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一句话音刚落,玉寒便侧首问出另一句:“暖儿的事,凤臾应是已经知道了吧?”
齐凤臾也不隐瞒,“嗯”了一声,算是承认了。不承认反倒不磊落了,玉寒既然问出此话,便是有十成十的把握,更何况,洛慈这一去已被她看透,再揣着明白当糊涂也没什么意思。
得了齐凤臾这一点头,玉寒倒似放下一块心头的石头,又说道:“暖儿的事并非玉家刻意隐瞒,实属情非得已。玉寒今日这笔买卖便是拿靛朝的后位换我家暖儿的一条性命。”
齐凤臾听得此言,眉眼中的磊落猝然淡了下去,换作了戏谑,一句话颇有些玩笑地问出口来:“朕若是如今改了主意,偏生要你来坐这靛朝的后位呢?”谢妙言如今已是讨了他的嫌厌,手指头竟敢染上朝廷的墨汁,那就怨不得他要改了原先的念头。
谁知玉寒半点声色都不带变的,那稍嫌幼稚的脸上堪堪绽出一个不明的笑来,出口的便是:“陛下此番是说笑了,这等念头岂是容得你说变就变的。”那“陛下”二字听在耳里,全然是嘲讽之意,而那后半句竟是携了一阵威势,有些许掷地有声的意味。
齐凤臾也算是被她戳到了痛处,然,睿帝可不是庸人,“朕要立谁为后,怕是还轮不到旁人来置喙!面子上给他们三分颜色,倒还以为是朕怕了他们?”不过是个先后的关系,如今他看中的是科考的事,这才不与他们计较。
玉寒也是明白其中深意,也不急,闲闲地应了一声:“那陛下就开价吧,至于给不给得起,那便是玉寒该操心的事了。”这谈生意容不得半点私情,这不连那平日唤得极是顺口的“凤臾”二字也齐齐换了。
好一阵沉默,齐凤臾终是对上玉寒的双眼,眸色晦暗,沉吟道:“你,入宫,帮朕挫了楚家的锐气!至于后位,给你,还是给妙言,朕自有考量。”为帝王者,皆深谙权谋之术,其间不过二字——制衡。
玉寒觉得这法子想得极妙,一来平衡了玉家和楚家,二来堵了太后的出路,三来便是自己落入他的掌中,不觉叹出七个字:“好一个一箭三雕!”
就着七字一叹,齐凤臾对眼前这少女便是十分的刮目相看。然,刮目相看归刮目相看,买卖送上门来,还是要好好做的,“那你是答应呢,还是不答应?”这言语间尽是胜券在握、十拿九稳。
可玉寒眉目轻动,说出来的话亦是惊人不已:“陛下怕是忘记了,玉寒一入宫,玉家四少岂不是消失无影,从此不见踪迹?您又如何保他一条性命?”
齐凤臾倒是忘记了,眼前这个人可不单是玉家三小姐,还是那坊间闻名的玉家四少爷!
“这后位我是福薄了,坐不起,您啊,还是算了吧。依我看,柔贵妃貌美如花,心思也不弱,母仪天下也不算过分。”凉凉地说着,玉寒把玩着手中的黄金面具,一派豁达。
齐凤臾盯着那雕了祥云蝶翅的面具,一时间倒是无话。
玉寒等得久了,有些乏,重新坐上那九龙椅,笑道:“你看,这龙椅我都坐过了,那一枚小小凤印,玉寒又怎会放在心上?”此间,齐凤臾站着,倒似是在一旁伺候着。
齐凤臾哪里能不知道她语间的意思?一晃神,瞥见田黄镇纸下玉版纸露出小小一角,心道:她既有如此通天本事,放在后宫也是作践,不如为他所用。遂开了口:“听闻玉家四少有意入仕,不知这消息有几分真?”
玉寒霎时就坐直了,扬脸便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这……你不是最清楚不过了吗?”齐凤臾唇角噙了一丝玩味的笑,正为杀玉寒一个措手不及而得意。
这下轮到玉寒无话了,齐凤臾反倒不急,靠在那九龙玉案上,斜倚着的身姿亦是风流无匹,只可惜素来嗜好美人的玉寒无心品鉴。
约摸有一炷香的时候,龙眠殿里是半点声响也无,猛地,玉寒起了身,如壮士断腕一般道了一声:“好!成交。”
齐凤臾见她如此,又瞥了她一眼,用得亦是闲闲的口吻:“你可知你允的是什么?”这可不是说着玩的,浑水只要沾上了,便没有抽身的余地了。
“这个嘛,自是知道,不瞒您说,玉寒这心里还真是觉得无比的憋屈,您这如意算盘打得甚好,可不知您拿什么跟玉寒买这个筹码?要知道……单是暖儿,要玉寒诚心诚意做到这个份上也,恐怕也是说不过去的。”买卖可以做,交易可以成交,但这心有几分诚,端看的还是齐凤臾的态度。
齐凤臾也不忙,坐到属于自己的那张椅子上,漆黑如子夜般的双眸中闪过一丝戏谑,“你以为这买卖不划算?朕倒觉得此番是皆大欢喜。朕允你入仕,后位自然旁落,你的身份不被戳穿,那你家暖儿自然性命无臾,连带着玉家也可扬眉吐气,这等的好事,你还想求些什么?”
“玉寒向您求个人,可好?”齐凤臾说的那一字一句,玉寒心里明如台镜,不但如此,此事于她,还有一个好处,便是可以崭露头角、大展宏图。可人心都是贪的,能多占一点是一点。
“你想要洛慈?”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齐凤臾再猜不到也就真是呆了。
“正是!”玉寒毫不犹豫,“有了洛慈,我行事方便,您不也方便吗?”
“也好。”虽猜不出玉寒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可就眼下看来,将洛慈给了她也无妨。
“那好,待玉寒为您扳倒朝中那帮老家伙,还望陛下记得今日的允诺,切勿做了那食言的小人,虽不至于被天下人耻笑,被玉寒嘲笑了去,怕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玉寒说完这番话,见得齐凤臾点了点头,也就提气纵身,转眼已是消失无影了。
而端坐在九龙椅上的齐凤臾在这偌大的龙眠殿里,继续发呆,不,这回是真的在想心事了:玉寒这回不是与他为敌了,他俩此时已在一条船上,那是不是该换个态度来对待呢?唤了梁公公,给这稍暗的龙眠殿点上琉璃纱灯,这一宿又是独眠。
玉寒回到凤鸣轩,已是酉时,洛慈掌灯等着她,“你可算是回来了,暖儿已经哭了两个时辰了!再见不着你,我死的心都快生出来了!”
玉寒有些头疼,这又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暖儿又哭个什么劲儿,两指按了按额角,问道:“你不去陪着他、哄着他,在这儿等我是什么意思!”言语之间颇有责怪之意。
“他要是让我近身,我也就不急了!你快上去看看吧!”洛慈此刻是真的急了,那水晶心肝儿琉璃肺的人儿,见着他皱眉头都心疼得紧,更何况是眼见着那珍珠泪成串地往下坠。
“在下面好生看着!”玉寒摆了摆手,噔噔噔便上了楼,也管不住脚下的声响了,急急地撩了帐子,但见一道瘦弱的身影埋在丝被里,肩头微微地颤着,长发胡乱地散了满床。
扳过那人的身子,玉寒却见平日里那翠如凝露柳色、绿如寒潭碧水的一双翡翠目染了层血样的红,“暖儿!你怎么了?”
那人依旧是抽噎不止,看向她的眼色也满是埋怨,玉寒一下便急了:“你倒是说句话啊!究竟怎么了?”
仿佛被吓着似的,那人浑身颤了颤,断断续续问出一句:“阿姐要入仕为官吗?”
就着一问,玉寒顿时明白了,再也按捺不住,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谁让你使良玉神目的?谁教你刺探天机的?你明知道:凡亲近之人命数,一旦窥得,必遭反噬!阿姐斡旋奔波,为的是谁!你怎么这样作践自己?”
此刻,玉寒真是怒极,半点怜惜之意都不见,声色俱厉,满脸恨铁不成钢。玉暖哪里见过这样的阿姐,已然是被骂得傻了,呆呆坐在床上,浑然不知应作何反应。
玉寒一见他那副样子,知道把他吓着了,叹了口气,将他一把搂过来,“暖儿啊,阿姐虽是有半点私心,不甘深闺百无聊赖、了此残生,可这样费尽心机,为的全是你啊!你若不好好照料自己,不好好活着,你怎对得起父亲与阿姐的一片良苦用心?”
玉暖双手绕过玉寒的腰,将脸埋入玉寒的颈窝,委屈道:“暖儿只是担心阿姐……”
肩上被洇湿了,玉寒又舍不得他受半点委屈,只好将原委悉数道来:“凤臾已经知道你才是玉家四少,阿姐若不趁他尚未得知良玉神目的深意,那以后再做打算可就迟了!”
放开玉暖,玉寒一脸郑重:“算是阿姐求你,好好活着,你自幼多病,已经禁不起几番折腾了,不要让阿姐在此关头还得分心照顾你。”
玉暖看着阿姐的神色,也知道其中利害,含着泪,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