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绮把云依的鸾凤髻梳好,垂手低头站立在云依身后。云依转过身,看着她,道:“不为别的,给我备下柿子蒂。”
绿绮倒吸了一口气,跪下叩首:“娘娘!”
“你虽是皇上安排于此的,可本宫也听说,你是太子宫出来的人?”云依从容道。
绿绮的头埋得更深,“是。”
“是怎么被挑到坤和宫的?还是你本就是皇上的人?”皇上说到绿绮之时,她便已想到了,若说这绿绮是他放在太子身边的细作,她丝毫也不意外。
抬头望向云依,绿绮脸上一脉平静,道:“奴婢在太子宫,尽心伺候太子殿下,如今在坤和宫,竭力侍奉娘娘。奴婢自认行为端正,恪尽职守。”
仔细听着她的话,云依像是自语道:“那你又怎么会被他用在这?”
迟疑了一下,绿绮道:“奴婢不敢揣测圣意,但所想到之事也只有那次冲撞皇上,所幸皇上并未怪罪,反倒将奴婢升迁到此。”
“冲撞?在太子宫?何事?”云依是敏感之人,不由得好奇起来。
“是——懿怀太子重病之时,太子曾吩咐奴婢不见任何人,就连皇上也不见。可皇上当时从南边巡查归来听闻太子之病,一定要见。奴婢便以死对阻了皇上,后来才听说,皇上命人救了奴婢,回转自己府邸,没有为难他人。”
绿绮娓娓道来,云依听得沉默。懿怀太子之事,她虽不信外面风言风语,可也觉得跟元彻断不了干系。其中之事,恐怕也不是绿绮这一件事能推得明的,虑及此,她道:“本宫与懿怀太子曾有一面之缘,你既说自己是太子宫的,那我便信你,将此事托付于你。但愿你行事如懿怀太子,不要令他在天之灵蒙羞。起来罢。”
可绿绮却未动,“娘娘,奴婢敢问,此事皇上是否允了?”
星眸泛冷,云依不耐道:“此事只有你知我知,何曾扯到皇上了?”
“恕奴婢直言,龙嗣乃国之命脉,娘娘此出更是长子,储君之人选。若是让其他宫的娘娘——”绿绮心中焦急,嘴上仍旧慢条斯理。
云依挥手止住她,别说这宫中争权夺利暗藏杀机,连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都是妄想,她不愿让自己的孩子在此受苦,更不愿跟他共有生命。“本宫信你,”云依淡淡道,“此事勿要经过他人手。”
绿绮是个认死理的,跟了哪个人便一片心思相对,皇后娘娘如此说,她也只得点头,只是心中不明娘娘用意,子嗣可是深宫中的最大保障,娘娘执意如此让人担忧。
“我备下的礼给行宫送过去了么?”文宗宾天,太妃依旧留在行宫休养以念先皇,大婚之时早送了厚礼过来,她也应当回礼才是。
绿绮点头,“是。已经差人送过去了,太妃请人回话,多谢娘娘美意,盼身体好些之时与您相见。”
云依点头,若是在普通人家,今日便该回门见见娘家人。可惜身在后宫,又不能私设祠堂祭拜,只能心中遥拜父亲了。
身边锦瑟,浮玉,李毅三人皆不在,她有些想,却也觉得这样最好。
门外有人高声道:“奴才张有福给皇后娘娘请安。”
云依看了绿绮一眼,绿绮转身去请,张有福垂头躬身进来,跪倒在地,“奴才张有福见过皇后娘娘,愿娘娘凤体安康。”
“免礼。”云依淡淡,不知这人是何来历,长相敦厚倒是个福相,声音稍尖,可还算顺耳。
“娘娘,奴才张有福是昨儿夤夜被调进坤和宫当值的,请安迟了,请娘娘责罚!”人倒是很会做事,没错的事也能请个罪来。
云依不为所动,道:“起来罢。这不是什么大事。宫中规矩你自是比我清楚,绿绮是中正令,有事先问过她,也要让我知道。若是有了错处,严惩不贷。”
张有福叩首,高声道:“奴才遵命,请娘娘放心。”
云依也不看他,起身向外,走到殿外的回廊,向府中方向望去,半晌不语。
“娘娘,不如去御花园走走?”早上之事后,绿绮直觉娘娘心绪有些不对,遂想让她去散散心。
云依摇头,“不了,就在这站站罢。”
“娘娘,天气凉,您披上件衣服罢。”绿绮回身,立刻有小丫鬟取了披风过来,她轻轻披在云依身上,她却没察觉一般,立于回廊旁将近一个时辰。
正在乾明宫龙吟阁议事完毕的元彻接到通报,只抿嘴不言。
云依用罢午膳有些倦意,就在书厅歇了。
醒来之时,云依发觉自己竟换了便服在马车上,躺在温热坚实的怀抱中,气息不陌生。她想要起身,却被他搂住。“别动,快到了。”
他亦是一身便服,抬眼看得见他略尖的下颚和脖颈,能感受到他吐气的动作,云依手微微抬起,闻到混杂在龙髓香中一股熟悉的味道,群芳髓?难道他又对自己用了这个?不然自己为何竟睡得如此安稳,连更了衣上了马车亦不知……
她正想着,马车便停了下来。
“爷,到了。”依旧是个熟悉的嗓音,元彻推推她,“走。”
早有人拿了杌子等在外面,元彻下了马车,回身扶住云依。她看到眼前的地方,愣了一下,被元彻扶了下车,看到萧青野,她报以浅笑,让某人看了心里堵了一堵。
门口老管家率一众家丁在门口跪倒,元彻牵起她的手,走到府门口,道:“都起身吧。”
他们步入大厅立于上位,众人方在大厅内外跪下,“恭迎皇上皇后娘娘。”
“免礼。诸位无需紧张,此次朕与皇后乃微服而归,不必声张。”元彻朗声道,看向云依,她眼里惊喜还混杂着不确信的意味让他有些心旌荡漾。
“皇上,皇后娘娘,因事出突然,准备仓促,还请见谅……”老管家有些颤抖,半个时辰之前有内侍到府上传旨,方知帝后驾临。接驾诸多事宜还未妥当,便已到了门前。
元彻微笑道:“朕已说过,既是微服,便仍是按照以前的称呼,她是小姐,我则是姑爷。”
话虽如此,可谁又敢如此称呼天子?云依心中有些好笑,已经有些忍耐不住笑了出来,猛地又想到,他不是普通的男子,不似其他平常的丈夫,做事行度皆有深意,笑也就僵在了嘴角。
“几人陪伴即可,其他人仍旧各自行事罢。”皇帝大人一声,众人便悄悄退出,这一睹龙颜之事便够他们回味月余了。
元彻靠近云依,轻笑道:“民间不是有说三日回门么?我这是特意陪娘子回门的。”
弯弯桃花眼,轻扬嘴角,俊眉挺鼻,如此一张精致丰美的脸庞,如此柔情心意,若是曾经,她一定心有所动。可她不是过去那个任性单纯的姬云依了,早在青州,那个姬云依便已没有了……
贵为天子,他能如此也不易了,云依浮起笑容道:“多谢相公。相公还是初次到此罢?请容管家叔给你引路,四处逛逛。”她想要去祠堂拜祭父亲,他在总是不自在。
元彻笑意加深,一把揽在她的腰间,“为夫陪娘子回门,自然是要与娘子一同,岂有让别人引路的道理?”
管家叔见他二人如此,也随着笑道:“小姐,皇上驾临乃府上荣耀,您就陪着皇上略逛逛,稍候老奴略备酒菜以表心意。”
云依无法,只得应着。元彻拉起她的手,向后院走去。
每过一处,元彻都仔细问过,兴致高昂。转到祠堂,云依停住,转身施礼。
“娘子这是为何?”方才她不愿跟他一同,缘故相比就在此了,元彻明知故问道。
“相公,这是家中祠堂,我想进去稍停片刻。”她说得有几分恳求之意,目光灼灼。
元彻颔首,云依低头福身称谢,转身紧走几步便进了祠堂。
祠堂整洁干净,佛香淡淡,云依进门,跪在蒲团上,望着爹爹灵位,低声轻道:“爹爹,女儿入宫,一切安好。皇上他也对我很好,今日还特地微服陪我回了府。只是女儿心中有所念,不知何时可有结果……圣心难测,伴君亦如伴虎,女儿不会令爹爹蒙羞受辱,定会小心行事尽己所能,只是女儿能支持多久未可知……”
门外的某人越听脸色越沉,最终忍不住便推门而入。
云依回头,慌忙把脸上眼泪擦干,起身迎道:“相公,是我待得太久了,我们——走罢。”慌忙上前,欲拉他出去。
元彻反倒伸手替她拭泪,调侃道:“不过是几日的功夫,便如此不舍?娘子莫哭,日后为夫经常陪你回来走动也就是了。”
不知方才之言他听到多少,云依心中忐忑,只讷讷地应着,并没在意。
他走到牌位前,躬身施礼,用不高不低的声音道:“岳父大人,朕定会一生不负云依。”而后回身到她身边,轻道:“走罢。”
她定定看着他,任由他拉出去,“一生不负”?这四字中,他有几分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