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自齐博臾与四少在良辰苑一别,景荣侯便再也没有出现在良辰苑中,四少也是一样的。前者的无影无踪不知是为了什么,后者则是因为时日一天天过去,转眼已是十一月,而会试定在来年二月,为保万全,四少也到了该收心的时候了。
今年的冬日格外的冷,十一月的头上便已有大雪纷飞,玉寒坐在窗口的时候看着那屋外的纷纷白雪,想起一个南朝的女子。似乎也是这样的天气,“白雪纷纷何所拟?”“未若柳絮因风起。”这样的应答显得多么才气纵横,可她留下的是女子的姓名,不若她,一直是四少……
她正想得出神,洛慈拿了手炉过来,塞进她的怀里,念叨着:“开着窗户也就罢了,这身上穿的又这么单薄,你这是做的什么事儿啊!”
玉寒扬脸对她吐了吐舌头,道:“我乃习武之人,又不是暖儿,这点寒气还是受得住的。洛慈姐姐就不必担心我了,这手炉我可是抱着了,暖和着呢!”
洛慈摇了摇头,退了下去,屋里头还有一个要人操心的主呢。玉寒抱着手炉,摩挲着,指尖的暖意就这么渗入肌理,少顷,心上都是热的:我是不是该谢谢凤臾给我派了个这么省心的可人儿?
那雪是越发的大了,茫茫的一片,教近处的东西也看不清了,满眼的只是那白,纯然无它。玉寒心里浮出一个人影:那日是三月的天气,他站在御锦园的门口,一身白色的锦袍,五爪金龙攀云而上、直冲九天,他那时迎着光,入眼的也是这般纯然的白,灿然如雪。
想着想着心头的那点念头便消不下去了,好些日子不见他,自那日榴邰园一别就再也没有见过呢,不知他看着这大雪可否能想起一袭白衣的四少。思及至此,她便按捺不住了,站起身来,也不管洛慈和床上的暖儿,披上大麾便出了门去,朝那椋宫走了。
齐凤臾此时的确没有看奏折,就站在龙眠殿的门口,和方才的玉寒一般无二,看着那柳絮般的雪,他心里想的便是那柳絮翩飞的时日一个少女对着他说:“你的唇,漂亮极了!”正想着,那重重朦胧里便走出一个人来,顺着那白雪便飘到了眼前。
她今日依旧是一袭墨紫色的锦衣,外面的大麾倒是鲜红的,火狐的皮毛制成,连雪花都沾不上去,而那领口镶了一圈雪貂毛,她尖俏的下巴就藏在那从白白的绒毛里,整张脸冻得有些红,可似是涂着胭脂一般,好看的不得了。
齐凤臾不自觉地将手抚上她的侧脸,摩挲着,“不冷吗?这么大的雪还来?”问得也不急,就那么慢慢地说着,不像在讨个回答。
玉寒把他的手拿下来,两手包着他的大手,道:“脸倒是不冷的,手上有些凉,都被洛慈惯坏了,离了手炉就不习惯。”她知道洛慈这么悉心照料着自己和暖儿必是他嘱咐的,说话的时候眉眼便是弯弯的,很是可爱。
反手一握,齐凤臾想把她带进屋里,可玉寒偏生就是不进去。他回头看了看她,“殿内暖和些。”
玉寒依旧不动,看着他,撇了撇嘴,嘟哝道:“我没进过龙眠殿吗?凤臾真是个没趣的!”
听她这么说,齐凤臾立刻明白了开来,有些好笑得说道:“你倒是有闲情,这么大的雪赏来也不怕冻着。”
她偏生就是不依,硬拽着齐凤臾朝御锦园去,“这会子院子里铁定没有旁人,梅花也定是开得极好,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看着她那雀跃的样子,倒真是做回了十五岁的女儿样,拗不过她,也不想扫她的兴,便只得依着,齐凤臾便跟在她后头,由着她牵到了御锦园。梅花倒是不见几枝的,雪太大,将那花色都遮住了,根本看不分明。
“你看看,哪有什么梅花啊!尽是雪了,随朕回去吧。”他没有察觉到自己正哄着玉寒。玉寒也没有在意,只回过头瞪了他一眼,道:“本少爷就不信了,今天非得看到御锦园的梅花不可!”她不记得自己是女儿身,还是“少爷少爷”地叫唤。
齐凤臾看着她那无赖的样子,只觉得有趣,“你不信也没法子,这雪还是得下个一阵子的,反正梅花尚未开得盛,过些时候朕让太后召你进宫看也是一样的,现在还是随朕回去吧。”
他好言好语地劝着哄着,玉寒很是受用,可她本就是个不安生的主,撒开齐凤臾的手便奔到那梅花树下,一个劲儿地使劲摇,那积在枝子上雪经她这么一晃全都被抖了下来,有的落在地上,将原先的积雪砸出一个浅浅的痕迹,有的便是落在玉寒身上,沾不上火狐大麾就粘在头发上。
等那雪抖得干净了,齐凤臾便瞧见那梅花树上点点红花,映着灿然的白雪耀眼得厉害,而树下那人像一团火,灼灼地烧着,看着眼睛都跟着烫起来。而那脑袋上全是雪花,眉目都不很分明了。
她站在那里,冲着他招手,有些雀跃,很是欢喜的模样。待他走过去,便看清了那被雪遮住的人儿:灵光忽闪的杏核大眼里满是喜色,眉毛、睫毛、头发上都是雪,他伸手给她擦着,无奈道:“真是个丫头呢,湿了你就高兴了,瞧这眉毛眼睛都没了,看个什么劲儿啊!”
玉寒皱了皱鼻子,像只小狗一般,一边把头扭过去,愤愤道:“你个老美人真是没劲,年纪大了,连这点乐子都不知晓!”
听得她这么骂着,齐凤臾越发地觉得好笑,拍了拍她的脑袋,顺势将她的脸扳过来,数落道:“朕要是只知道找乐子,那这天下岂不是要乱了!”
玉寒不说话,他便继续道:“你是越发的不见礼数了,朕不过二十有三,哪里年纪大了?自己是个小丫头,还敢说朕的不是!”
她吸了吸鼻子,回嘴道:“比我大一半的年岁,不是年纪大是什么?”说完,那脑袋又扭到一边去了。
齐凤臾帮她将发上的雪一并除干净了,牵起她就往回走:“这花也赏了,雪也看了,你也别再折腾别的招数了,赶紧给朕去殿里暖和暖和,鼻子都冻红了,也不知道分寸,哪里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他就这么一路数落着玉寒,玉寒也就这么撅着嘴一声不吭地听了一路的教训。二人皆是忘记了,睿帝向来是个寡言的主子,四少平素也是个聒噪的家伙。
才迈进那龙眠殿,暖风就这么扑过来,钻到领子里,舒服极了,玉寒眼睛眯了眯,像只被挠得舒服的猫,接着就闻到一股子香气,淡淡的,似是茉莉。
齐凤臾见她使劲儿嗅着,便开了口:“别再嗅了,宝珠茉莉压成的香饼,燃着味儿清爽。”他去凤鸣轩的时候见到那小阁外头没有其他的花草,只一丛又一丛的倾月繁雪,料想着:玉寒该是极喜欢这东西,之后就自然而然使上了。
玉寒听他这么一说,立刻眉开眼笑,“凤臾真真是贴心,这气味玉寒很是喜欢呢!”现下她进得屋子,原先睫毛上粘着的、没弄干净的雪花便化了,点点的,就在那眉目间待着,衬着那面庞晶莹剔透,煞是动人。
齐凤臾没有说话,将她拉到一边坐下,然后才说道:“日后没有要紧的事就别进宫了,这常来常往的,教母后知道了就瞒不住玉暖的事儿了。”
他顿了顿,递给玉寒一杯茶,又继续道:“前一阵子确实是有些契丹人来蟾都了,说是贩马匹的,依朕看绝不仅是如此,你若是依旧去良辰苑那也得十二分小心了。”
玉寒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又将那茶盏递回去,他也没在意,自己也喝了一口,这才放下,“最近丝露有消息过来,楚良怕是耐不住性子了,来年会试若有精于兵法的举子胜出,他便要急了。”
“凤臾该不会是不放心玉寒吧?”她侧首看向齐凤臾,戏谑地笑着:“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黄金榜题名,五花马游街,琼林宴饮酒,玉寒既允了你,自然不会有任何差池。”她那般笃定,全全的胜券在握,看得齐凤臾心头一震。
他担心的倒不是她出乱子,他担心的就是任何乱子都不出:若是真的将她卷入朝中,那几时她才能恢复红妆?那时若真是不得已,她也成了这局上的一粒棋,教他何其忍心!他此间真是舍不得了,这般剔透的女子,若是真的要变成弃子,他该是会不忍心的。
玉寒如何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只胡乱扯些新鲜事件、坊间奇谈,也就将这事儿给带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