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二十五年十二月。
一日,京城不远处的树林中,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前行着,领头之处竖着两面大旗,苍劲而有力的“唐”字向我们告知着这群人的身份。
数日前,武惠妃因梦魇缠身,却不告知任何人梦中所见,渐渐的得了心病,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唐玄宗李隆基担忧心切,便将朝政交于寿王李瑁,带着病中的武惠妃去往骊山温泉宫散心。在骊山没有太多的公事需要处理,从而玄宗也时常陪在惠妃身边,问长吁短,千方百计的使武惠妃精神愉悦,而随行的太医绞尽脑汁也无法得知武惠妃的病情从何而来,又如何医治,该想的办法也想了,该用的药也都用了,却丝毫不见起色,反而愈来愈重,似有回天乏术之兆,几位太医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将此事告诉皇上。
“一群废物,朕养你们用你们,你们却连区区梦魇之症都治不好,留你们何用!”
“臣等惶恐,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惠妃的病来势汹汹你们不知从何治起?只是尔等医术尚浅?只是朕不该重用你们?看来是安逸的日子过久了,反倒让你们忘了自己所学”
见皇上如此震怒,太医们将头埋得更低。
“皇上,臣斗胆谏言,惠妃娘娘乃是梦魇导致的心病,娘娘未曾告诉任何人所梦之事,微臣也不知该如何医治,所谓心病还须心药医,皇上与娘娘伉俪情深,且皇上贵为天子,定能问出娘娘心中所想,只要知道梦魇所指,便能抓住苗头彻底更治好娘娘”
说话之人乃太医院之首李归,本是江湖郎中,有一次李瑁受玄宗之命探访民情,恰巧遇上正在行医的李归,最后被引荐给玄宗,带入太医院,此人处事圆滑,行走江湖懂得看眼色行事,行医多年自是宫中太医无法比拟的,又因寿王李瑁及其生母武惠妃在暗中扶持,最后在宫中逐渐站稳脚跟当上太医之首。
凉亭中一片静寂,玄宗坐在太师椅上,把玩着手中的扳指,面色一如从前,没人看得出来他在想些什么,奴才们全都立在一旁,他们只知道这位天子此时应该很生气,而太医们跪在地上,许是压抑感太重,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出,初冬的天气,每个人的额头上或多或少都溢出了汗,却不敢去擦拭。
耳边传来的脚步声,使得玄宗向亭外望去,只见高力士朝这边疾步走来,手上还捏着一封拆开过的信。
“皇上,京城来信说,宰相大人病故。”
宰相宋璟,为官数十载,从刑部尚书做到宰相,执法公正,割害弊政,如果说高力士是玄宗的左膀,那么这右臂自然非宋璟莫属,只是少了高力士的文武韬略。得知宋璟去世,玄宗自是十分难过,立即吩咐众人,即刻启程回宫。而跪着的几位太医也暂时松了口气,至少,现在还不会命丧于此,但接下来该如何,众人心中也开始了各自的盘算。
回宫后,玄宗派人送惠妃回寝宫,自己则赶去宰相府,而在玄宗离去后,寿王便去了惠妃处探望。
本已休息的惠妃一听儿子前来,立即叫宫人扶她起身,皇帝现如今仍未立太子,虽然惠妃时常在玄宗耳边提及,却也未见有所动静,也只能多给儿子出出主意了。
“母亲,这身子未好为何不好生躺着歇息,儿臣哪禁得起母亲这般惦念啊。”刚进屋子的李瑁见着武惠妃被丫鬟扶着正欲起身,忙出身制止。
“瑁儿,你父皇最近很辛苦,既要操劳军国大事,又要照顾为娘,现在我身体感觉好多了,听闻宰相大人病故,你怎么不陪着你父皇一起去宰相府呢?”
“母亲,不是儿臣不想去,只是你还不知父皇的心思吗,就算父皇已经废掉太子瑛,可还有那么多王爷在呢,此次若不是母亲帮着儿臣美言了几句,这朝政之事怕也不会落在儿臣身上。”
武惠妃听言不禁叹了口气,想她惯宠六宫,手上沾染了多少鲜血,费劲心思除掉太子瑛,可皇上对重立太子这事始终没有表态,这让她实在捉摸不透,想起最近自己时常做的梦,梦中那些死去的人都来找她索命,她害怕,却不敢告知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儿子,一想起那些被自己害死的人,惠妃觉得很是可笑,曾经杀害他们的时候,也未曾想过会有今天。
“母亲,你才从骊山回来,路途劳累,你先歇息吧,儿臣改日再来看你。”看见惠妃许久未说话,眼神也有些游离,李瑁只当是惠妃有些累了,并未多想,道了声安便退下了。
第二日,天气有些沉闷,压抑的气息使得皇宫众人都觉得有些紧张,皇上一早便去了宰相府。沉寂了一天的压抑天气在夜色沉幕之时终于爆发了,雷雨闪电之中的皇宫,显得更为阴森。早已歇下的惠妃被梦魇吓醒,她梦见被她害死的太子瑛还有其余两人找她索命,那骇人的场景仿佛真实一般,“唰”的一下,一道闪电照亮了寝宫四周,也照在了惠妃惨白的脸上,宫人已歇下,只留得几位丫鬟在门外守候着,此时的寝宫,烛火已经熄灭,在闪电下来的瞬间,惠妃看清了四周,宫帘翻飞,未关的窗户也在吱吱作响,而窗外的树枝倒影摇晃着映在地板上,恍若各种牛鬼蛇神,加之这些日子以来的梦魇,惠妃彻底崩溃,她知道是那些死去的人来找她了,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些被她杀掉的妃子以及无辜的孩子,一个个张开利爪向她袭来。
“皇上,惠妃,惠妃娘娘,出,出事了!”一名小太监跪在太极殿前,被雨淋湿的灯躺在身侧。
正与高力士等人商议事情的玄宗听得太监汇报,只得把宋璟之事交于李林甫,并嘱咐道好生处理,便带着随行之人急忙回宫。此时惠妃病榻前后围着不少探视的人,玄宗一进来,大家一起跪下迎接。他顾不上接礼,径直去看惠妃。
此时的惠妃坐在床的角落,手中抱着一个软枕,头发凌乱的散在脸侧,脸色苍白,双眼无神的呆滞着,口中断断续续的念着“不是我不是我”,直到玄宗唤着她的名字,她才缓过来,看着玄宗,随即昏死过去,太医们正在紧张地抢救。
玄宗俯在惠妃耳边,焦急痛苦地呼唤:“爱妃醒醒!爱妃醒醒……”
而李瑁及妻子杨玉环则在一旁喊道:“母亲……”
惠妃似乎听到儿子和儿媳的呼唤,慢慢地睁开那双无神的双眼,看着周围的人,然后紧紧地抓住玄宗的手,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地说:
“承蒙陛下宠爱不弃,令臣妾常侍奉左右。陛下待臣妾恩重如山,情深似海,臣妾就是来世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陛下的恩情。眼下,妾身恐怕阳寿将终,不久人世。妾身虽死无憾,只是九泉之下,放心不下我们的瑁儿。”
“爱妃不必担心,朕为瑁儿做主呢。”
“依臣妾之见,瑁儿是我们的骨血,聪明好学,仁孝忠厚,朝野共誉,有人君之表。陛下若能将瑁儿储位东宫,上合天意,下顺民心,使大唐江山后继有人,妾身在九泉之下,也会为你们父子祈福的。”
武惠妃说完,闭上眼睛,抓着玄宗的手慢慢松开,而玄宗似是在思考惠妃的话,并没有发现此时的惠妃已经悄然逝世,直到李瑁哭着跪着床前,悲痛的叫出“母亲!”玄宗紧紧的抱着怀中的人,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切都那么美好,除开那些哭喊声。
处理完惠妃的后事后,一连失去爱人和得力助手的玄宗仿佛老了几岁,在听得惠妃宫中宫女的回答,惠妃那日晚上一直在疯狂的喊道“太子瑛,你不要过来,不是我害死你的”“求你放过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饶了我吧”“要怪就怪你抢了瑁儿的位置”。
“皇上,看来太子瑛真的是受了惠妃娘娘等人的陷害,而惠妃这些日子的梦魇也似乎有所解释了。”高力士叫下人带走那名宫女,走到玄宗身旁。想来惠妃的梦魇也是在太子瑛死后不久,而惠妃不愿告知任何人,也是因为怕被知道吧。
“其实,朕早就知道她心地跟皇祖母武氏一样,毕竟从小她便在祖母跟前长大,死在她手里的宫人或别的朕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朕没想到,他连瑛儿也不放过,连带着其他两位,那都是朕的儿子啊。”
惠妃之死玄宗并未怪罪太医们,几日后,玄宗追赠惠妃皇后之位,谥曰贞顺皇后,葬于敬陵,并立庙祭祀,而不知怎的,惠妃谋害太子与其他两位皇子的事也传了出去。
武惠妃去世,玄宗身心受到很大摧残,像变了个人似的,整天精神萎靡不振,坐朝没精打采,半天一句话也不说,弄得大臣手足无措。下朝睹物思人,对花伤心,见月流泪,经常独自在惠妃灵柩周围,徘徊至深夜。
高力士知道玄宗的心思,日夜陪着,殷勤侍候,温言开导,以分担他对惠妃思念的悲伤,然而一切都是徒劳无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