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齐凤臾大婚的日子吗?”齐博臾媚笑着开口,看向身侧的锦煜,歪躺着的身子懒懒地摆布在那张与景荣侯府相差无几的软榻上,姿态有些撩人。
锦煜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她知道眼前这人要说的绝不是这一句。果然,下一句话让锦煜有些不知所措,“你知道吗?四少是个女子。”那人把玩着手中的七彩文龙琉璃杯,心不在焉地说着话,有几分戏谑,有几分玩笑。
看着锦煜呆住的模样,齐博臾轻笑出声:“就知道你会这样,本侯看出来的时候也甚是吃惊,连她自己也没料到呢,呵呵……”他笑了一会儿,好似想起什么一般,抬了头,将目光转到锦煜的脸上,“她今日就要嫁给齐凤臾了,你知道吗?”
锦煜不知该如何作答,四少要嫁给睿帝,玉暖要嫁给齐凤臾,这两者怎么看似乎都有些不匹配,不过,齐博臾压根儿就没想要她说什么,只一口饮尽杯中酒,坐起身子,兀自说道:“原先本侯不觉得这人好看,近日回想起来竟有些不同于往日的感觉,竟以为那人的颜面有些光彩夺目,你说好不好笑?”
那日,她身着浅绯色官袍站在离他不过五尺之处笑,映着火光,于瞬间动如脱兔,飞身夺弩,一箭穿心。他不记得那时的震惊,也不记得那时的痛楚,只记得那人的笑,灿若春光,比那四周的火焰还要明艳许多。他还记得那人穿过火海来到他身侧,素手翩飞,运针熟稔,那般冷然认真的模样,比之平日的嬉笑怒骂要好看太多。
锦煜已是彻底惊住了,她是知道景荣侯的,那人自己就是个冠世美人,女人再美,于他不过是玩物而已,可此际,那人手执空杯,面上虽是冷笑,可细长的眉眼尾端也缱绻了起来,染上了几分人情。
“她要嫁给齐凤臾了……”齐博臾站起身来,慢悠悠踱到书案前,那案上铺了一张纸,纸上有一个人,托弩射箭,周围火光四溅,“她一嫁给那个人,本侯便有了机会,然……本侯为何欢喜不起来呢?”他侧首看着那幅画,问得有些困惑。
“因为您少了一个对手……”锦煜走上前,将那张纸卷起来,放到烛火上点燃了,继而极其慎重地跪下,请罪道:“属下自作主张,还望主子恕罪。”齐博臾看着那落在地上的灰烬,扯了扯唇角,“你有什么罪?是本侯有罪……”因小失大,是为罪也!
“罢了,你且退下吧,本侯要歇息了……”挥了挥手,齐博臾令锦煜出去了,独留在暗室中的他,看着这白日里也一样漆黑的地方,眯了眯眼,心道:“暗无天日的时日不多了……”
与此同时,凤鸣轩内,玉暖在描眉,他的眉很好看,状似新月,尾若柳叶,颜色不浓不淡,正是刚刚好的模样,可是他依旧在描画着,极是仔细,一边还在问洛慈:“要不要再浓一点,这样好配今天的喜服?”
洛慈摇了摇头,顺势拿过他手中的黛石,道:“已经很好了,不用再画了。”她半蹲在玉暖跟前,端详着这人的面容,越发地想要慨叹这人的钟灵毓秀。其实……洛慈很不明白:单就五官来看,玉暖跟玉寒真的没有什么不同,除却眸色真真是半点都没有出入,可是当你真正看向玉暖时便会觉得:这人生得极美,风华绝代。
一边思忖着,洛慈又拿过一旁的胭脂盒,将那盒有些淡淡茉莉香气的东西放地远了些,握住玉暖的双手,道:“暖儿已经很美了,不要再费心装扮了,你是男子啊……”
玉暖听得她的话,猛地就将手从洛慈那里抽了出来,转向偌大的铜镜,又拿过那和胭脂,一边涂抹着一边道:“我没有装扮啊,我是在给阿姐涂胭脂呢,你看,阿姐的脸色比以前要红艳些,真是好看。”
他指着镜子里的那人,笑得极其得开心,甜甜的,天真烂漫,于那一刻真真是像足了玉寒,连周身那绝美羸弱的气韵也一并消失了,直直地化作另一番模样,似是那个消瘦却和善清秀的女子。
洛慈瞧着他,再看看那镜中人,心道:“你是被什么付了身吗?竟真变成与玉寒一样了。”她越想越心惊,只觉得这眼前之人即将烟消云散,而这人世间也只剩下玉寒一人。接过那人手里的东西,洛慈仔仔细细地重新给他抹了淡淡的一层胭脂。
合鸾殿里也有人在抹胭脂,男子略显粗糙的指腹在脸颊上滑过,很温柔,很多情,而那人的颜面却是冷的,毫无表情,连眸子里也未曾透露出半点情绪。“脸再侧过来一点,朝着左边。”男子英挺的眉目凑得很近,醇厚的嗓音在耳际回荡着,让玉寒有些恍若在梦中的观感。
她不愿意着喜服,齐凤臾听得此言二话不说,撇下前殿臣子便来了合鸾殿,不合规矩,不计礼数,无视繁琐的封后流程,将一切尽数交给了梁公公,然后进得殿内,支开众人,教那人着上喜服后便拿起梳妆台上的胭脂盒,一点一点地给她抹胭脂。
玉寒盯着眼前这人,恍恍惚惚的,这个人是凤臾,凤臾在给她抹胭脂。猛地她回过了神,一把夺过胭脂盒,像扔开一只烫手的山芋一般将它掷到了梳妆台上。盒子的盖子没盖好,胭脂散落在桌面上,红红的,不甚浓艳,却很刺目。
她以为那人会恼怒的,抑或是拎起她便大声吼一声:“玉寒!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可是那人没有,无奈地摇了摇头,齐凤臾寻了块锦帕将桌面擦干净了,继而重新打开一盒胭脂,扳过玉寒的脸,继续方才未完成的事。
这是个极美的男人,与齐博臾那种妖娆美艳决然不同,是那种冷冽的俊美,眉目深刻,每一道线条都是明朗强硬的,却不只是那样一种简单的英俊。他有漆黑的眸子,深深的看不到底,而眼角的一点飞白一样的扬起,却让人隐约觉得这人是个极其多情的男子。
玉寒在这边看着,齐凤臾却是悠悠然开了口:“做朕的皇后有那么不好吗?”好似是一个玩笑,却又好似内里有万般的委屈,而手中的动作也不见停滞,面容上也看不出变化。他见玉寒不答,捧着玉寒的脸左右端详了一阵子,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下好了,容色比平日柔和了些,总算是有姑娘家的模样了。”
本以为这人终于完事儿了,谁知他竟又取来黛石,给自己描眉,一边还又说着:“朕最中意你这两道眉毛,有些男儿的英气,却也是蛾眉缱绻,只要稍加修饰便是半点毛病都挑不出来。”说到此处,他叹了口气,“只可惜你那性子着实不好,朕修饰了都快两个月了,也没见半点成效。”
说话间,脸上的妆容已经完备,这下齐凤臾取了桌上的梳子,开始给玉寒盘发髻,玉寒早已经是呆在那里了,完全是忘记了动弹,就这么看着他动作,失了魂魄一般。“朕琢磨着你这人吃软不吃硬,跟你硬耗着也不是办法。”
他好像笑了笑,只是好像,继而又说了起来,“于是朕就琢磨着是不是得用点儿怀柔的手段,学了点东西今日来试试,果然还是有用的。”他在发髻上插了一支血玉雕琢的凤凰钗,舒了口气,好似完成了一项极难的事件一般,“来,转过头来正对着朕,让朕好好看看。”
“恩,果然朕的玉寒生得也好……”他眉目间满是那种温柔的神色,压得玉寒喘不过气来,终是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言语:“你怎么了?”她不得不问,这人今日着实反常,行为举止堪称诡异。
齐凤臾知她所想,抚上她的面颊,笑道:“朕高兴啊,朕今日娶得靛朝第一才人为妻,朕欢喜。”玉寒摇了摇头,“不,不是这样,前几****还恼我的,你不信我,我也不信你……”她隔开那人的手,垂下头来,目光所及是齐凤臾袍子上绣着的五爪金龙,那般的栩栩如生,宛如初见。
“朕没有不信你,这只是不想你去冒险,无相寺一行,朕受不了第二次,你安心在宫里做皇后有什么不好?”他今日心情极好,不再如前些日子那般寡淡冷然。“你知道的……何必再问……”玉寒也不欲再与他怄气,只说了这一句便又是低头不语了。
她既如此说了,齐凤臾也没有多说什么,只理了理这人的前襟领口,便无声地出了合鸾殿。玉寒见着那人挺拔修长的背影,觉得那人好似有些落寞和难过。“我好像又让他恼了,真是不小心呢……”自言自语了这一句玉寒转过头看向镜中的自己,仪容端庄,甚至有些温婉秀丽,是个女子的模样,“或许……做这人的皇后也没有那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