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源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那些个旧事就莫要在孩子面前提了。”
江安点点头,问道:“南儿呢?”
江源答道:“胡兰见南儿虽是有些呆傻,记忆力却是甚好,叫南儿去她家认认药草,好歹将来能卖些钱糊口。算算时辰,等会胡兰便会带着南儿来了,不如我们先去吧,也好叫这孩子认识认识祖宗跟各位老人家。”
江安点点头,她也知道江源怕是没多少日子了,这才巴巴地给江南找条后路。两个人并着一个小孩边说话边拐了几个弯,便到了江氏祠堂。虽说沈煜胆子不小,一下子见到那许多的牌位跟那许多老了的女人,也被吓得够呛。江源看他吓得直抖,便侧过身,将他挡在后面。紧紧握住他的手,跟各位族里的老人笑道:“毕竟是男孩子家的,没见过世面,叫各位见笑了。”
有个看起来很有威严的老女人道:“无妨,听说这孩子是你一个远房亲戚家的,因为家里遭了灾,父母双亡,这才投靠了你来?”
江源作揖道:“是的,初初见到这孩子的时候,还以为是哪家的贵公子,后来才看见家里人替他带在脖子上的玉,这才知道是先夫在旧乡的亲戚家的孩子。又因着从前陪先夫回乡探亲的时候见过这孩子几面,忆起来似是有这么一个孩子。再听他的话,竟然真是故人之子,怜他除我之外再无亲人,问了他的意见,同我家南儿定个亲,也算是有个家了。”
老女人点点头,周围的几个女人都不说话,只是微笑。只有一个看起来表情很冷淡的中年女人淡淡地“哼”了一声。
不过半刻钟,胡兰便领着六岁的江南走了进来,胡兰对着祠堂中做着的老人见过礼,又将江南拉到前面,比手画脚的半天,江南才跪下来给那些人磕了头,磕磕绊绊地道:“南……南儿……有……有礼。”
虽说江南呆傻之名在江家村里无人不知,但是大多数人都对这个只会水汪汪地眨着眼睛看着你的女娃子多几分宠溺与欢喜,刚才还很有威严的老女人连忙从位子上站起来,把那个小人儿扶了起来。笑眯眯地打量着她,半晌才问:“我们南儿今日要定亲了,你欢喜不欢喜啊?”
江南眨眨眼,忽地跑到沈煜的身边,拉着他的衣袖撒娇似地说:“哥哥,定亲,欢喜。”
周围的人都大笑起来,就连刚才板着脸的女人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江安咳了咳,走到祠堂中央,她的女儿,刚才沈煜见过的十四岁的女子将三炷香点燃交给她。她拿着三炷香朝祖宗的牌位拜了拜,然后将香插进了香炉里。
她转过身,对着各位族老问道:“今日沈煜将与江源的女儿江南定亲,不知诸位可有什么意见?”
没有人说话,江安等了一刻钟,确定没有人反对了,这才继续。她先是将早先江源给她的玉佩拿出来。这玉佩乃是龙凤玉佩,龙在中央,凤在外围,两个玉佩合起来便是龙飞凤舞。此玉佩乃是暖玉制成,冬日里戴着对身体极为有益。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江源的家底被长期缠绵病榻的她给耗尽了,此刻见她居然能拿出如此上好的玉佩不禁都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江安在众人面前讲龙佩交予沈煜,将凤佩交予江南,并宣布道:“江氏江南同沈氏沈煜于我江家村祠堂定亲仪式开始。”
沈煜父母双亡,没有夫家,之前江源便同江安商量,将沈煜认作了她的义子,姓名不改,只是这聘礼从江源家送到了江安家。因为只是定亲,江源只准备了些许的礼品。有一匹丝绸,四份糕点,二两的散碎银子并着一些首饰,拿着一个好好的檀木箱子装着,让胡兰送到了江安的家里。
众人皆知虽是定亲,看江源的样子,已经拿沈煜当自家女婿看了。江安对着半道上来的便宜儿子很是欢喜,她有两个女儿,老大就冷冰冰的不说话,老二就整天的孩子心性,直道没有儿子贴心。见着沈煜的体贴懂事,也就把他当做自个儿儿子看了。
在江安的主持下,沈煜同江南拜了牌位,又拜了几位老人,这定亲算是完成了。江南只觉得好玩,看着小哥哥拉着自己的手,咪咪地笑着,看起来很是开心。
仪式完成后,江源朝江安努努嘴,江安点点头,“诸位不要忙着走,江源还有些事情需要各位做个见证。”
江源笑道:“各位也知道,我这破身子能拖到今日也是难得,指不定过几天就去了,我家南儿又是个不懂的事的。今天当着诸位的面,将我家的一切都交给我这懂事的女婿,还望大家将来看着我的面子,怜惜我家的女婿,他在外行走办事的时候诸位给行个方便,多多照应下,不要拿些流言蜚语来中伤他。毕竟南儿当不得事,往后也只有靠他了。江源在这里替先夫跟南儿谢谢诸位了。”说完她拉着江南又对着在祠堂里的众人拜了几拜。
众人见他礼数周全,全然一副大户人家公子的样子,也就对江源的话信了几分。又因他年纪年少一夕之间失了父母,也就不再刁难,只叫两人日后记得莫要做什么恶事,要同村里族里的人相亲相爱即可。
这定亲的问题算是解决了,江南随了胡兰继续去学医认药。沈煜则是跟了江源回家,一场看似简单实际上复杂的定亲仪式就这么完成了。
有那些个平常家里大人同江源走得近的女孩子,看着沈煜那白皙的脸,屁颠颠地跟在沈煜的后面往江源家里走去。
大人好笑地拉回孩子,假装板起脸教训道:“你傻呀,那是人家江南的未婚夫,不是你的,你跟在后面有什么用?”
也有平日里不大看得起江南这个傻女的,没看着热闹,悻悻地拉着自家孩子往回走,一边走一边骂道:“跟个傻子的未婚夫后面走干啥,也想变成傻子么,就是你也变成了傻子,也没有人家那运气。你娘可没人家娘亲那本事从山里也给你捡个远房亲戚的大家公子回来。”
沈煜面上露出一丝不快,身形一僵,江源拉拉他的手,劝慰道:“不用放在心上,有那些个善心的,自然也有那些个恶劣的,只要你好,只要南儿好,别人说些什么又有什么呢。”
沈煜转念一想,是啊,别人说那些酸里吧唧的话可不就是嫉妒自己家么。想到这里,他低低地道了声歉,“娘亲,是我想多了。”
江源被这一声“娘亲”甜了心,脚下的步子快了起来,对于未来也不再那么绝望。她甚至觉得,就是现在这样,也是很幸福了。
江源锁了大门,将沈煜拉到了屋里,当着他的面从床底下拿出一个檀木盒子。盒子年代有些久远,上面的红漆已经掉了许多,斑驳不堪。江源怀抱着盒子,脸上的神情满是怀念,“这盒子是南儿她爹嫁给我的时候从夫家带来的。村里人都道她爹是个家族没落的落魄公子,其实不是的,她爹只是他家里不受宠的小侍生下的孩子。那小侍生下他之后便去世了,他嫁我的时候,小侍从前的干姐姐给他添了几分嫁妆。至于他原本的家,早就当他是个死人了。她爹心里对那个所谓的家早就绝望了,为了怕麻烦,一律对村里人说他是落魄的公子。早些年我跟他的干姐姐还有些来往,自从他去了之后,我怕触景伤情,再没有见过她。这盒子里还有几根纯金的簪子,十几亩田地的地契并着二十两的散碎银子,是她爹还在的时候为她娶夫备下的家底。本来还有些银子首饰什么的,都被我这几年的病给耗尽了。唯独这地契我一丁点儿都没敢动,我若去了,这些该足够你们俩个过些悠闲的日子了。你现在也算是我家的人了,我把这东西交给你,你……”江源说着说着流下泪来,“你等南儿大了或是好了,家里人还没有寻来的话,拿些银两租子,自去寻亲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