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
许铁牛放下了手中的锄头,抬起肌肉虬结的右胳膊差蹭掉了额上的汗液,黧黑的面孔上挂着憨实的笑容。
“该是时候回家吃饭了。”许铁牛喃喃自语道。
左手随意一提,锄头抡了半圆之后便轻轻巧巧地搭在宽阔的肩膀之上,许铁牛转身大踏步向家的方向行去。
路步行走之时,许铁牛不禁想起了昨日遇上的那对兄妹,眼前便瞬即晃过一张仙子般的脸,如梦似幻,清丽无方,直到现在,许铁牛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是遇上一对仙童仙女。
对了,听孩子他娘说,那对兄妹在今晨便已辞行,而且孩子他娘还偷偷告诉自己,那对兄妹住过了房间里还留下几两碎银子。
“哧-!”想到这里,许铁牛不由粗声粗气地哂笑一声,自语道:“怎的可能真是甚么仙子?仙子又怎么会带银钱凡物在身?”
自言自语间,许铁牛已行至村子近前,抬头一看,自家那灰屋绿篱小院便正处在村子的最当头,透过木窗棂,便能看见自家婆娘正在厨房里忙碌,而那顽劣孩儿,今日不知为何竟这般乖巧听话,没有和他一帮顽童在外疯玩,反而老老实实地搬个小凳,坐在院子中央,双手托腮,垂目望地。
这熟悉又陌生的场景令许铁牛一阵心热,三步并作两步走,一阵风似的迈步走入自家院子。
“俺回来啦!”许铁牛大声道。
“回来啦。”厨房里忙碌的农妇将当家的回来了,放下手中的活,将手在围兜上擦了擦,满面春风,迎了出来。
而那院子里的黑面童子却只是抬起头,恹恹地喊了一声:“爹爹。”便又垂下头去。
“咦?”许铁牛大奇,道:“壮儿你是咋了?怎地看见爹爹就如同见到讨债的一般?”
那农妇一笑,向许铁牛摆了摆手道:“莫理他,自那仙女般的妹子同他哥哥走后,他便成了这幅怂样。”
许铁牛一怔,然后哈哈大笑,朝那童子道:“你这娃娃,才这点大便学人犯那相思病,莫非以后要做个情种?”
那农妇笑骂道:“你这当爹的可真是浑没正形,哪有你这么跟孩子说话的。”
许铁牛只是憨憨地笑,正当这时,从院外忽然飘进了一道声音:“你们说的那女娃儿,是怎生摸样?”
这声音飘飘忽忽,冷冷清清,说不出的诡异冷冽,恍然就如同深夜墓中乍出的幽冥鬼语,直教人遍体生寒,院中的三人听得生生地打了个机灵,一齐转头望去。
只见一个高瘦人影站在院外,一袭黑衫飘飘荡荡,背后便是一轮如血残阳,在他身下吊出一条长长如绳地影子。
许铁牛眯缝着眼睛觑视半晌,也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反而被后头的夕阳晃花了眼睛,眨着眼问道:“你是谁?来干甚么?”
那人对他的问题理也不理,冷冷道:“那女娃儿是不是眼睛瞎了,而且还穿着一身白衣裳?”
那黑脸童子壮儿‘噔’地站了起来,对着那黑衫人嚷道:“你这鬼模鬼样的家伙怎地这么无礼!仙女妹妹的眼睛不好使,但未必便是瞎了,还有她才不会穿白衫呢!你以为都像你啊?黑黑白白,戴孝呢?”
许铁牛脸色一变,转头大喝道:“阿壮!”
许壮被他爹爹这么瞪眼一喝,瘪了瘪嘴,面露委屈之色,那农妇斜睨许铁牛一眼,埋怨道:“你这般喝骂孩子干甚?”
许铁牛蠕动嘴唇,刚待说些什么,背后忽然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那人阴恻恻地道:“很好,很好,既然你家娃娃见过那女娃儿,这便同我去罢。”
许铁牛脸色一变,已有惊怒之色,转向那黑衫人,抑怒沉声道:“朋友,我家孩儿说话没轻没重,是他不对,你一大人怎可跟小儿一般见识?”
那黑衫人也不作声,只是冷冷嗤笑一声,将手往怀中缓缓探去。
许铁牛见此情形,心中警觉,双目一瞬不瞬盯那黑衫人的手,握紧手中锄头的双手已暗中蓄力。
黑衫人爪子般枯瘦的手从怀中一点朱红的物事用中指和拇指抵住,还没等许铁牛看清楚那是什么,黑衫人中指一弹,一道红色豪光电射而出,没入那童子许壮的身体中,许壮哼都没哼一声,便‘扑’地栽倒在地。
“壮儿!”那农妇惊叫一声,仓皇失措地奔向那倒地童子。
“你!”许铁牛回头一看,脸色骇然大变,惊怒交集之下,扬起手中的铁锄便欲向哪黑衫人砸去。
那黑衫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但见他胸口位置的黑衫忽然如活物般鼓动起来,就好似里头原本藏着许多条蛇,这会儿全都因受惊而剧烈挣扎起来。
“煞虫策罗!”
黑衫人张开乌紫如黑的嘴唇,吐出一句沉闷阴寒的诡异字眼,霎时,一股黑气便从黑衫人喉中喷涌而出,扑向院中二人。
许铁牛刚刚扬起触头,便被那股黑气迎面喷中,许铁牛惊怒的表情一下子扭曲成了万分惧骇,眼珠突出,张大嘴巴,喉咙里发出干涩的抽气声,就像浑身的骨头都被抽掉般,软软地倒了下去。
‘扑’‘扑’‘当---!’
许铁牛和那农妇先后栽倒在地,那支铁锄砸在坚实平整的地面上,发出‘当’的响声。
黑衫人的目光冷得像冰,至始至终都没有生出一丝感情的涟漪,冷冷地扫过着院中横七竖八扑倒在地的三人。就在刚才,这院中还是一幅三口之家共享天伦之乐的和睦图景。
一阵清风徐来,送来阵阵烟火饭香之气,那农妇做出的饭菜还搁在厨房灶头,冒着腾腾热气。
忽然,那被农妇压在下边的童儿许壮伸出去的手指头微微动了一动,然后收臂曲肘,将上身撑起,缓缓地站起身来。
那压在许壮身上的农妇随着许壮的起身被甩开,滚到了一边,许壮看也不看一看,就好像那只一块盖在他身上的破布,而不是他娘。
许壮笔直地站在原地,面无表情,一双黑黝黝的眸子好似深不见底的山洞,安静地注视着黑衫人。
“跟我走!”
黑衫人冷冷地甩下一句,转身便走。
许壮毫不犹豫便迈步跟了上去,许铁牛的尸身后脑勺朝天趴在院子门口,许壮一脚踏在上面踩了过去,尸身头部的位置,一摊乌黑如墨的鲜血正缓缓流开…….
一群乌鸦扑棱着翅膀,如一匹片黑云,从赤红如血的天空降下,掠过许壮的头顶落入院中,它们‘刮刮’叫着,喧嚣着,开始啄食享用着血肉大餐。
许壮再没回头,他的脸如同一张僵硬的面具,黑幽幽的眼珠中只剩前边那道瘦削如笔的漆黑背影,双腿如提线木偶般僵硬地迈出,背离他曾经的家,迎着如血残阳,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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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朦朦亮,李仙佚便背着洛淼璃辞别的收留他们过夜的好心人家。
清晨行在道上,虫声唧唧,晨雾弥漫,草木蕴露,李仙佚的青布鞋面很快便被露珠打湿,空气中满是氤氲的水气,凉丝丝,冷嗖嗖迎上脸颊,钻入脖颈。
李仙佚的步履匆匆,也顾不上走什么‘枢机天罡步’了,一门心思地赶路。
“仙佚哥哥,为什么这么早便出发了?”背后的洛淼璃问道。
李仙佚恍然想起今日清晨将自己的从睡梦中吵醒的乌鸦唳鸣,声声刺耳凄厉,寒骨寒心,脸上有忧色一闪而过,却故作轻松道:“也没什么,只是我瞧着今晨有雾,定是一个好天气,便想早早出发,多行些路,好早日赶到那贩马的集镇。”
洛淼璃点头道:“哦。”
李仙佚停下步子扭头回望一眼,但见他和洛淼璃待过一晚上的村子在薄薄的雾气中时隐时现,村子的上空似有小点盘旋,隐约传来‘刮刮’地凄厉叫声,李仙佚只觉得有一阵寒意沿着自己脊背爬了上来,全身汗毛一下子便尽数立起。
“真邪门!”李仙佚在心中嘀咕了一句,转身快步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