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公子思考了半晌,才答道:“好吧,既然陆小姐这样说的,我若是不同意,倒显得有些冷血了。棱儿,将面纱戴好,掀开帘子让陆小姐把那位小姐抱上来吧。”
陆敏等了一会,听见里面“悉悉索索”的声音,便知是那个叫棱儿的侍从在替两人戴面纱。车夫忙让了开来,陆敏见帘子掀开,她便脚尖一点,稳稳地立在了马车上。她小心地将江南斜着平放在马车边沿,正要出去,听见那公子开口道:“方才让棱儿把我们身后的绒毯取了出来,陆小姐若是不嫌麻烦,将这绒毯垫在这位小姐的脑后,也防着待会马车颠簸,伤了脑子。”
陆敏眼珠一转便暗暗感叹这公子的善解人意,毕竟马车颠簸,江南这样放着,等会帘子掀开半边,若是被颠着了磕在了车壁上,众目睽睽之下,一个未婚男子还是不能同女子身体接触的。他这般做,不仅是宅心仁厚,更是解决了这个问题。想到这里,陆敏转身抱拳道:“公子今日出手相助的情意陆敏铭记于心,来日若有拆迁,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她细细地替江南枕好,掀了半边帘子,下了马车。那车夫见她下来,自去上了马车。陆敏将两指放在口中,吹出哨音,方才她座下的那匹马扬蹄奔来。她面带微笑,翻身上了马,丝毫没有注意这边马车的帘子悄悄掀起了一角,那马车里的人儿看着她露出神秘的微笑。
这边沈煜才走到镇口,便看见一个女子扬蹄狂奔而来,他心下诧异,这名女子看起来并非纨绔之辈,平日里也没听南儿说过这镇上有哪个女子敢如此猖狂。正欲询问之际,便看后面出现一辆马车。他正想侧身让开路,无意间瞥见那马车露出的半边里隐隐约约出现的一抹熟悉的颜色。他不知头脑发了什么昏,居然鬼使神差地跟着马车走了。
陆敏奔到同仁堂,马车随后就到了,她将江南从马车里抱出来,低声同里面的公子道了声“谢谢”便大步进了医馆。正在坐堂的老大夫看见陆敏,以为又是来找江南的,没好气地道:“南儿今日告假没来,你自去她家寻她。”
陆敏满是急色:“正是她!她已昏迷了半个时辰,右手骨折,腿上是擦伤,若我估计没错,应该是从马上摔下来的。”
老大夫一惊,忙道:“赶紧抬进后面,待我细细看了再说。”
外面人看见昔日总是穿着得体,对众人态度谦和有礼的江大夫居然成了这副样子,都在低声讨论出了什么事,难道是她那位丰神俊朗的夫郎惹出了什么祸端不成?
沈煜跟着马车来到了医馆,他拉住一个人问道:“此地是出了什么事,医馆居然不看病人了?”
那人认出来沈煜正是江大夫平日里带到镇子里的未婚夫郎,见他那副样子似是不明除了何事,诧异道:“你不是江大夫的夫郎么?怎么江大夫出了何事你居然不知?”
沈煜心下一沉:“南儿她究竟出了何事?”
那人“啧啧”嘴道:“不知道,只知道一位女子将昏迷的江大夫送进了医馆,好多病人都在等着福大夫出来呢。”
沈煜顾不得面纱已经落地,推开众人挤进了医馆。
陆敏将江南安置在医馆后面厢房的床上,福大夫走上前去诊了诊脉,又掀开她的长衫看了看腿,面色不善,哼道:“摔伤,而且是从马上摔下来的。这个江南,明明不会骑马,没摔死算她命大!还算没白教她,知道先把折了的右手固定住,否则这手算是废了。”
陆敏面色焦急:“可有大碍?”
福大夫瞥了她一眼道:“也是她命中遇到你这个贵人,罢了罢了,这孩子我还不知道么,肯定是为了她那个夫郎。你且随我出来,我那大徒弟带着小徒弟出诊去了,你就暂时留下来帮忙把。”
两人还未走出厢房,便见院中站着一位男子。他身形修长,一身淡青色的长衫,面上的神色却满是焦急。见她二人出来,忙上前问道:“南儿她怎么样了?”
福大夫诧道:“沈公子?”
陆敏听她一问,便知这男子是江南的未婚夫沈煜。她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鄙夷之色更甚,真不知道这江南是怎么了,眼前这男子虽说长相不俗,但比起一般的男子,丝毫算不上绝色。未婚还不戴着面纱,见到陌生的女子也丝毫不见羞涩之态。如此不守夫道的男子,江南居然跟宝贝似地见都不让她见,真真是坏了脑袋了。
沈煜见福大夫身旁的女子对他态度不善,一点也不在意,外面的人如何说他早就不在意了,他在意的只有那个还躺在厢房里的女子。他的妻主,他的南儿。
福大夫看了看他,忽然叹了一口气:“沈公子,南儿还昏迷着。你对我这医馆也熟悉的很,先打点水替南儿梳洗梳洗,衣柜里有我旧日的衣衫,先替她换着吧。”
沈煜点点头,径自去了厨房。
福大夫摇了摇头,拉着陆敏去了前面。陆敏面色阴沉,抿唇不说话。福大夫见状,内心忧虑更甚,问道:“不知小姐姓甚名谁,同我那二徒弟南儿是何关系?”
陆敏抱拳道:“我乃陆家镖局大小姐陆敏,江南是我的莫逆之交,今日我护送一位公子来镇上寻亲,路中遇见了重伤的好友,便一路护着她来了医馆。”
福大夫一惊,原来眼前这穿着紫色锦缎短打劲衫的女子竟是陆家镖局的大小姐,听闻陆家镖局在她手中发扬光大,凡在临凤国的大城里均有陆家镖局的分号。这陆大小姐保的镖无人敢劫,江南与她交好,也是一番助力。
福大夫走到前厅,外面的病人均看着她,她将“休诊半日”的牌子挂了起来,对众人歉意道:“徒弟重伤,诸位还请等待半日,下午再来就诊。”大部分的人纷纷散了去,有那等想借机闹事的人看见陆敏面色阴沉地站在医馆门口,也都转了身,灰溜溜地走了。
沈煜在汤罐里烧了些热水,他本想直接去看江南,但思及福大夫的话,还是决定先烧些热水为她洗漱才好。她这人啊,别的缺点没有,就是能容忍她自己衣衫不整,面貌不洁。他往灶间添了些柴火,扬唇微微笑了笑。
烧了一会,他站起身来试了试水温,觉得已经差不多了,轻车熟路地去拿了铜盆,将水舀进铜盆里。他又往汤罐里加了几瓢冷水,把火苗散了散,取了干净的毛巾往厢房走去。
沈煜一推开门便看见躺在床上的女子,眼泪迅速盈满了他的眼眶,他将铜盆放下,将毛巾放进铜盆里搅了搅,稍稍挤了一些水,坐到床边开始替她擦拭。还不到半日时光,她的脸就已经满是风尘,脸侧擦伤了几处,鲜血已经凝固在上面。他几乎就要落下泪来,这是他一向爱好干净的妻主么,这是那个无论面对任何人,任何事都风度翩翩的南儿么?他手颤抖着擦完了她的脸,似是热水刺痛了伤处,她的眉皱了皱,“嘶”了一声。沈煜忙放轻了动作,看毛巾已经脏了,他复又站起身准备去洗一下,手忽地被人握住,女子喃喃道:“你怎能就这样走了……煜哥哥……煜哥哥……不要走……不要抛下我……”
罪恶感一阵一阵地涌来,沈煜面色苍白,紧咬着唇,过了一会,他才低下身,在女子耳边失神呢喃:“不走了……煜哥哥永远都不走了……南儿乖……煜哥哥陪着你……乖……放手……”
似是相信了他的话,女子的眉平展开来,脸上的伤也不如初时见到的那般狰狞了。沈煜将她的手塞进被子里,刚把毛巾放进铜盆里便发现水已凉了。他无奈地轻声叹息,端着铜盆复又去了厨房。
江南觉得耳边有谁在轻声的叹息,那个熟悉的声音一直在耳边说:“不走了不走了……煜哥哥永远都不走了……”她忽地惊醒,艰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看四周熟悉的环境,又想了想昏迷之前的最后画面,苦笑道:“果然还是一场梦么?那个人,既是走了,又怎么会回来?”
沈煜换了热水重新端了铜盆往厢房走,方才他出去没有合上门,于是刚走到门口就与那人四眼相撞,江南失声道:“煜哥哥!”语气里有压制不住的欢喜。
沈煜面色一白,他,还尚未想好该如何对待她。他知道之前的事情伤她至深,他还没准备好,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对上了正主。沈煜还呆在那里,江南一只手掀了被子,从床上跳下来,奔到门口用左手一把将沈煜揽进了怀里。
沈煜只觉得周身都温暖起来,原来拥抱的温暖竟然是这样地美好,他,一直都忽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