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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我们跳离了卡车

等我醒来时,我躺在一个黑暗的桶里,我摸摸自己,还在。我努力地站起身来,却怎么也站不直也站不稳,脚下打滑,手也撑不着任何东西。我想办法晃了晃身体,轻飘飘的。我想往前走,可是脚底下却传来了叫声:“喂,你把我踩痛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连忙打招呼。

“你走不出去的,这是垃圾桶。”脚底又传来了那的声音,听上去声音很浑厚的。

我坐了下来,伸出手来,想摸摸看脚底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突然我的手被另一只手握住了。“你好,易拉罐,昨天晚上你被人扔了进来。怎么样,没摔伤吧?”

“我,我没事。”我装作没事,其实我的脖子有点扭了,头顶还有些疼痛。“你是谁?”

“我是啤酒瓶。”

“我们都是啤酒瓶,嘿嘿嘿。”我听到很多同样的声音。

“我们这里还有其他的瓶子和罐头,很多,等垃圾箱满了的时候,人类就会把我们倒掉。别担心,我们现在很安全。”

“噢。”我应了声,心里很烦恼,在这黑暗的垃圾桶里,不知还要待多久才能真正地解脱。

垃圾桶里多数时间都是死一样的寂静,只有瓶瓶罐罐们偶尔的翻身才会有点动静,其实我知道大家都很知趣很友好,空间那么小,瓶瓶罐罐们都是横七竖八地躺在一起,偶尔动一动就会把别的瓶瓶罐罐弄痛或弄伤,所以我也尽量地保持着同一个姿势。

每天晚上都有新的瓶瓶罐罐被扔进来,没过几天,我已经是被埋在中间了,我明显地感到压迫,呼吸的频率也增加了。但我心里知道,身上的压迫越重,我离解脱的时间越近。终于有一天,垃圾箱发生了天摇地动,我们被倒入了一个几乎没有尽头的笔直向下的黑暗通道,最后落入了一个巨大的车斗里,在坠落的一刹那,有些啤酒瓶相撞在一起而粉身碎骨,幸好我被另一只易拉罐托了一把,滚落在车斗的一角,只是受了点轻伤。车子轰隆隆地开动了,我们像躺在筛子里一样,越筛越挤,浑身疼痛,车斗里一片呻吟声。

这是一个没有阳光的早晨,空气湿度很高,气压很低,我感觉呼吸不很顺畅。等到上了公路,车子提高了速度,风呼呼地吹动着,空气质量开始有所改善。我试图坐起来,可是不好,我的脖子疼痛难忍,我知道自己的脖子扭了,想起那天在电视上看见的气功表演,我努力地做着深呼吸,终于“咔嗒”一声,脖子归于原位了。不管怎样,我要有一个强壮的身体来应付那未知的命运,我还有我的理想和追求。

我不知道我们将到那里去,我害怕再也找不到酒瓶先生和伙伴们。“喂,有谁知道车子要带我们到哪里去?”我叫道。

“到垃圾场,或焚烧,或掩埋。”一个沙哑得不能再沙哑的声音回答道,我循着声音望去,是一只老砂锅,他身上有道黑黑的裂缝,脖子上有个新的缺口,头上的帽子想必是摔下来的时候弄丢了。焚烧?掩埋?天呢!这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垃圾车响起一片哀号声。

“是呀,你们还有未来,应该好好地活着。我嘛,老了,也该入土了,入土为安啊。”砂锅哀哀地说。

这时我的附近有一只玻璃酱菜瓶翻身坐了起来,说道:“砂锅入土就是又回到了妈妈的怀里,别伤心。”他的声音脆脆的,想必他原来装的酱菜一定很脆。

“你们别高兴得太早,谁都想入土为安,可是我们的命运都是人类掌握着的,多数情况下,我们是要进焚烧炉的。”有一只塑料牛奶瓶说。

“焚烧炉?”我不禁叫出了声,我似乎在哪里看见过焚烧炉……对!在高速公路的小山旁,有很多焚烧炉,都是用来发电发热的。“垃圾焚烧,可以发电发热,我看见过焚烧炉。”我急不可待地喊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车子的不同角落都爆发出嘲笑声。“易拉罐,你上当了,发电是个幌子。”离我最近的一只葡萄酒瓶子笑完后,说道,“人类现在已经可以利用很多清洁能源了,为什么还要焚烧垃圾来发电?真正的原因是他们制造了太多的人口,太多的人口制造了太多的垃圾,城市化又耗费了太多的土地资源,所以他们只能将垃圾焚烧。”

“噢——”我还是不怎么明白真正的道理。

“你懂个屁!”一只破了口的瓷花瓶朝我翻白眼,“听说过二恶英吗?苏菲生病了,再也不会好了,她原来就住在那座小山附近!”

“谁是苏菲?这么好听的名字。”牛奶瓶问。

“我的女主人,她是我的女神。”花瓶眼睛里浮起迷雾,轻声地说,“她原来每天为我换水,给我插上好看又好闻的花,直到有一天她踉踉跄跄地回家,不小心把我撞翻……”

“噢……”牛奶瓶轻轻地应道。

一阵沉默,只听到我们这些瓶瓶罐罐的碰撞声和摩擦声。突然一个声音响起,脆脆的,是那只酱菜瓶,“没什么,焚烧就焚烧,我不怕,我会被制成其他的玻璃,这叫烈火中永生。”

“对!对!对!烈火中永生!烈火中永生!烈火中永生……”其他的玻璃瓶都齐声附和。

奇怪!竟然玻璃瓶不惧怕被焚烧。我望了其他的易拉罐一眼,他们也都带着愕然的眼神看这我。我们这些用金属制成的易拉罐会有什么样的结局?从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我就问自己:“我是谁?”为什么我生来就知道“我”?而别的伙伴也知道他们自己,叫他们自己“我”呢?我害怕丢失“我”自己,可是为什么酱菜瓶对于死却那么义无返顾呢?

“你不怕火吗?被熔化后,你就永远失去了你自己,不怕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酱菜瓶。

他豪迈地说道:“不怕,失去了小我,就得到了大我,投入集体的熔炉是我无上的光荣。”

我不能理解什么是“小我”,什么是“大我”。但是我刚找到妈妈,还没有机会好好地看看妈妈就要失去生命,我不能够接受这样的命运安排,不能!酒瓶先生夸我是个有强烈求知欲,追求自由和理想崇高的易拉罐,我还没有实现我的理想和追求呢。

“火很烫的,会很疼的。”我再次提醒他,可能酱菜瓶还从来没有装过开水吧。他镇定地回答道:“我愿意在集体的熔炉里脱胎换骨,那样我的生命才会获得升华。”

“升华”,生命升华了是什么境界?我不理解也不了解,但我感觉我首先要对自己的生命负责,我还要去探索,去看望妈妈,去实现我的理想。

烈火中永生?我浑身一哆嗦,不!

车子在公路上行驶,在一个转弯角上,有一辆大卡车赶了上来,车斗里装满了东西,东西被罩在一个巨大的网下面,鼓鼓的,高出了驾驶室。不知是什么东西,像一块块小圆饼,带着金属光泽,大伙都好奇地看着,突然我们车上有一只易拉罐哭了起来,“呜,呜,呜——”大家都把头转向了他,他哭得很伤心,好半天才抬起头来,哽噎道:“那辆车是易拉罐的集中营,车上全是被踩扁的易拉罐。呜——”天呢,那密密麻麻的小圆饼原来是被踩扁的易拉罐。我胸口像是被东西压住了,感觉喘不过气来。

难道这就是易拉罐的归宿?

那辆车飞快地超过了我们的车,当我们的车赶到垃圾场的时候,那辆车已无影无踪了。我们在垃圾场门外排起了长队,垃圾车真多呀,首尾相接,似乎没有尽头。

过了很久,我们被倾倒在一个巨大的斗中,当斗开始抖动时,我和其他几十只易拉罐被筛到了最高层,我们被上下抖动着,浑身上下披上了密密麻麻的小伤口,可谓是遍体鳞伤。我们大家呻吟着,叫唤着,我感觉我们不断地往下沉,我们的末日来临了。不!不行!我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结束生命!我还有我的理想!“易拉罐们,我们不能就这样死去,我们要想办法离开这里!”我大声疾呼,“再不想办法,我们就真的要完蛋了!”

话刚说完,我们就通通掉出了斗,落在一个运动着的宽宽的带子上,原来是一根流水线,我们的头顶上有一块巨大的马蹄状的磁铁,他来来回回地用他的鼻子在我们身上嗅来嗅去,他是在寻找铁金属,我庆幸自己身上没有带铁。我努力站起身来,原来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垃圾分类车间,我们所处的只是其中一根流水线,两根流水线之间是可以供人类走动的空间。有了,我们可以从流水线上滚下去,就可以不被流水线带走。我急忙招呼我的患难朋友们:“喂,快!快卧倒,我们滚下去就有机会离开这里啦。”说着我就带头滚了下去,扑咚,我摔倒在地,滚到了另一根流水线下方,其他易拉罐也纷纷滚了下来,太棒了!我们都不同程度地受了点轻伤,没关系!

我招呼朋友们都聚到流水线下方来,好家伙,各种各样,五颜六色,花花绿绿的一大堆,我点了点,一共有68个,好样的!下一步我们得离开这个车间,去找一辆卸完货的卡车,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爬上去,搭乘卡车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太好了,太棒了,当我把这个主意告诉大家时,大家都高兴得欢呼雀跃起来,还好人类是听不到我们声音的。

我注意到车间的两头各有几扇门,如果我们能从门里出去,就可以离开这个车间了。大伙都密切地观察着门,可是门很少被打开,人类很少来到这个车间。可是就算人类来这个车间,我们乘人类把门打开的瞬间逃出去,也是会被发现的,问题很棘手。

门很少被打开。每隔一段时间,每条流水线的起点上方都会出现一个大的斗,也就是我们曾经待过的斗,如果我们能够爬上那只斗,就可以在斗缩回去的时候,跟着斗离开这个车间,说不定就有机会再降落到刚卸完货的卡车里,不过这绝对是一个冒险的计划,因为我看到车间里有多个探头,人类安装了监视器,我们会被发现的。问题相当棘手。

68只易拉罐,68条生命,是我叫他们滚下来的,我有责任帮助他们逃出去。可是怎么离开这个车间呢?我得好好地研究研究。我发现那些探头主要是用来监视流水线的,地面情况是不在监视范围之内的。于是我和那个在车上哭泣的易拉罐悄悄地到车间四处侦察了一番,在墙角里我们发现了一个控制面板,面板上贴着标签,有探头字样,我们核对了数量,没错,数量是吻合的。也就是说我们找到了控制探头的开关,我们可以关掉所有的探头,那么人类就不会发现我们的行动,在人类发现异常之前,我们要能够搭上移动的斗,并随着斗一同离开车间。

我为我的狂想而得意,我告诉了那个易拉罐,他频频点头赞同我的主意。我和他仔细地策划行动方案,仔细地计算时间,我们不能有任何闪失,这关系到68个易拉罐的生命!最后我们制订了如下方案:首先要派出10个身强力壮,短跑快速的易拉罐,让他们找到开关,叠罗汉到开关高度,将所有的探头的电源切断,然后飞快地奔到指定的流水线。与此同时,其他的易拉罐则在流水线旁搭个梯子让那10个易拉罐能够快速地爬上流水线,把其他的易拉罐拉上流水线,然后再分成10组,用手脚相连的办法挂在斗上,这样就能够在斗往回退出的时候,跟着斗一起离开这个车间。一旦离开这个车间,我们一定要在人类采取行动之前爬上最近的一辆卸完货的卡车,隐蔽起来,然后随这辆卡车离开这个垃圾处理厂。要点是判断要准,指挥要得当,动作要快。

我和我的搭档将行动计划一五一十地破解给整个队伍,大家听得十分仔细,很投入很认真,士气很足。我们的行动在傍晚时候开始,一切按计划执行,非常顺利,我们离开了车间,降落在地面,然后爬上了一辆墨绿色的卡车,齐刷刷的两排易拉罐,贴着车壁躲起来,静静地等候车子开动,真没想到表面懒散的易拉罐在生死攸关的时候能有这么好的团队精神,真是不可小觑啊。

不久车子就发动了,带着我们离开了垃圾厂,乌拉!

车子开上了一条陌生的公路,两边工厂林立,等待我们的是什么呢?车子会把我们带到那里去呢?不管车子停在哪里,我都要去找到酒瓶先生和后备箱里的伙伴,无论如何,我们再也不能由人类来控制我们的命运了。

天色变暗,空中乌云滚滚,象是要下雨,这对我们来说既危险又安全,危险的是我们可能会迷路,安全的是黑暗让我们不容易被发现。我和我的搭档商量起下一步的行动方案,我们决定要尽快行动,不能再次落入人类之手。我对这个城市的交通有一定的了解,如果看见有什么熟悉的地标,我们可以就近跳车,这就是我们摆脱人类的时刻。我们把想法告诉了整个队伍,经过讨论,获得了大多数的同意,尽管有易拉罐觉得我们的行动可能太冒险,但还是决定参与。

在几个易拉罐的帮助下,我趴在车边上注视着街道,也许我能够发现我熟悉的地方,比如说鲁强去过的医院,鲁强经过的繁华商业街,鲁强去过的饭店,等等。天色越来越暗,暴雨终于降临,雨水哗哗地冲刷着我们,感觉皮肤有点刺痛,我仔细地品尝了一下,味道有点酸。很快雨水灌满了我们的肚子,我感觉肚子很不舒服,强忍着酸楚,我努力地睁大眼睛,不想错过任何一个机会。雨中的一切变得模糊,只有少量的霓虹在如注的雨中给出一点光,根本无法辨认道路。我心里很担心计划很可能会最终失败,车子什么时候停,在哪里停,我们都无法预知。

车子驶入了市区,交通变得很复杂,我心跳得更快了,我很担心一但驶离市区,我们可能会完全错失方向,无法再回到市区。慌忙中我决定马上跳离卡车,在雨中,我召开了全体大会,有一只易拉罐极力反对,他主张等雨停了再说,因为他认为现在跳车,死多活少,易拉罐不自己摔死,也要葬身滚滚车轮。他的意见获得了一半的拥护,如果实行我的计划,无异于分裂,我们决定搁置争议,等待机会。

不久,雨渐渐小了,天色又重新亮了起来,真乃天无决易拉罐之路啊。我还是一刻不停地观察着车外的道路和交通,刚经历了暴风雨的城市,像是被水洗过似的,灰色的,湿漉漉的,空气虽然潮湿,但透明和清新,真是太好了,我喜欢这透明而又新鲜的城市。就在这时,就这么一刹那,从某一个角度,我看见了那如同九重天似的高架道路,以及上面树着的“GNH”指示牌。天呢,我找到了,我欣喜万分。快!快!召开会议,我把高架道路,指示牌和我在鲁强车上的阅历告诉了大伙,我们再次举手表决行动计划,除少数几个易拉罐表示沉默外,大多数都表示赞成,接下来我们就要恃机行动了,可是车子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还在这条主干道上飞奔。

过了许久,卡车才驶离主干道,驶入了一条车流量不大的道路,望着快速向后退去的马路,易拉罐们还是心有余悸,不能盲目行动啊,可是再不跳的话,我们可能会找不到路了!我心急如焚。这时我的搭档来找我商量,他建议我们先把后挡板打开,然后分成10组,每一个小组为一个单位,大家抱在一起,在统一指挥下一起滚下去,这样可以避免伤亡,还可以避免落单。绝妙的主意!再次召开会议,竟然获得了全数通过,不可思议。于是在后面没有车跟进的情况下,我们跳离了卡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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