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跟菱桓
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显得很疲惫。
执明神君在他身侧恭恭敬敬道:“祖师伯,陵光师妹现已经送回上清。您老人家且在我这儿休养休养。天帝已经下令封了锁仙山,其中后事晚辈自然会处理。请老祖宗放心。”他大约觉得很累,所以点了点头,任人搀着进了屋。
搀着他的那个人,是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小仙娥。梳着总角髻。
“你叫什么名字?”
扶着他的手明显一颤,一个童声怯生生地应道:“我叫菱桓。”
“菱桓,菱桓……”声音略顿,“你莫要带我去执明处了。回了太清倒叫我有些想念我原来呆的地方,你约莫不晓得路罢,我自己去便好。回头你去同执明说一声。”
那小仙娥攥紧了他的袖子,急急忙忙道:“老祖宗,菱桓知道、菱桓知道路,让菱桓陪老祖宗一路去罢。”
微风拂面,银白色的发丝被风引起又垂落胸前。
那个不曾老去的容颜绽开一丝微弱的笑容,轻轻点头。
“好。”
他不记得了。
菱桓望着静静靠在菩提树下的老神仙。
其实并未过去太久,只是那段时日不过是那个满头银丝的男人,生命中一闪而过的一瞬。
约莫五百年前,菱桓方从水里化出人形。从此跟随执明修道。
某日,一起修道的小仙梅见大惊小怪地说:她在太清边看见一个妖怪。那妖怪生着满头白发,目现凶光,还长着两个大獠牙。
皇皇太清,总让新来的小仙童有些摸不着头脑。几个人听了皆是胆战心惊。唯独菱桓不以为是道:“太清乃是修道之地,怎会有妖怪?你们几个也太大惊小怪了些。”
梅见不服,道:“你不怕,你胆子大,那你去看看去,不吓得你尿裤子!”
菱桓拍拍胸脯喝道:“你且带路,我若尿了裤子便当马任你骑!我若碰了那妖怪,你的木剑便归我了,你敢不敢赌?!”
初见他时,他白衣翩翩,身后是翻滚的云海。郁郁葱葱的菩提时眼里唯一的颜色。
那人缓缓转过头,眼眸是菱桓从未见过的黝黑。不含一丝诧异,又像隐隐噙着笑。
不是妖怪,是个很好看的仙。是他来天上这么短短数日里见过的,最像仙的仙。
虽然穿着一身白衣,头顶满头白发,菱桓只觉得耀眼。只是一眼,眼前的这个人便深深地映在菱桓的心里,怎么也抹不去。
菱桓恍恍惚惚走近两步,伸出手。
漂亮的人终于笑开了,他抬起手握住菱桓的,柔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菱桓。
梅见输了。递上自己最宝贝的木剑,眼泪在眼眶子里头打转。
菱桓摇摇头并未收下。
第二日,菱桓偷偷跑去见他。那个漂亮的仙仍旧坐靠在菩提边,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望着云海,却不知在想什么,菱桓心里一揪,这么寂寞的仙。
“我号凌虚子。”他说的时候头也不回。“你身上有一股青草香,约莫还是昨天那个小仙罢。”菱桓登时红了脸,扭扭捏捏地坐到他身边。菱桓知道自己起了什么样的心,他知道自己不该有这样的心,但是他却无法不想。
这是妄念。
“我?我是在听极乐鸟鸣。极乐鸟连接着西方梵境,我便是乘着它而来。”
“寂寞?有何寂寞?寂寞不寂寞皆是人心所想,心里不去想倒也活得畅快。”
“你愿意来陪我么?甚好、甚好。”
菱桓原是一株水草,化为人身也是不分男女的仙。又因为年纪尚小,只看出是模样秀丽的个小仙童,并不能辨男女。
执明神君知道了他的心,轻叹一声,笑道:“如若你想修女身,目神朱映兴许能助你。”
五百年不见,五百年后,他却忘了。其实这是预料之中的事。她陪着他也不过是一晃十年。
那个仍旧漂亮的仙撩起衣袍,盘腿坐在树下,轻声吁出一口气。
菱桓觉得自己正在颤抖,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也静静坐下,半晌才鼓起勇气开口道:“我随目神朱映学了一段时日,她说你的眼睛是可以医的。”
他过了一会儿才道:“你想为我治眼睛?”
菱桓道:“是。”
他静默一会儿,又笑了,道:“也好,过了五百年,我倒有些想看看你现在的模样。”
菱桓大惊,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直愣愣地盯着他。他竟然还记得!!!
他支起身子,面看向她,黑黝黝的眼睛眯成一个月牙。一手探过去握住她的手。
“你曾问我是不是寂寞。那时候我说,寂不寂寞皆是人心所想。现在我发现不是。你走了,往后的日子我听着极乐鸟鸣都觉得自己孤身一人。
如今我却明了我不过是有了期待。本来心里寂静如湖水,你投了枚石子进去却不顾涟漪,一声不响的走了。我心里想着你明日还能过来,后日也能过来,每天这么盼望着过,反倒叫我参透了寂寞的含义。”
菱桓跌进他黝黑的目潭中,不自觉流出了泪。
“你修不修女身都无妨,只要你是你。”
菱桓缓缓攀上他的颈子,扑在那个漂亮神仙的怀里,呜呜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