给了马桶,第二波才给了他心爱的女孩。可惜我记起来得太晚了点。但我觉得一定要挽回一些面子。一次两次……十几次。师姐最后一看我翻身爬上来,就忍不住笑起来。
“你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