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到Air的时候,楚亦垣已经在了,闭着眼睛坐在地上,不知道是在认真的听歌还是睡着了。苏苏蹑手蹑脚地过去准备吓一下他,没想到他突然睁开眼睛,反倒把苏苏吓了一跳,举起的双手也尴尬地搭在了背后。
“我的琴谱呢?”她始终是有几许傲气的,连说话也有些不依不饶。
楚亦垣懒洋洋地坐在地上,抬头看着苏苏,似乎并没有听到她的话。
“我刚找到一张CD,感觉还不错,听听。”
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他递来的耳麦坐在他的旁边。两个人,似乎都习惯了这样的姿势。
耳麦里传出的是古因的《纪念》。
“这首《纪念》是他与妻子结婚一周年的时候推出的。本该是洋溢着欢乐与幸福的,但曲子却异常凄冷,像是……像是与一个亡灵互诉情衷。或许,除了古因老师本人,没人知道为什么吧……”
“因为,这是一种,被禁锢的,向死亡致敬的爱。”
她静静地听着,别过头,却对上他暗淡的目光。
“什么意思啊?被禁锢?向死亡致敬?”
“没什么意思。以后,会告诉你的。你很喜欢古因?”说着又重新闭上眼睛。
“恩。蛮喜欢的。不过,很遗憾,他这几年来都没有新的作品,也很少演出。”
“正因为没有才会凸显《Forgotmylove》的价值吧!是个创作才子,他的老师耿暮秋也是乐坛少有的奇葩。”
“看你蛮喜欢耿暮秋啊?”苏苏吐了吐舌头,还是第一次直呼爷爷的名讳呢!
“嗯,可惜年势已高。我睡会儿。”看他的脸色,应该真的很困。
“喂!你先别睡好不好啊?先把我的琴谱给我吧……我……我还有事呢!”苏苏有些气急地看着他。把她叫过来却不把琴谱还给他,真是怪人!
“我叫楚亦垣,不叫‘喂’,你要走了?”
“嗯。我叫苏瑾。我还要回去练琴呢!”
他温柔地取下她耳麦,把CD取出放回盒子,“瑾苏,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如此亲昵的动作让苏苏有些无所适从。那么近那么近,为什么,眼前的人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而且,为什么他叫她“瑾苏”?
“你相信我么?”楚亦垣专注地看着她,那眼神,似乎要一点点的把她湮没。
苏苏摇了摇头。没有理由。
他戏谑地笑着:“呵呵,小丫头,我又不会卖了你。你的琴谱在柜台那里,可不要把里面的门票弄丢了。”
“我叫苏瑾,不是瑾苏……什么门票啊?”
“明天晚上的一场怀旧演奏会。六点在大剧院门口等你。瑾苏。”说完他继续闭着眼睛,嘴角带着惬意的笑容。
说了一句很简短的“谢谢”,又像是昨天一样逃跑。
琴谱里确实夹着一张演奏会的门票。
苏苏到古因的工作室时,只有他在。背对着她站在钢琴旁边。那么落寞的背影,竟让她有些心疼。
“古老师。”
他回头看了一眼,“来啦,坐吧。”
他的语气还是老样子,不冷不热。
古因把苏苏引向沙发。这个男人的品味一向让人很欣赏。身上的那件Hermes衬衫是苏苏很喜欢的款式。工作室的简单整洁也在酥酥的预料之中。没有臃肿的装饰。
屋内有淡淡的柠檬香,就像,就像楚亦垣出现时带来的清香。是办公桌上的那盆柠檬草。
苏苏记得柠檬草的花语,是开不了口的爱。
他在桌上放了一壶柠檬茶,两个小杯子,两只小勺,还有一罐碎冰糖。
柠檬草的香气带着酸涩,却又不似苦涩。悠远又芳香的气息弥漫在酸涩的背后。苏苏轻轻地一点点闻着那香气,生怕一下子用力会让所有美好瞬间消失。有些陶醉,有些沉迷。意识随着氤氲的气息在回忆的隔层游离。第一个喜欢的男生,第一次牵手,第一次为喜欢的人弹琴,第一次为了爱情而掉眼泪……
啜一口,真的酸,因为忘记了放糖。不过,这酸却另有一番味道。从前,都是薇然直接放好糖给她的。
想起蔡依林的那首《柠檬草的味道》,她很喜欢。
“他们猜后来我们有没有再见,离席了,才会晓得怀念。突然我记起你的脸,那触动一样像昨天,对自己,终于也诚实了一点……”
“决定好了要弹哪首曲子了吗?”古因的声音有些突兀地想起,苏苏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觉红了脸。
“嗯。《纪念》吧。我很喜欢这首。”
他的表情瞬间凝结,连笑都变得不自然。
“怎么想到弹那首?你会?”
“嗯,因为很喜欢这首曲子,所以常常有练。”
“另选一首吧,这首不合适。”
他喝了口茶,面无表情。他的语气很冷,比以往都要冷,让苏苏有些不知所措。这语气像是命令,又像是请求。
.“为什么呢?”
“我说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另选一首吧!”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苏苏识趣的点了点头。或许,他并不想别人去侵犯他对爱人的思念和爱吧。
“你先回去吧……把曲子多练几遍。你对曲子的悟性高,如果有困难的话到工作室找我。”像是逐客令,让苏苏有些无所适从。既然如此,她也只好起身告辞,“我知道了,那我先走了。”
苏苏不是个笨女生,直觉告诉她,古因,并不喜欢她。那种带着讨厌的不喜欢。虽然他对人的态度一向是冷冷的,但似乎自己让他觉得很不自然。
或许,只是自己的错觉吧。
这个男人,给人太多的疑问。
《纪念》为什么要这么悲伤?那个时候他的妻子明明还在世啊。
弹曲人若不懂作曲人的感情,一首曲子就少了其最重要的魂。它的魂,她找不到。
短信提示音响起。
是一个陌生的杭州的号码。
“苏苏,我找到他了。我决定留在杭州。”
很简短。她把号码回拨过去的时候,已经是关机状态了。
她,会幸福的。一定会。
如果自己遇到了爱的人,是否也会这么义无反顾呢?
她不知道。好像,还没有遇到吧。
苏苏换上了一件淡蓝色的香奈儿礼服,还特地佩戴上了去年耿暮秋送的那套施华洛世奇的水晶首饰。这是耿暮秋的最后一场演奏会了,自己当然要好好打扮,同时,也是自己第一次在国内登上如此重要的舞台。
“薇然,我已经好了。要出门了哦!”
“好的。晚上好好玩哦!迟的话让司机送你回来。我要坐七点的飞机到上海办事,晚上不回来了。你照顾好自己哈!”嘱咐了几句,她又继续和脸上突然拔地而起的一粒痘痘作战。
“嗯,知道了。这个年纪还长青春痘么?”
“记得把给爷爷的郁金香带上!”她还没有讲完苏苏已经下楼了。
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及腰的长发自然地散落,另有一番韵味。微笑着捧起已经打包好的一大束郁金香。
耿暮秋是很喜欢郁金香的,喜欢它优雅地绽放着。在法国的庄园里,也种了一大片的郁金香。他说,每一枝盛开的郁金香都是他对奶奶的思念。或许,这就是老人的浪漫吧。苏苏对奶奶并没有什么印象。但是,耿暮秋的房间、书房放了很多奶奶在世时的照片。她长得很美。那种美,临界于优雅气质之上。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多少人能做到,一辈子,只深爱着一个人。家里的人很少提起奶奶。在苏苏看来,他们是不愿常勾起耿暮秋的伤心与思念。但是,很多事,都是她所无法接受的。她还小。
耿暮秋说,他打算告别乐坛了,安心地在法国的庄园里养老。看着Vincent和Tina长大。
苏苏打车到大剧院的时候楚亦垣已经在等她了。显然,当他看到她的时候,整个人都呆住了。在他印象里,她一直是一个不打扮的很自然清纯的女生,没有想到打扮起来会是这么漂亮。
苏苏被看得有些不自然,“需要这么盯着看么?”楚亦垣尴尬地笑了笑,“没有见过你打扮起来的模样,真的很漂亮。”
苏苏的脸已经有些红了。
“我们先进去吧。”
“嗯。”
他们并肩进去演奏厅。今天的人确实很多。况且,这可是一票难求啊!不过,苏苏一直很疑惑的是,为什么他要给她票呢?这张票的市价可是很高的,而且是贵宾席的第二排的。只要是耿暮秋的演奏会,他的第一排都是不售票的。因为那排是专门留给家人及朋友的。苏苏偷笑,这可是从小到大第一次凭门票进场听爷爷弹琴。
楚亦垣有些不明缘由地被苏苏拽到了第一排。
“大小姐,票上的就是第二排诶。第一排是留给耿老先生的亲友的。”楚亦垣有些无可奈何地看着她。
“没人会不同意。”
苏苏拽着楚亦垣挑了最显眼的位置坐下,楚亦垣只好老老实实的坐在他的旁边。还好有认识的人,不然等下可能会很尴尬。
“大小姐,我服了你了。等下我们被赶出去怎么办啊?”
苏苏好笑地看着他,“你不放心我么?把手机给我。”
楚亦垣疑惑的看着她,还是乖乖的交出了手机。苏苏很不客气地就把它关机了。
他也听闻耿老先生演奏的时候最不喜欢听到的就是手机铃声,“小丫头懂得还不少嘛!”
苏苏白了他一眼,“我可不是小丫头!我已经十八了!”
“十八哦?!呵呵,好小啊!”
苏苏把手机重重地拍在他的身上,他惨叫了一声就乖乖地闭嘴了。
“大小姐好!”张伯殷勤地跟苏苏问好。张伯是当然随着爷爷一起远赴法国的,几十年来一直呆在爷爷身边。也是所有下人中和苏苏走得最近的人。张伯身边的人是Kate,专门照顾Vincent和Tina起居的一个英国人。Kate也礼貌性地对她点头问好。Vincent应该也已经到了后台了。
楚亦垣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被称呼为“大小姐”的苏苏。
“张伯好。Vincent到了么?”
“是的。少爷和老爷子在后台说话。Tina小姐可能坐飞机累了也在后台睡觉。小姐要不要去看看?”
“嗯,好。张伯先过去吧。我这里有朋友要招呼。”
张伯看了眼苏苏旁边的楚亦垣,点头与他问好:“楚先生好。我们少爷已经在后台了。我会去告诉他楚先生已经到了。”
目送张伯和Kate离开,楚亦垣和苏苏面面相觑。
楚亦垣才开口问她:“为什么他要叫你大小姐?”
“我是大小姐,所以他叫我大小姐木。倒是你,怎么会认识张伯啊?”
“所以……Vincent是你弟弟?”
“嗯。你认识他?”
“我们在法国认识的。他是个小提琴天才。今天的票也是他给我的。”
“噢。呵呵,我也听说了,他在法国名气不小啊。他很有天分。”
楚亦垣略有激动地看着她,“可是,你比他更有天分。我听说过,他有个姐姐,是钢琴天才。但他从没提起过,我便没有问。没想到,会是你。”
“嗯。别说话,演奏会要开始了。”
苏苏别过头没有理他。
第一排的已经坐了不少人了。都是认识的。苏苏也点头与他们问好。
第一位上场的是耿暮秋最早的门生瞿光年,这些年他一直在巴黎音乐学院授课。过后是许秋末,和苏苏走得最近的一个音乐家。已经快五十岁了,但是保养得很好。苏苏也算是她的得意门生。从小就跟着她学琴。他们弹得都是爷爷创作的曲子。只有古因,弹得是一首苏苏从未听过的曲子。苏苏和楚亦垣进场的时候并没有拿侍者递来的演奏会名单。但她记得,之前在古因的工作室的时候,他的桌上散落着几张乐谱,应该就是他正弹着的曲子。她只轻轻掠过,却记得乐谱上的几个字,“一棵开花的树”。这是席慕容的一首诗《一棵开花的树》:
如何让我遇见你
在这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於是把我化做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
慎重地开满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当你走近
请你细听
那颤抖的叶
是我等待的热情
而当你终於无视地走过
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
那是我凋零的心
一棵开花的树?你是那棵开花的树,在等着你的爱人对么?古因,古因,古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故事?
一曲《一棵开花的树》让不少人眼眶湿润。苏苏侧目看楚亦垣,他只低头沉默着。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抬起头,双眼的泪光。他也感动了么?应该是吧。古因是男女老少通吃的。
《一棵开花的树》。当初慕容琏不就是用这首诗把她骗走的么!
她有些失神。那个叫慕容琏的学长。
初见时,她真的以为他是从古代穿越而来的。他的名字,他的气质,他的一举一动,都带着古代书生特有的优雅。他轻轻地抱着她说,苏瑾,我喜欢你。然后吻她。连他的吻都是那么优雅。他是第一个让苏苏心跳加速的男生。可是这一切都像一个梦一样转瞬即逝。他考上了中戏,义无反顾地去了北京。后来,听说他成名了,同时也和当红女星萧若传出绯闻。他们没有再联络。甚至,连一句“我们分手吧”都没有。或许该说,他们不曾开始过,更无从说是结束了。只不过是茫茫人海中恰与他相擦肩而过,彼此回眸,留下一个微笑……
有时,她也想过一个问题,如果她告诉他她的爷爷就是世界著名的钢琴家耿暮秋,她的父亲是法国有名的企业家,他是否会一直呆在她的身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她最喜欢的一句话。
她知道那样的想法很讽刺。
她从不对外人说起自己的家世。他,楚亦垣,是第一个。若不是情况与此,她也不准备让他知道。
或许,她也是一棵开花的树。
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