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三婶又开始张罗着给木棉介绍对象。她大概听闻到木棉是个事多又难弄的的小女人。于是提前打好预防针，她吧嗒吧嗒的说，“我给你介绍的这个小伙子呢，是我哥哥的小舅子的小舅子的儿子。”
木棉的思维立即象打了结的乱麻，一个劲的饶在小舅子的小舅子里没饶出来。以致于三婶后来说的话她基本上没听到什么。好象是说这个人个儿很矮。反正条件已经说明白了，行不行吧，觉得不行，也就不用劳烦人家从市区跑过来了。此时木棉好象是被五花大绑着拷问，让她当即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行还是不行？
木棉哆嗦着嘴唇，眼神空茫的无法回答。她想起曾经有一次的生病经历。那一阶段，她总是要生病，三天两头的跑着医院，做着各种检查，治疗，复发，再治疗。她甚至怀疑自己的身体里有个魔鬼，正潜伏着，即将露出狰狞的面孔。那天，她身心疲惫的坐在一个医生面前。他忽然抬头，说了一句，“打针还是吃药？”木棉看到他的脸，冷漠的象一块铁的脸。她终于无法控制，尖叫着跑出了门诊。与现在的情形多么相象，三婶的脸也严肃下来，行还是不行？打针还是吃药？是否要再一次被这种压力打倒，尖叫着逃跑。
“行！”这沉重的声音，好象是把千斤重的铁块砸在了自己心上，如今的你，机会更少的你，在现实更残酷的情况下，不得不学会一种“必须承担永无极限”的心理训练。你的抗打击能力，你的柔韧能力，你的绝处逢生能力，你的打持久战能力……是的，木棉为这样一个“行”字，却创造了一个叫“必须承担永无极限”的名词，她可以把它收集在她的胡思乱想录里，作为激励自己的一种能量。
当木棉见到这个与一连串小舅子有关的人的时候，她想起关于余曼的一个笑话，她讽刺那个只有三堆牛粪高的人还敢问她有多重，这真是一种自不量力的人。木棉眼前的这个人，恐怕比三堆牛粪还要矮一点。木棉一偏头就看到了他的头顶，虽然头发蓬松，但也没增加多少高度。
“你有一米六吗？”这个男人一开口，就显得有点缺心眼。
木棉恨恨的想，小样的，你还敢问我有没有一米六，我一个女孩子，没一米六那也叫娇小。你一个男人，这么点身高，不折不扣两堆半牛粪的小矮子。
“我猜你没一米六。”他居然要把这个话题进行到底，不折不扣的缺心眼。
“我一米五八。作为女孩子，算很矮的那种吗？”
“我以前的女朋友有一米六五呢！”他看起来骄傲又春风得意的样子。好象在说他自己有一米六五。
木棉被气得头昏脑胀，“你有一米六吗？”
“我有，我有，我当然有。”他伸长脖子争论着。
“我看你头发吹那么高，脖子伸那么长，你也还是没有一米六。小矮子。”
“你怎么知道我每天吹头发？我脖子本来就不短啊。”
木棉看到他绷圆眼睛的样子，傻傻的认真表情，觉得他有点象《白雪公主》里小矮人的形象。大概他就是一个心直口快的人，也没有什么恶意，并且他也不介意叫他小矮子。木棉决定原谅这个少根弦的人。
“小矮子，你知道你的脖子为什么这么长吗？”
“你知道？”
“当然了，你以前一直在仰望你女朋友啊，所以不知不觉中把脖子拉长了。”
“嘿嘿，有点道理。”他居然还没生气，咧嘴傻笑起来。木棉实在拿这人没办法，第一次知道，天下还有这么一种叫人不可思议的人。
他给木棉讲述了那个一米六五的女朋友将他抛弃以后，他肝肠寸断的情形。他痛心疾首的说，“她再也找不到比我更爱她的人了，她踩破两百双鞋子都找不到。你说作为一个普通人，按一年踩破五双鞋子的速度计算，那她踩破两百双鞋子至少要用四十年时间。在她六七十岁变成白发苍苍老太婆时才明白，她曾经抛弃了最爱她的人，她将会多么悔恨啊。”
“有可能她一年穿五十双鞋子呢？或者有可能她成了贵夫人，一个月就要买两百双鞋子呢，哪怕穿不破也可以扔嘛。那有什么难的。”
“真的吗？真的吗？”他又绷圆了眼睛看木棉。木棉紧张的从椅子上轻微挪动一下。她有点不能确定，这个人会不会有惊人的缺心眼爆发力。也许会捏住她的两个肩头，拼命摇晃她，“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那么到时候自己的手还有没有可活动空间，是否可以举起右手，摆出枪的造型，将他击毙。或者实在手使不上劲了。可以效仿上一次制止那个老神经病时的情形，“站住！不许动！举起手来！”
“其实你说的是对的，我决定从今天开始彻底忘记她，因为我遇见了你。”
“哦——”木棉长舒一口气，全身即将晕倒的松软下来。不是为躲过被摇晃的一劫，而是她预感被这样的人喜欢，才是真正永无止境的劫难。
告别的时候，他小鸟依人的清纯模样，羞答答的问木棉，“我可以做你男朋友吗？”
“哦，这个，这个嘛。小矮子同志，我建议你还是找个高个的女朋友，有利于优良下一代。你说呢，如果你未来的孩子长大以后，不但没有被优化，反而退化了，那他不是要恨你一辈子。”
“你也不是很矮嘛。”
“我都没有一米六，当然很矮了。”
“女孩子不需要那么高的。咦？好象不对呀，我们俩怎么把刚才说的话反过来说了。”
“不管正还是反，总之你要为你的下一代着想。”
“小木木，那么能允许我想你吗？”
“小矮子同志，我真的要回去了，请不要叫我小木木，太难听了。”
“那我叫你什么？叫你木棉行吗？”
“你有没有看过周星弛的《月光宝盒》？”
“怎么了？”
“你真的很象里面的唐僧。”
‘我没有看过，是电影吗？”
“哇——”木棉几乎要抓狂了。“请问你到底活在哪个远古年代啊？这个电影有十几年历史了，你最好不要告诉我你连周星星都不认识。”
“怎么又变周星星了？是周星弛才对吧？”
“妈妈呀，给我条绳子让我上吊。小矮子同志，天下有个词语叫‘幽默’，你应该从来不认识这两个字吧？“
“我认识，我认识的。”
“我真得回去了。你也回去吧，汽车站就在前面，你知道怎么走吗？”
“我知道。”
“一路顺风，再见。”
“木棉——”
“快回吧，天不早了，不然没汽车了。”
“木棉——”他一边倒退着走路，一边挥手，一边喊着木棉的名字。身后的一辆三轮车差点撞上他。
木棉大叫一声，“小心后面有车。”
总算是有惊无险，他避过了三轮车，却还是固执的倒退着走，向木棉挥手，喊木棉的名字。送走了小矮子，木棉心里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刚才那个告别的场景，如果里面的人换成齐绅，那该是一副多么唯美、动人、诗情画意、缠绵悱恻、荡气回肠、心痛欲裂的感人画面啊。也许木棉会梨花带雨，念着齐绅的名字，心酸浪漫一生一世。可是，这个人是小矮子，多么扫兴，多么让人恼火，一副本该美好的画面被残忍破坏了。木棉不停的晃动脑袋，要将刚才那个画面从记忆里删除掉。如果要记得，就记得刚才那个向她告别的人是齐绅。尽管这是一个自欺欺人的想象。也甘愿将其进行到底。
木棉想去找余曼述说述说憋闷的心情。那个只有两堆半牛粪高的小矮子，少了不知道几根弦的人，不懂周星星喜剧的人，唠唠叨叨象唐僧的人，还会羞答答的人。
“不会吧？他说想做你男朋友？”余曼首先感兴趣的是这个问题。
“有什么不对吗？”
“这肯定不是一个有阳刚之气的男人，或者说的好听点这肯定是个崇拜女性的男人。”
“为什么呢？”
“你想啊，一般的男人都会说，我想让你做我女朋友。他倒反过来说了，还羞答答的要做你男朋友。”
“妈呀，我快疯了。全中国的好男人都上哪去了？肯定是被那些心狠手辣的女人霸占窝藏起来了。等轮到我们这种后下手遭殃的人，遇见的不是猪头就是二百五，或者要不然就是牛粪。”
“牛粪上才可以滋养出鲜花啊。”
“那我宁愿不开鲜花，或者我宁愿自己当牛粪。”
木棉的手机滴滴滴的来了短信。打开一看，小矮子深情款款的说，“木棉，一旦爱上你，我就会爱你一辈子。”
“救命啊！”木棉大叫一声，昏倒在余曼宽阔的胸怀里。余曼拿起手机一看，“喂，醒来醒来，别装了。我看这人还行，可以考虑。”
“这也叫行？”
“你想啊，这么忠厚没心眼的人，你和他在一起了，那不就等于有了呼风唤雨的权利，你可以打他，骂他，使唤他，压榨他。总之你说东他不敢说西，你想要星星，他都会伸长胳膊帮你去摘。”
“我是那样恶毒的凶婆子吗？我看你们俩倒比较合适。反正你是力量型的，他是柔弱型的。在只有人民内部矛盾的时候，你可以尽情的欺负他，让他屈服于你的淫威之下。在面对敌我矛盾的时候，你就展开你强大有力的臂膀，将他保护在你的羽翼之下，如果他说我怕怕，你就拍拍他的小脑袋，安慰他，有我在，不用怕。你们才是‘郎菜女猛’，天生一对。人家小矮子也说了，他以前的女朋友都是大高个。你这一米七的身高，多气派，足有压倒一切的阵势。”
“我看你就是拿我开涮最开心。不过我大人不记小人过。赶快回你的短信吧。”
“回什么呢，干脆把你介绍给他？”
“滚滚滚，你还没完了你。”
木棉没有给小矮子回短信，她要回去先问问母亲，一个身高不足一米六的男人，是否可以做她的女婿。想一想这对母亲来说真是一件残酷的事情。她一生都在追求美好追求艺术。年轻的时候烫时髦的卷发，用香喷喷的雪花膏，肤如凝脂，面若桃花。如今年过五十依然风采依旧，依然孜孜以求的追寻着世间一切美好事物。她唱歌跳舞绣花弹琴，她高贵典雅，超凡脱俗，她去到海南都会有人询问她是不是旅美华侨。她高雅的象是天上的云朵，却被埋没在如此乡土如此落后的小山村。木棉不敢再往下想了，如果自家的女婿比丈母娘都矮一截，那他这以后怎么在这个家里抬头。当年父亲高攀了母亲，一辈子都甘愿做一个具有垃圾桶功效的陶瓷罐。可是父亲有父亲隐忍的智慧，他有容乃大，难得糊涂。据说现在有一种环保型的路灯垃圾桶。木棉可以确信无疑的断定，那一定是根据父亲的原理发明的。在他们这个家，是个正向循环的生物链，母亲将她的坏脾气爆发出来——父亲将这些垃圾统统收入他的陶瓷罐——垃圾产生沼气——用沼气发电变路灯——路灯给全家带来温暖光明。所以他们这个家，总是那么生机勃勃，繁荣昌盛。如果有人问木棉，你最崇拜的是什么。她一定回答，父亲的胸怀肚量。同时她也意识到，现在的男人已经很难有这种包容的智慧了。所以小矮子如果来到木棉家里，第一个鄙视他的，首先应该是母亲。她追求完美的性格，怎么可以忍受？怎么可以忍受？
所以木棉决定不问母亲的意见了，问也是白问。回到家里，母亲已经做好了饭菜等木棉吃饭。木棉用鼻子嗅了嗅，闻到的不是饭菜的香味，而是生人的味道。想必是刘大妈还是张大婶，已经来给母亲通风报信了。
“听说那个人和你差不多高。”母亲开口询问。
“这又是哪听来的情报啊？怎么村里的消息都是火箭牌的呢，不用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倒记时，直接就上轨道正常运行了。”
母亲瞪了木棉一眼，“你这几年什么本事都没长，就嘴皮子的功夫长了不少。”
“那你说，那个小矮子，你能通过吗？”
“我做不了你们年轻人的主，你自己看着办。”母亲随意吃了几口饭，就放下碗筷，出门排练节目去了。木棉慢悠悠的吃完饭，洗好碗，去院子里溜了两圈，就不耐烦的进屋卧床了。她现在好象挺怕动，生命在于静止，就象余曼说的那样，她大概真有十年没尝试过跑步的滋味了。但她还是很瘦，吃完饭这样躺着也不胖。一个人静静的，很懒散的，最多是思维活动活动，想一些永远也没有答案的问题。
小矮子又给她发了一条信息，只有两个字，加一破折号，木棉——
木棉心烦意乱，她想起那次集体约会时见过的那个女孩。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她的话却深深的刻在了木棉的脑子里。她说，想当年，我不想结婚的时候，有100个男人排在我身后，任我挑挑拣拣。如今，在我想结婚的时候，我在那个男人的屁股后面排101位。那个瘪三一样的男人，我曾经还把他踹到了西天上。多有趣的女人，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有趣的女人，为什么却有那么多无聊的男人。木棉绝对不会吃回头草，但她的情况也不妙。可以说，当年她甩掉的任何一个人，都比这个小矮子强十倍。包括她恨得咬牙切齿的郑向南，都比小矮子要强。难道这就是上天在惩罚她的心高气傲，叫她鼻青脸肿之后惨淡收场。
余曼打电话过来嘱咐她，“不要回绝那个人，这个年龄要学会面对现实了。还要把自己大小姐的脾气改一改，不能一点委屈都不受。相亲这种事，哪能一锤定音，说不行就不行啊。不妨多给人家一次机会，也是给自己多个选择。”
木棉说，“那好，你下次陪我一起去见他。”
木棉给小矮子发信息，“下个礼拜，见一面，介绍我同学给你认识。不过，我并没有答应你什么。我们还需要再了解了解。”
小矮子兴高采烈的把电话打过来，“木棉——木棉——我太高兴了……”他滔滔不绝的说了一大堆。木棉几乎没听到什么，只是在心里说，唐僧，唐僧。
再次见小矮子的时候，是在镇上的公园里，她实在不想又被村里的人盯梢。木棉和余曼坐在公园的凉亭里，小矮子来到以后，“哇——”大叫一声，恶作剧的吓唬她们。
“真幼稚，”木棉说他。
“幼稚吗？看看你们有什么反应。”他手上提着一大包零食，带给木棉和余曼。余曼被好吃的收买之后，嘴变得又甜又软，一个劲的夸他细心，善解人意。余曼和小矮子一边啃瓜子一边喷大嗑，两个一样爱说的人，真是棋逢对手。滔滔口水，绵延不绝。木棉在一旁抱着一包薯片用力嚼着，她实在不喜欢爱吃瓜子的男人，也实在不喜欢话没完没了多的男人。这个小矮子，可是毫不含糊的两样都占全了。
当小矮子开始问余曼在哪里工作，工资多少的时候。木棉立即站起来制止他，“你有没有礼貌，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随便聊聊嘛，大家也随便说说嘛，那有什么不能说的。”他倒满不在乎的样子。
木棉生气了，对他狠狠的说，“男人，不要那么话多。”
三个人开始逛公园，小矮子从他随身的大背包里掏出相机，走几步路就要停下来拍照片。余曼热心的给他拍照，木棉站一旁冷冷的看着这个永远将手摆成V字型的男人，实在觉得没劲。
“木棉，你过来，我和你合影。”
“我不喜欢照相，你和余曼合吧。”
余曼噔噔噔的跑过去，妈呀，这个情形把木棉吓了一大跳，好象是妈妈和儿子站在一起。余曼高出小矮子一大截。身体又比他宽出一半。他俩人左边一个V字手势，右边一个V字手势，配合默契。
拍了几张照片以后，余曼提前走了，她说她约了一个人见面。木棉弄不清楚是真是假，也许她实在受不了小矮子，所以逃跑了。
余曼走了以后，气氛变的很冷清，木棉没有什么话同他讲，于是他一个人自说自话。木棉最多嗯一声。看到公共卫生间，木棉走了进去，她需要去卫生间里思考一下要不要继续和这个人待下去。
木棉听到外面吹风机嗡嗡响的声音，她还正纳闷，在这里怎么会有吹风机的声音。就听到看厕所的老头说，“小伙子，现在吹的什么头发啊？”木棉翻了一个白眼，在心里骂小矮子一句，真丢人。大概他的头发塌下去会显得更矮，所以要时刻高度警惕，将头发吹得又高又蓬松。难怪他背那么大的一个包，里面放的东西可真够多，不知道有没有内增高的鞋子。
“老大爷，你在这里看厕所，一个月多少钱的工资啊。”小矮子似乎走到哪里，嘴上都离不开这句话。木棉很想出去赏他一个大耳光，再教训他一遍，“男人，不要那么话多。”
木棉压抑着怒火，又和小矮子走了一段路，她犹豫着要不要再提醒提醒他，不要随便问别人的个人情况。可是这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随他去吧。木棉停下来坐在一处小桥上，两个外地的游客也在那里休息。小矮子又过去搭讪，“你们拿的DV多少钱？”两个男人尴尬的不知如何回答，似乎是香港人，说着广东话。他又不得要领的和别人乌拉了几句，终于把那两个人给吓跑了。
“你为什么非要问别人与钱有关的东西，不是问人家的工资，就是问人家的物品价格。”木棉终于忍不住发镖。
“你要和别人沟通，拉近彼此的距离，不是需要主动一点吗？”
“你是很主动，但太不礼貌了，你这样只会把别人吓跑，而不是拉近距离。还有，你为什么非要和陌生人套近乎。有些人并不希望你去打扰他。”
“不会吧？我看他们都很乐意同我交流。”
木棉几乎要七窍生烟。她终于发现这个人有多么迂腐顽固。就连木棉身上穿的破洞牛仔裤他都不能理解，“你为什么穿有洞的裤子？你没发现它破了吗？”这是今天他一开始看到木棉时说的话。当时木棉和余曼大眼瞪小眼的谁也没多解释。她们两个都不能理解，在现在这个时代，一个年轻人，居然不知道有特别加工过的破洞牛仔裤这回事。所以，他不知道周星弛的《月光宝盒》完全不用奇怪。
木棉在心里暗自决定，再也不要见到这个人，今天是最后一次。
“小矮子，我们去吃饭吧，我请你，谢谢你今天给我带零食。”
“你请我？你工资很高？”
木棉快步的走在他前面，不再理他。他们去了一家老字号的米线店。点了两碗米线，两盘小菜，一个兔腿。
木棉对他说，“兔腿你吃，我不太爱吃肉。”
“你不爱吃肉啊？是不是怕胖？”
木棉用很不耐烦眼光看他。他这次好象终于聪明了一回，“哦，对了，你说的，男人不要那么话多。我记住了。他一边啃兔腿，一边重复着，男人不要那么话多。”
当木棉再看他的时候，完全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他鼓鼓的两腮上，沾满了明晃晃的油和辣椒面。鼻头上也是，嘴更象两条蠕动的大肥肠。他的手指很短，粗粗胖胖的儿童手，满手抓的都是油。
木棉大喊一声，“结帐。”
他慌忙的站起来，用油手伸进兜里掏钱。木棉制止了他，“你坐下，我来。”
“让女孩子付钱不好吧？”
“没关系，你可以把我当男人。”
“把你当男人？那我呢？”
“小矮子，你在这里慢慢吃，我有急事，先回去了。”
木棉不等他回答，就迅速的起身离去。她和这个人即便再多待一分钟，都会忍不住想上吊自尽。她边走边给余曼打电话，“臭丫头，你死哪去了？”
原来余曼并没有约人，而是一个人溜去逛街。现在逛累了，在冷饮店吃冰淇淋。木棉赶去这家冷饮店，上次和张灵来过，所以很熟悉。
“你和空气有约会啊？”木棉冲她，“你也真够意思，把我一个人丢下。”
“你和人家谈恋爱，我当然也不能没完没了的瞎搀和啊。”余曼显出一副无辜的神情。
“我谈恋爱？你别让我吐出来行不行，我可刚吃饱。你还敢说，上次要不是你一个劲的怂恿我不要回绝人家。今天也不会有这一出戏。你倒好，花拳绣腿的耍了两下子就逃之夭夭了。”
“姐们，我错了，他是属于两堆牛粪级别的。”
“怎么又变两堆了？”
“如果不是看在他给我们带零食的份上。我还想说他一堆半呢。”
“你可以说他一堆半。零食的钱我已经还上了。现在你可以不用吃人嘴软的尽情说他坏话了。”
“见过少弦的人，没见过少这么多根弦的人。还有，除了身高，你有没有发现他身体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他的手让人很郁闷，从来没见过一个男人的手长成那样，感觉象把十岁小胖孩儿的手装在了他身上。”
“他穿女人的肉色丝袜。”
“余曼，你的眼睛也太尖了吧？这你都发现了。”
“他和我坐的那么近，瓜子皮都吐我脸上了，我还能不好好观察观察。对了，还有呢。余曼开始神秘兮兮的凑近木棉的耳朵，他的身条那么细，却长了个畸形的大屁股，估计是没长上去的身高全浓缩在那个部位了。比女人的屁股都圆都大呢。”
木棉推开余曼，“你还真够恶心的，把眼珠子掏出来，放进消毒药水里泡泡。”
这时的余曼，摆出她农村小媳妇的模样，满不在乎神气活现的说，“所以我必须溜走啊，不走的话，我真有冲动，一脚踹过去，踹平他的大屁股。”
木棉低头不语的吃冰淇淋。她现在慢慢意识到，结过婚的女人，多多少少都变的粗俗一些，敢言一些。很多未婚女子说不出口的话，她们都能脸不红心不跳的轻松脱口。木棉想，自己会不会也有这么一天。或者还可以在饭桌上，轻松的甩两句黄段子。想想都是可怕的一件事情啊。
小矮子又给木棉发信息，“木棉，你为什么匆匆忙忙的走了。”
木棉没有回复。
他再发一条，还是象上次一样，“木棉——”
木棉还是没有回复。
他忍不住打来了电话。木棉想，好吧，我就痛快的把话说清楚。那样你也不用对我抱什么希望了。
“木棉——”
“木棉——”
小矮子在电话那边凄凄哀哀、悲悲切切的一遍遍唤木棉的名字。他把后面的“棉”字拖成很长的颤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绵羊音？
“木棉——你不理我了吗？你不理我了吗？”
“小矮子，我们真的不合适。还是做普通朋友吧。”
“哪里不合适？我改，我愿意为你改变。”
“你还是做你自己吧，其实你很可爱。只是我不懂欣赏。你要找能欣赏你的人，这样才会幸福啊。”
“木棉——不要这样对我好吗，你就这么狠心吗？”木棉听到电话那边嘤嘤呜呜软弱的哭泣声，面对一个见了两次面，就要哭泣的男人，木棉不但不能同情他，反而变得暴躁烦乱起来。在她的感觉里，有些男人脆弱的时候是叫女人心疼想要去呵护的。而有些男人脆弱起来，叫任何一个人都无比反感，恨不得把他一脚踹进河里去。
“别哭了行不行，你还是男人吗？”木棉火暴的吼他。
“如果我是一个女人，就是典型的怨妇。”这是小矮子说过的最有自知之明的一句话。他终于透彻的分析了自己一回。这个年过三十，只谈过一次恋爱的人，大概他的心中一直渴望着高大与力量。那个一米六五的女朋友，让他有了一个仰望的高度。娇小的木棉，虽然瘦弱，但强大的内心力量让他崇拜。木棉想到这里，有一点心软了。毕竟，一个男人能作出如此难堪的剖析，是多么需要勇气，同时又显得多么残忍。
“小矮子——”木棉发现自己也开始拉长调子说话，她刚刚觉醒的同情心又瞬间熄灭。她真的无法忍受一个用绵羊音唤她名字的男人出现在她的生活中。肉色丝袜，小胖手，说话絮絮叨叨，吃饭满脸沾油……
“救命啊——”木棉对着夜空长嘶一声。
地狱的门永远大大敞开。天堂的门却连一道缝隙都无法敲开。（摘自木棉的《胡思乱想录》第206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