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他人受日人宣传蒙蔽,今则日人侵略俱有事实证明,辩也无益,况且日货倾销,英、法、美均感威胁,且都觉得日本销货情形,与一九一四年欧战前德国无异,所以不得不在限制日货倾销之外,再加强军备。“九一八”以后,苏联势力伸及太平洋,美国沿太平洋增防,与夫中国统一,全因日人专恃霸道而引出。所以我说日本的霸道,自“九一八”以后,即失去其全盛时期,以后打起仗来,别人不会援助我们,不过行霸道者自己会将敌人请来。譬如欧战开始,比利时、美国由英、法请求加入而不肯,后来还是德国鱼雷艇横行直撞,将好多大船撞沉了,它们才肯出头。所以远东一旦有事,我们的敌人自己也会将它的敌人请来的。
太平洋国际之认识与感想
诸位同学:本人此次赴美,负有两任务:一为代表北京大学、南开大学和中央研究院,参加美国哈佛大学成立三百周年纪念;一为代表中国出席第六届太平洋国际学会。刚才有同学提议到要扩大庆祝北大的三十八周年纪念。请诸位想想,才三十八周年,这是值得庆祝的年岁吗?
哈佛大学今年是三百周年纪念,这该使我们多么可惊,但是此次该校纪念会上其次序为三十一号,在这个号数之前,仍有三十个三百年以上的学校呢。这真是使我们相信不过的事,譬如说第一号是埃及大学,他成立到今已有九百多年的历史了,其他也都有八百年、六百年、五百年不等的学校。那么我们中国呢,先说本人代表的历史最老的北京大学吧,它在该会的排列单上是四百一十九号,南开大学是四百五十四号,中央研究院是四百九十九号,乃为次序单全部号次的倒数第六名,当时本人非常惭愧!
为什么在有五千年文化的古国,大学的历史却会这样短?假如由北大往前类推,国子监学院太学生等,一直保持到现在,其历史何止数百年。不过中国的教育总是随着政治制度而变迁的,结果弄得连四十年历史的大学都找不到。不过以后我又看到比我们号数还次的五个当中,竟有最出风头的普林斯顿大学附设的高等研究所,和麻省大学之理工研究院,是世界数学和理化学的研究中心。所以我感到我们的历史虽短,然而还有努力的余地。
其次,再说第六届太平洋会议,到会代表共十一国,今年开会时使我最大的一个感觉便是在过去几次会议中,对中国问题并不注意,但今年却不同了。可以说大部分代表的眼光都是注视在中日问题上,即向抱平和态度,做事圆滑的英国,态度也表现得非常积极。不过对于这种现象我们并不要相信人家会援助我们,假如自己不能够自强自立,始终是翻不过身的。
所以我们的结论有两点:(一)是中日问题并非单独的东亚问题,乃为一世界问题。(二)中国过去无有力的领导,而处处吃亏,所以世界各国为了使中国门户开放机会均等,不受到某种影响起见才有《九国公约》的成立,先使中国有自力图强的机会。但在过去几年中,中国无有力的领导,未能利用机会以自强,而受到种种威胁。
(三)步骤问题 (4)
近两年来民气渐强,领导也上了轨道;这也是此次会议对中国态度转变的一大原因。还有一点应说的,便是苏联代表此次在会议席上对其本国军备数目的报告,非常惹人注意。因为其他国家对自己军备都保守秘密,怕人知道,而苏联却这样坦白。猜其用意,乃德日之接近,使苏联有顾东失西之虑,故以诡言威胁欺骗其敌人,使其不敢轻易进攻也。还有许多事情要向诸位报告,但因时间过久,肚子一定很饿了,只好以后找机会慢慢的讲吧。
在上海文教界欢迎会上的讲话
九年来一向留在外国,好久没有穿中国衣服,好久没有说中国话,这次说话,也许要带出外国字来了,请大家不要见怪。承蒙诸君招待,非常感谢,只是因为回国十小时以内就闹腹泻,非常狼狈,所以两次定期都不能到,先向诸位道歉。
这九年之中,诸位在沦陷区,在后方,所作的许多抗战工作,我都没有参加;所受各种苦痛,也没有受到。好像是国家放了我九年假,现在回国,真有一种假期终了的感觉。
刚出去的时候,完全是考察性质,奉政府非正式的使命,去看看美国对我们抗战的舆论和态度。后来,奉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之命出席在瑞士举行的国际历史科学会议,那时是一九三八年。这个会议我国还是第一次参加。自欧洲回美就奉命回到外交方面工作了。
我在一九三八年到一九四二年这整整四年之中担任着外交工作,责任实在是非常轻松的。每天不过换几套衣服、出席几次茶会或者Cocktail Party,没有订过一次条约,没有接洽过一次借款,没有捐过一笔钱。而且,我对他们说老实话,不讲究外交词令,我们有困难就老老实实告诉他们;我要他们知道中国是一个文明的国家,中国人是老老实实的人。
后来,我的任务没有以前轻松了。政府已经看到,在我们一国单独挺身抗战之外还必须要注意世界局势的转变。不过老实说,我实在还是一无成绩可以报告诸位听的。
我在没有递国书的时候广州失陷了。在递国书前三天武汉又陷,这正是国家最倒霉的时候。虽然我们一向主张说负责任的话,不怕人家笑骂、不怕人家嫌我们不时髦,但是在这广州、武汉相继沦陷的时候,我觉得这态度还不够,觉得我自己还应当参加意见、参加判断。我的报告是否准确,在历史上可以起作用,——我觉得只说负责任的话是不够了,我觉得实际负责任,比说话摇笔杆的负责任,还要艰难。写文章的人往往随便议论,并且常欢喜写翻案文章,但负责办事的却不容许如此的。
一九四二年秋天本来想回国,但是我有心脏病,医生说不适宜于高飞。而在重庆常常要跑很多石级,昆明又是海拔六七千尺高的地方,有心脏病的人都不相宜。于是,又在美国耽搁了几年。当时应回国从事文化工作的愿望也不能达到了。
出国的最初五年,从未从事学术研究,一篇文章不写,一点考据和研究的工作也没有作,即使讲演,也从没有什么心得。虽然得了三十一个荣誉学位,却并不是用功拿来的。于是下了一个决心,在一九四二年到一九四四年这几年中,努力于“无声无臭”,“无声”是不说话,“无臭”是不招摇,专心读书研究,利用这个国家给我的假期训练自己,预备回国来做一个教书匠。
去年九月政府发表我做北大校长。事前教育部和我没有一个字的联络。因为他们晓得我有一个弱点:国家在艰难的时候,政府发表我什么事,我是从不迟疑、从不否认的。北大的职务是一种光荣,但也是很艰巨的工作。我愿意做一个教书匠,一个史学家,这一点就算是我这余年中的一些“野心”罢。
主人要我就一个新从外国回来的人的看法,对国内情形说些话。题目太大了,不容易交卷。在国外的人常常看见大处,不见小的地方,因此有时就看到了整个的一面,不挑小眼儿。但是回国之后才知道和国外所闻的确有许多不同的地方。十个月前所乐观的,十个月后也许就有可以悲观之处。我从本月五日到上海,至今才两个礼拜,晤见朋友不少。上海的名片有两寸高,南京的名片也有两寸高,听到的话悲观的居多,对将来并且很有抱失望的。但是我虽去国九年,并没有和国内隔离,更从没有减少对国内的关怀。我以为用研究历史的态度看起来,我们是用不着太悲观的。
九年以前,或者十五年以前九一八事变的时候,我们都曾仔细考虑过局势,我也从不主张轻易作战。为什么呢?就因为我们经济、文化、工业等等的基础都有些不敢接受这种挑战,打这空前大仗。到庐山会谈的时候,我们认为忍受得已经够了,正像一个患盲肠炎的人,明知开刀可以有性命危险,但是为保全自己的生命,也不能再怕冒险。所以,我们就接受了挑战,参加了战争,一打就打了八年。
用研究历史的眼光看起来,我们现在所受的痛苦,一部分固然或者还是由于我们的努力不够,但大部分或者还是因为历史上的必然。以美国之富强,胜利以后至今也还没有恢复常态。所以,我们现在虽然已经胜利,却决不是已到了休息或者“惬意”的时候。存了这样的想法,我们也许就不至于太悲观了。
我们应当研究我们的缺点究竟在什么地方,是人才吗?学问吗?然后努力加以克服。也许我们要再吃五年或者十年苦,但是如果只吃苦而不作探讨和研究,那么吃苦的时间只会更延长。我们文化界、教育界应当在这五年十年之间咬紧牙关、尽力挽救和改善目前的局面。如果我们自己先就悲观,觉得世事不可为,那么国事真更将令人悲观、令人觉得不可为了。
我们能做什么?
我们能做什么?本是一个可大可小的题目,今天希望在一点钟以内讲出来。在讲本题之前,我愿提一下刚才主席(阎子亨君)介绍词里的话,他说我过去在政治上的主张与公能学会的精神很相近。我愿给他的话一个证明。
从前我们办过一个小报,叫做《努力》,在第二期上,我就提出:“我们不谈主义,只要一个政府,要一个好政府。”当时的北京政府的政令只限于在北京,连天津都到不了。因此我提出要一个政府、要一个好政府。有人问我好政府的条件,我说:第一是要有操守,有道德;第二是要有能力,负某部门责任的官吏,一定要熟习并且专长于这部门的业务。
当时我没有看到南开的校训:“公”、“能”这两个字,但我所提出的是与“公”、“能”相一致的。这是我给主席的话加一个注解,也是加一个证明。
我要说的是:我们能做什么?不管是南开校友会也好,北大同学会也好,公能学会,或是市民治促进会等团体都好,我们要问一问:我们能做什么?
来天津以前,今天早晨我与张佛泉、谭炳训诸位先生去参观北平市参议员选举的五个投票区。从这里我们训练了自己,教育了自己。从这次办理选举的经过来看,当局者很想把选举办好,事前请了学校里的好多政治学家和许多别的先生们去研究,去想办法,可见办选举的人是想办好它。至少我在北京看到的是如此。
但是我们看了几个选举区以后,觉得有缺点,有值得批评的地方。因为办选举的人自己没有经验,也很少看过别人选举。拿选举的法律条文做教科书,就难以解决实际困难。譬如选举时旁边有个代书人,凡是不会写字的选民可以请代书人代写选票,加上旁边两个监视人,选一票至少要被三个人知道,这就不能算是秘密投票,就难免受人威胁利用。但“代书人”的办法是选举法的细则上规定的。那么根本的毛病在那里?根本毛病在于宪法。
宪法规定普选,不分性别,不分教育程度,不计财产,只要满二十岁就有选举权,这是世界上最进步的制度,我们是迎头赶上了。但是我们选民的“能”不够,我们看见一个老太太来选举,竞选的人递给她三张片子,走到代书人面前,她不知道要选谁。另外我们看到一位瞎子来投票,这太感动人了,外国记者忙着替他照相,但是他也不知道选谁。有人建议他用手在候选人名单上任指一个,但他是盲人,连指的能力都没有,结果由他的小孙子在名单上随便点了一个,这是我们看见的,这是公开的,并没有人贿选。但结果是如此不合理!
错误是在制宪时种下的,当时我们没有反对普选,是一个大错。我们只根据书本,没有勇气走出看看,为了“普选”的美名,我们没有看看全国人民的水准,没有看看他们的能力。将来发生坏的效果,我们参加制宪的人都有责任!我希望在座的人都去看看选举的实情。
我们还看了北平的职业选举,市商会和市教育会就没有“代书”的事。比区域选举的情形好得多了。市商会用间接选举,手续繁复;市教育会用直接选举,在十个候选人当中选七位参议员,方法简便,效果也良好。
从这里我们得到两个教训:第一、选民教育程度高的,选举就办得好。第二、选民应该有限制,在宪法没有修改以前,没有办法根本解决。但是,我们可以接受各种经验教训,改正既有的缺点,天津就可以改正北平所发生的一些可以避免的错误。候选人应该加以限制,应该要他负责。英国规定候选人须缴两百镑保证金,选票不及选民三分之一时,保证金就充公为选举经费,这办法也许太严,但我们绝不能让一个人随便去登记一下就成为候选人。我们要让他负责任,候选人减少,就可以全部印在选票,选民只要在名下画个“×”,不会写字的人总可以画“×”,“代书人”可以免除。这就改正了一个缺点。
我们要能够接受经验,改正缺点。这算是我的引论,以下谈正文。
我们能做什么?这要靠我们的知识水准,教育程度和技能修养。究竟一个没有军队支持,没有党派协助的个人能做些什么?以我想,至少有三大类的事情可做。我愿用几个例子来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