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梁公公一道将齐凤臾移回了龙眠殿,四少看着那人躺在床上,细细长长的蛾眉越发的缱绻了起来,梁公公见着这位主子好似在发呆,不得已开了口:“玉小姐,陛下如今……”
“出去。”听得梁公公的一声叫唤,玉寒终是收回了遐思,看着梁公公只吐出了两个字。
梁公公见过她与齐凤臾玩闹的模样,也习惯了四少的嬉笑颜面,如今猛地对上玉寒的冷脸很是诧异,正在发愣,却又听得那人一声:“出去!”声音比方才的还要再冷上三分,顿时反身退出了龙眠殿。
玉寒许是不知道她的面色有多冷,但梁公公站在殿外回想那人的眸色,浑身都直打颤。若是说睿帝冷眼瞧着人的时候仿若是淬过毒的刀,最多也就是顷刻间毙命而已,而那人则是不同的,水灵灵的杏眼森森然看过来,携着几分嗜血的意味,尤胜蛇吐红信,教人的整个魂魄都跟着发抖。
此间玉寒将齐凤臾的锦衣脱下,果然,齐凤臾身上已被笼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而那道伤口里则结出了墨色的冰晶,墨迦乱,性奇寒,诡黠异常,先入骨血,后浸心脉,压不得,解不得。
她从自己的马靴中抽出一把匕首,对着他右臂上就是狠狠地一划,暗黑色的血,滴落下来,浓稠不堪,玉寒心下便是一凉,不妙!脑海中自觉回忆起有关上古奇毒的说法,茫茫然之间竟有一段话从脑中一闪而过。
“上仙私炼墨迦乱而自取其苦,周身冰霜,如置冰窖,日夜煎熬,不胜其痛,遣童至西天,诚禀佛祖,以求宽恕。佛祖闻之,不忍,恰巧九天凤凰涅槃,有舍利子遗世,佛祖取其中赤色如火者一颗,以救上仙……”
虽说那是传言,远不能信,可如今连这上古秘闻中的奇毒都已然出现,那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舍利子,凤凰涅槃所遗之物,她要到何处寻着一方神物呢?
正在思忖之际,眼光瞥过床前的蟠龙戏珠鸾凤和鸣大铜镜,便是如遭电击,里头坐着的那人红衣如血,右耳上赤色小珠熠熠生辉。玉寒伸手抚上右耳,小珠圆润,触手温腻,卫布耶赠她此物时,她一早就识得其中奥妙,只不过……太过珍贵,消受不起,于是佯作不识。
犹记得她将此物收下嵌入耳中的一瞬,他眼里闪过的心疼和欢喜,若是此刻她将此物取下,那该如何向布耶哥交代?有些时候不是你做的事对便可以,许是你有千般缘由、万般道理,那人也的确不会怪你,只心头的那点不悦依旧是难免的,卫布耶待她如何,她怎会不知?
更何况,此一物就算是用下也未必真的能解墨迦乱之毒,她心头转了如许多的圈子,终是敌不过眼下躺着的这个人此刻的情状,这人非但不能死,而且一定要赶在明日早朝时将其救醒,否则……
又是运力指上,只眨眼一瞬的功夫,那颗浑圆的小珠便已落入掌中。夜幕已然降临,龙眠殿的夜色比别处要暗上几分,梁公公不得吩咐自是不敢进来,无人点灯,这空荡荡的大殿便显得越发的黑。玉寒看着掌中那光华流转的神物,有个词在舌尖绕了几番,终是咽下腹中。
她右耳上滴着血,那血珠子落在大红的锦袍上什么也看不出来,只些微的暗,似是湿意。玉寒毫无知觉,三指捻珠,瞬间发力,那赤红的小珠顷刻间便化作齑粉,慢悠悠洒在齐凤臾右臂上的那道伤口上。
她的动作极缓,神色也未见凝重,只眸色中点点的亮光闪烁着,有忧心,有不忍,还有些若有似无的期待。那层粉末一遇肌肤便瞬间渗入,而墨色冰晶突然就着了起来,绿色的火苗幽幽地点在伤口上,将那道细细的口子映得越发诡异。
然,少顷,伤口竟慢慢收敛起来,最后竟如同从未割伤过一般,而那几簇幽幽的绿火此刻则化作一粒粒芝麻大的绿珠,黏在齐凤臾的右臂上。
玉寒已是被彻底地惊着了:丹朱凝碧!她原以为这名字就是取:赤红通透之意,不想竟有如此深意。原来这丹朱凝碧正是八万四千真身舍利子中的纯阳火珠,难怪可制住墨迦乱这奇寒之毒。
“难道……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吗?”她喃喃问出这一句,伸手将诸多绿珠收入袖中,便跌跌撞撞地出了龙眠殿,往宫外去了。
梁公公见着那主子神色有异,恐是里头那人出了什么事儿,便慌慌张张领了心腹进去,才在龙床边站了片刻,正犹豫着要不要探探鼻息,睿帝便醒了。黑眸一扫,他张口问的便是:“玉寒呢?”
“玉小姐……出宫了……”梁公公此刻实在有些怕,就差两腿打战了。
“她怎么给朕疗伤的?”坐起身来,睿帝一双眼睛紧盯梁公公。
梁琦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老奴……老奴……不知……”
睿帝并未收敛神色,剑眉紧锁,依旧是盯着梁公公。
“玉小姐让老奴出去,老奴就只得出去了,后来……过了好一阵子,玉小姐就跌跌撞撞出宫了,老奴……老奴见她那神色以为陛下出了什么事儿,就……就没派人跟着……”梁公公声音是越说越低,到最后干脆就伏地叩首,压根儿就不敢对上睿帝的眼睛。
“混账东西!这奴才是越当越倒回去了吗!”睿帝看着眼前梁公公的样子,越发的气不打一处来,伸腿便是一踹,“滚!她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你就思量着后路吧!”
睿帝是梁琦一手带大的,对下人从来都不带苛责的,对梁公公更是亲厚非常,如今发出这等火气,想是真的怒到极致,梁公公自是片刻也不敢多留,爬起来便领着众人退了下去。
齐凤臾一人独坐床沿,赤着上身,右臂已经不痛了,连伤口都没有留下,他盯着那处原先被箭伤着的地方:没有任何痕迹留下,究竟是什么样的解毒方法,竟可将伤痕也一并除去?
玉寒,你究竟瞒了朕多少事情?朕又该如何将你隔在这一团风云之外?兜兜转转,思绪重又转到“改良过的硬弩”上,是谁呢?行刺不是该杀他吗?为何这一次要杀的竟是新科状元?琼林宴的刺客自然是抓不到的,百丈以外,除了那支有些特别的羽箭,别的自是什么都没有留下。
他惶惶然念及那人说起的话:“惜才是好事,可别惜在不该惜的地方,为兄棋艺勉强与你相对,可别的……那就难说了,呵呵……”是他!除了那人还有谁知道玉家四少乃是当朝睿帝的一步绝杀棋?为了一个四少,他竟亲自动手了吗?
“弓弩……恐是不妙……”齐凤臾漆黑的双眸里忧色更深一重。
凤鸣轩内,玉寒呆坐案前,墨迦乱,丹朱凝碧可解,刺客要杀的绝不是齐凤臾,不然为何偏偏趁着新科状元上前时发箭?原来……琼林宴上遇刺的人该是自己!
改良过的硬弩,要杀她的人当真是天纵英才,本朝强弓硬弩已是将弓弩之利发挥到了极致,而那人竟可将羽箭稍加改造便使射程增加一倍有余,如此良才若是投靠了敌国,那岂不是大大的隐患?
她细细地琢磨着,脑海中定格下两个人:凌风公子,景荣侯。凌风公子眉目清朗,远不似做这般血腥事的人,可转念一想,他这些年隐与朝中,不也不像他做的事吗?而那景荣侯看上去也不是个狠绝的角色……
这一想,不知不觉便到了翌日早晨,玉寒匆匆着上官袍,化作四少赶紧去兵部报了到,睿帝自然依旧早朝。
而蟾都城郊无相寺里有一人素手翻书,神情森冷:两个人都没有死,如此便有两种可能:其一箭射中的是齐凤臾,四少用右耳上的丹朱凝碧救了他;或者,侥幸教那二人都避开了……而不论是哪一种,都足以说明:睿帝对这个四少太不一般。
搁下书册,闲闲站起身来,按上书架上的一处暗格,屋内格局翻转,迈入打开的小门,里头别有洞天:各种弓弩,大小、形状皆有所不同,他走向内里,一挥手,霎时一片灯火通明。
待到尽头,他取下墙上的一把小弩,精致非常,摩挲着,薄唇忽然浅勾,靛朝有强弓硬弩?那景荣侯呢?无声中,他笑了笑,飘摇的烛火就在他身侧,映着那白玉般的面庞,堪堪生出几分妖气,“究竟是哪一种呢?待我见着那剔透的人儿也就差不多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