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倒有点不放心你。”
“妈我跟你说啊,我的东西你不要乱动啊,回头我又找不着。”
“我没乱动,你被子都没叠,我帮你叠叠被子,还犯法呀?”
“那你晚上住哪呀,要不你回去吧,趁现在天没黑。”
“行了行了,你别管了,我自有办法,晚上回来吃饭啊,我煮稀饭。”说完绣花就挂了电话,自得地在屋里走来走去。走到窗台边,她拉开窗子,朝下一看,又赶紧关上。不过,就只那一眼,她也看见了楼下小花园里有一群人,穿红着绿的在扭动,好像还有音乐声传上来。咦,这不是扭秧歌吗,她以前最会扭了,早些年,她没出嫁时,县里搞活动表演《王贵与李香香》,她从来都是扮演李香香的。
李绣花喜不自胜,穿上鞋,带上门,搭电梯下楼。下到五层,电梯里进来个戴帽子的小伙子,抱着一个大袋子,里面都是传单。绣花要下,小伙子则按了七层。李绣花笑着说:“我要下去的呀,这个电梯是有计算机程控的,必须是我先下去,你才能上去的。”小伙子微笑着,静静地站在电梯里,鸭舌帽压得低低的,也不说话。到了一层,绣花打趣道:“你看,你这小家伙就是不听我的,白坐一趟电梯吧,嘿嘿,好了你上去吧。”小伙子还是不言语,只是微笑着。电梯门一关,绣花自言自语道:“现在的小孩,都是哑巴。”
下午3点40分,毅然和婵娟并排坐在学校植物园的泡桐树下,毅然抱着书,婵娟眼睛望着前方,忽然转头问毅然:“你说姓崔的会不会搞鬼?”
“搞鬼,不会吧?你不是识破他了吗?也现场面试了,接下来就是看面试官怎么看了,凭你的实力肯定没问题。”
“你傻啊,他那种人什么事干不出来,你别天真了。”
“不是我天真,这事儿也只能到此为止了,能做的,你都已经做了,面试也参加了啊,而且发挥得也很好不是吗?”毅然伸出双手,扶住婵娟的肩,定定地说,“接下来就等结果了,我相信你,而且,就算保不上,以你的实力,考也是没问题的。”
“蒋毅然你什么意思,你不会是希望我保不上吧?”婵娟眼睛冒光。
“怎么会!”毅然听了这话差点跳起来,“你能保上我当然最高兴了。”
“那么你是支持我的?”
“你干什么我都无条件支持。”
“那你陪我去找崔伟一趟。”
“崔伟?找他干吗?面试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面试是结束了,但战争没准才刚刚开始。”
“别去了,我们回去看书吧,费这劲儿干吗?”
“就说你陪不陪吧,不陪我找别人陪。”
“陪陪陪,陪,我没说不陪啊。”毅然的表情很无辜。
“帮我拿着包,我先去小超市一趟。”婵娟站起身,正了正衣服,骄傲得像个女王。婵娟去小超市买了农夫山泉,给毅然一瓶,自己留一瓶在包里。
两人在校园里穿梭着,表情凝重得像是战士去赴一个生死之约。来到教职工宿舍区,毅然和婵娟立在老式单元楼的银杏树旁。
“你别上去了,我一个人上去。”婵娟对毅然说。
“不是让我陪你一起吗?”
“你在下面等我就行了,现在你没必要暴露,如果一旦出事,我一个人担着就行了。”
“我还是上去吧,我就站在一边,给你壮壮胆也好。”毅然说。
“不用,等我吧,有异常情况我就喊,到时候你冲上来就行了。”婵娟说得多少有些悲壮。
“那么严重?我还是上去吧。”
“真不用!”婵娟终于独自一人上了单身教职工宿舍楼,敲响了207房间的门。
开门的是崔伟,只穿着内衣内裤。婵娟往门里挤。“你这是干吗?”崔伟显然措手不及。
婵娟径直往里走。
“你快给我出去。”
婵娟坐到椅子上,跷起腿,笑说:“我问一句话就走。”
崔伟嘟囔说:“你说。”
“保送的事,我们是有君子协定的,你不会事后搞破坏吧。”
崔伟得意地道:“这是我的事,你管不着。”
婵娟厉声道:“你这已经是在犯罪,我告诉你,如果你在这件事情上不公平,我不排除采取极端手段。”
崔伟脸部抽搐:“你采取极端手段,你能怎么极端?我倒要看看。”
婵娟拉开放在腿上的包,掏出一把小刀,掀开,锋利的刀刃闪闪发亮。
“你干什么?”崔伟惊慌失措,“你别乱来。”
婵娟二话不说,手起刀落,狠狠地在自己胳膊上划了一道口子,血顿时流出来,滴在地上,像梅花。
“崔先生我告诉你,今天我敢划自己一刀,明天我就敢划你一刀,你记住,我说到做到!”说完,婵娟利落地从包里掏出矿泉水,拧开瓶盖,果断地朝伤口冲过去。水像瀑布般哗啦啦朝下流。崔伟在一旁看呆了。婵娟站起身,摔门走出去。
立冬和夏夏从电梯间里出来,他们难得一起回家。夏夏掏钥匙开门,却发现外门没锁。
“估计千里在家。”夏夏说。
“估计在搞科研,研究原始文学。”
夏夏打了立冬一下,说:“你少嘲笑人家,人家高尚着呢,负责大家的精神生活。”
“好好好,精神生活,就没见你需要多少精神生活。”
“我今天火大着呢,你少惹我!”夏夏一边说,一边开第二道门,咦,也没锁。她朝立冬看了一下。两个人走进屋,夏夏故意放大嗓门喊:“我回来啦。”四下静静的,屋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厨房里的下水道不时发出些声响。
立冬首先走到自己屋门口,一推,门开了。他朝夏夏看了一眼,夏夏立即发疯似地冲进去,掀开床单,掀开被褥,一层,又一层,而后重重地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放声大哭起来。
过了一会儿,李绣花推门进来,满头是汗,乐呵呵的。立冬看着这位中年妇女,错愕得说不出话来。
绣花抢先说:“你们是千里、婵娟的朋友吧,我是她们的妈妈,今天刚到这儿来,你们下面的小花园不错哦,还有老年健身队,哎呀,都说大城市生活节奏快,没意思,我看也不错哦,那么多老年人一起玩玩,哎呀,跳得我累死了。”
夏夏从屋子里出来,脸上带着泪痕,哽咽无言。
立冬有礼貌地问:“阿姨你什么时候来的?您来的时候家里有人吗?”
绣花说:“有人啊,千里在。”
“那后来呢?”立冬问。
“后来千里要去上班,我打扫了一下卫生,然后听到楼下有人扭秧歌,就下去玩了会儿。”
“阿姨您锁门了吗?”
“哎哟!”绣花忽然像触了电似的,“千里给我的钥匙哪儿去了,”她小跑着走进千里的房间,发现钥匙安安静静地躺在写字台上。“我忘带钥匙了。”绣花耷拉着眼,她发现自己犯了个严重错误。旋而又惊叫起来:“是那个推销员!戴鸭舌帽的!哎呀,作死哦,现在坏人怎么那么多,姑娘你没丢东西吧,我看家里还不算乱,姑娘真对不起。”
立冬叹了口气,什么话也没说。夏夏靠在立冬胸脯上,抽抽搭搭的,过了一会儿,她扶正了身子,淡淡地说:“去报警吧。”
110来了。千里回来了,志刚也回来了。一个女警察拿着小本子说:“这是一场入室盗窃案,由于你们这幢楼没有摄像系统,光从这位女士的描述中我们很难了解犯罪嫌疑人的体貌特征。”绣花叫道:“他戴着帽子咧!”
千里喝道:“妈你能不能少说两句,还嫌不够乱吗,还嫌你闯的祸不够多吗?”绣花当即怯怯地坐在一旁。
女警继续说:“经查证,本次案件共失窃马千里的珍珠项链一条,涂志刚的皮带一条,尹立冬的储蓄罐一只,内含七百元左右硬币及现金,夏夏女士丢失数目最大,为六万七千元整。”
夏夏扶住女警的胳膊说:“警察姐姐你可一定要帮我抓住小偷,这是我的救命钱,我不能没有这笔钱,我没这笔钱我真活不了了,我房租都交不了,生活过不了,我受不了,我怎么这么倒霉啊。”夏夏说着说着就激动了,眼看就要哭。
“请你冷静,我们会尽最大努力的。好了,有什么问题和线索随时给我们打电话,我看今天失主情绪有些激动,明天请派个人来所里,我们还要笔录一些材料,今天就早点休息吧。”
警察走了。外面灯火辉煌,这是一周里最令人愉快的周六,现在又是一天里最让人放松的傍晚,可对于2047号房间的住户来说,却是坏得不能再坏的时刻。偷什么不好,非偷钱?立冬在心里这样想,转而他又觉得自己可笑,不偷钱偷什么呢,谁都知道钱好,简单、轻便,可以用它买任何想买的东西。
千里、志刚、夏夏、立冬和绣花几个人分坐在客厅的几个角,面面相觑,一言不发。空气不断膨大,挤压着每个人的心。志刚先说话:“夏夏你别担心,这个钱我来赔给你。”
立冬忙说:“志刚你这是干什么,又不是你偷的,怎么能让你赔。”
“立冬你听我说,这个事,都是我们家的错,这个损失应该我来承担。”
千里看着自己的丈夫,心里一阵温暖,在她眼里,男人就应该这样,这次的确是她妈没锁门造成的损失,现在志刚跳出来说这个话,就说明他是在乎自己的,在乎这个家的,想到这儿,千里随即附和道:“对,我们应该赔。”
夏夏小声说:“这多不好意思……”
立冬则说:“这钱我们不能要。”
志刚站起来,走到客厅中间去,显得格外伟岸,他拍拍手说:“好了,破财消灾,我们也都别被这件事情左右自己的情绪了,我下去买点卤菜,今天大家难得聚到一起。千里,把婵娟和毅然也叫回来,我们一起吃个饭。”
周围的空气随着志刚的提议慢慢轻松起来,夏夏笑了,因为她的钱终于有了着落;立冬则愁眉不展,他根本不想拿自己好兄弟的钱;绣花如释重负;千里十分佩服丈夫的胆识,越发地觉得他有临危不惧的领导能力,是个值得培养的潜力股。
公元2010年10月23号晚上的7点45分,2047号房间里的每个人都仿佛失去了些什么,又得到了些什么,这座城市给了他们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受,并且,这感受还将继续,生活还将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