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绾青丝
卯时过二刻,天刚蒙蒙亮,天下下床,穿好衣服梳洗完毕,回头望一眼,商君珏仍在睡,一条光溜溜的胳膊搭在被子外面,还有一小片胸膛,胸口上几点暧昧红痕--是她昨晚啃出来的。
洞房花烛夜一片混乱,他辛苦得脸色发白,以至于到现在还人事不省。
天下心里充满了对他的爱怜,弯腰撅嘴,在他脸上轻轻吻了一下,他动了动,迷惘地瞅她一眼,紧跟着翻个身又睡了。
有时候,赖床也是个不错的习惯。
甫一出门,一脸猥琐相的白云龙瞄到天下略带红痕的脖子上,表情有些微妙。连忙将自家闺女拉到无人的角落,贼兮兮道,“怎么样?搞定姑爷了没有?”
天下笑得同样猥琐,“搞定了!”
“果然是我的乖宝,干得好!”白云龙拍手叫好,“恩……据说,一个真正优秀的好妻子,除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精通三百六十五般武艺外加房中术之外,还必须要有一手惊天地泣鬼神的好厨艺,走,跟爹爹学着去……”
“话说,爹,我以前都发现不对劲了,到底姑爷是你丈夫还是我丈夫啊?”
“混账!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你丈夫!”白云龙气得拍她的头,“在爹爹陪嫁之前,务必将你培养成为一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好妻子!”
“……”果然,陪嫁的念头还在熊熊燃烧……
于是,苦命的天下开始跟着爹爹在厨房里捣鼓。
可是事实证明,天下除了吃喝玩乐,吹拉弹唱,压根就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在厨房忙活了半日,不是砸坏了锅,就是打破了碗,气得白云龙老泪众横。
天下无辜地瘪瘪嘴,真心觉得,做个贤惠的妻子真难!
最后白云龙只好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将事先准备好的参汤端出,稍微热了下,天下顿悟,于是端着参汤,一脸幸福地走回房去。
“天下。”
商君珏站在门前唤她一声。醒过来的时候,下意识想把本应睡在身边的人揽过来温存一下,谁知却摸了个空,那一刻,他突然领悟了深闺怨妇是怎样的心情。
她答应着跑过来,脸上带着无忧无虑的笑,头发还梳做未婚姑娘的式样,细碎的额发在风里一会儿翘一会儿落。
洞房花烛夜之后,在清晨望见她的笑脸,有一种久违而贴心的温暖。
他暗咳一声,故作自然地别过脑袋,低声道:“你……还好么?“
这个……洞房花烛之夜,她还流了血,按理说,她应该躺在床上起不来……为什么……还能这么精神……天还没亮就跑出去……他在这方面没什么经历,女人的身体比想象中柔弱多了……
“我很好啊。”元气十足的回答。
其实吧,虽然没指望她娇弱无力地醒来,钻怀里撒娇呼痛,但……但她和往常一样活蹦乱跳,还有精神起个大早做参汤,似乎更让他难以接受。一只手轻轻抓住他的袖子,他低头,对上她乌溜溜的眼睛,她充满期待地望着他:“好吃吗?”
他的脸一下炸红,她指的是什么好吃?嗯,好吧……确实、确实挺好吃的……
“参汤味道如何?会不会太淡?”
商君珏瞬间淡定了,默然低头喝一口汤。
“……好吃。”他笑了笑,握住她的手,“起那么早,是为了做汤?”
天下点点头:“我爹说,这叫洗手作羹汤。不过我没洗手,不要紧吧?”
他很喜欢她这么郑重其事的模样,当即把满满一碗汤喝完。
“什么时候会做饭了?”
“……呃,喜欢吗?喜欢我以后都做给你吃!”
虽然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怪物。
“……咳,那你呢,想要什么皮影小人?”
“你是要送我新婚礼物?”
“……算是吧。”
“那我要将军,还要小白兔,还要十三,谢官人,扶瑶,还要我爹……唔,太多了,反正我统统都要……”
他都已经成了她的人了,霸道贪心一点,应该不算过分吧?
她掰着指头一个个数,商君珏低笑一声,将她抱入怀里,“那一年做一对,可好?”
她又感动了,心里百感交集……
这块石头,不解风情的时候又臭又硬,现在解风情了,又三番四次说一些让她感动的话,做一些让她觉得浪漫幸福的事,她都快要招架不住了,难道说,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天下水灵灵的眼珠子瞅着他,那什么……他都这么浪漫了,她要不要也跟着浪漫?
“那什么……呃……要不我们……再来一次?”她的眼睛又在他和床之间来回地瞄。
商君珏朗声笑了,声音低沉又好听,无奈地摇摇头,“你确定?”
“其实吧,还真有点不确定。”
那种感觉,她说不好,那感觉……她像一叶扁舟,徜徉在茫茫无边的大海上,想抓住一个依靠,又无力抓住,只能忍受着那种四肢百骸都无力酥软的无助,她有些说不准……
他摇摇头,伸手摸摸她还没梳理的头发,“坐下。”
他指了指床榻。
她听话地面对他坐下去,总忍不住要伸出爪子在他很有美色的脸上捏一下摸一把。
商君珏抓住她的手腕,无奈地笑:“转过去。”
感觉他拿了木梳替她梳头发,木齿轻轻擦过头皮,有些麻麻的。
他声音低柔:“头发也不梳……拽着疼吗?”
她胡乱摇头。
他梳头的动作一点也不利索,又慢,又小心,还笨拙得要死,遇到有一点打结的地方,就要徘徊半天,像是稍微用点力气,她头皮就会被拽掉似的。天下张嘴想唾弃一下这种谨慎,但不知道为什么,张开嘴又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古有张敞替娇妻画眉,今有商君珏为她绾青丝,她觉得自己像是活在书里的人,幸福得不真实……
商君珏不会绾发髻,只替她编了两条麻花辫,再扳着肩膀将她转过来,整理一下衣襟和腰带,在热水里拧了帕子,拨开她浓密的刘海,替她把脸擦干净。
两人梳完头洗好脸,折腾了将近一大早上,携手走到花厅,十三依旧冷着张脸,表哥一双眼睛定在扶瑶身上,又害羞又欲罢不能,天下走到十三跟前,看了他一眼,“十三,叫声夫人来听听?”
十三气得咬牙,碍于将军在旁边,也只得不情不愿地叫了声,“……夫人。”
天下一时心情大好,笑得胸腔空空作响。
“对了,十三。”天下突然顿步,好心地回头望着他,“机会难得,你既然来了,我带你去找瑞京那个大夫吧?他有一手好针法,专治面瘫抽筋中风。”
他那口气,果然吐得太早了。
白云龙从小父代母职,现下也是一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的样子,捋捋胡子,对自家闺女使了个意味不明的眼色,两父女立马笑得猥琐。
“姑爷,昨晚在府上睡得还舒坦?”白云龙抖抖猥琐的小眼神。
“多谢岳父关心,君珏昨晚睡得甚好。”商君珏温和的笑笑,顺便看了天下一眼。
“那就好,那就好,快些用早膳吧!”白云龙笑得合不拢嘴,看来这个姑爷,他算是稳住了,至少不会让他再有想休妻念头了,想罢,他向天下投去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意思是在说,乖宝啊,爹爹只能帮你到这,剩下的靠你自己啦!
表哥思虑再三,往站在一旁的扶瑶开口,“扶摇姑娘,你也坐下一块用早膳吧!”
扶瑶没料到英俊潇洒的墨诀会喊她,当下羞红了脸,一双眼瞄向将军。
天下一机灵,“对了,表哥,扶瑶姐姐贤惠又大方,还做得一手好菜!”
墨诀小白脸似的脸上染上几分红晕,有些口齿不清,“是,是吗?”
“是啊,我还准备将她许配给我们家厨子呢!”
“啊?你说什么?”墨诀有些接受不了打击。
扶瑶在旁默默流泪,一双眼再次求助地看向商君珏,希望自己主子给自己做主,谁料商君珏只是好笑地看着天下,并没有阻止的意思。她暗暗咬碎银牙,只得将目光投向刚认识不久的墨诀,墨诀接触到美人求助的目光,顿时形象变得高大,清清嗓子,“天下啊,我觉得这事,还需从长计议……”
“恩,是得从长计议,不知那厨子有没有足够聘礼,毕竟扶瑶姐姐就像我的亲姐姐,不能委屈了,是不是……”
“不,我是说,扶瑶姑娘这么好,应该找个更好的人家。”
墨诀有些急了。
扶瑶在旁流泪,为什么她的婚事,要他们两个外人来做决定?!
“哦?表哥可有中易人选?”
“这个……我……其实……”墨诀吞吞吐吐,将眼神瞄向新妹夫。
商君珏了然地点头,很大方地给他解围,伸手拍拍天下的脑袋,“别折腾人了,吃饭!”
墨诀心里那个怄啊,他那眼神,分明是向他征询,怎么就理解成了求助?!
天下也不再闹腾,奇怪地看了表哥纠结的表情一眼。
商君珏虽然这次是来提亲,但在众人眼里,就是和天下一起来娘家归宁,再说,他们都有那晚那层关系了,自然比平时还亲密些。
除了李碌时不时神经兮兮地将她的相公请到书房密谈,而且一谈就是一个时辰之外,她和商君珏几乎都成了连体婴儿。
约莫住了几日,商君珏准备迎娶天下回平南,白云龙脸上带笑,总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撮合了闺女和姑爷,让他们重归于好。
一行人正准备浩浩荡荡启程,不料李碌紧张兮兮送来密函,“将军,前线密函。”
商君珏皱眉,接过密函打开一看,顿时脸色阴沉得可怕。
天下凑过来,“怎么了?”
商君珏收了密函,神色挣扎地看了天下一眼,“……抱歉……婚礼要推迟了……”
天下无所谓的耸耸肩,反正他们已经洞房,他想赖账都不行,成不成亲,对她来说,无伤大雅。
“皇帝老儿召你回京?”
“……不是。”
“那就是要砍你的头?”
他连续抗了两回旨,难不成,报应来得这样快?
“……不是。”
“那是什么?难道,他要给你纳小妾?我告诉你,我决不允许!”
他拍拍那颗天马行空的脑袋,无奈,“……别乱猜了,鹿城告急,我必须去一趟。”
天下嘟着小嘴点点头,白云龙脸色有些失望,商君珏下马,恭敬地对他拜了拜,“岳父大人,小婿要事在身,恐怕要麻烦您照顾天下了。”
白云龙嘿嘿干笑两声,“没事,没事,姑爷要忙大事嘛……”
心里却觉得这是大大的事……
商君珏点点头,再拜了三拜,“多谢岳父。”看了眼嘟着嘴,一脸不满的天下,“抱歉,下次一定补回来!”
说罢,利落翻身上马,带着一行兵马,慢慢远去……
天下无比惆怅地盯着他决绝的背影,白云龙以为她闺怨了,便上来安慰两句,“我的乖宝,年纪轻轻,就要独守空房了……”
天下一个没忍住,哇一声大哭出来……
白云龙何时见过天下哭的样子,记忆中将闺女拉扯长大,天下不是极其剽悍,这一哭,他自然而然理解为是对丈夫的不舍,当下也有些怆然,安慰也不是,不安慰也不是。
等天下哭够了,突然一阵马蹄声传来,商君珏那高大的身影又再一次策马而返,天下红着眼睛看着他,有些欣喜,“你不走了?”
商君珏没说话,干净利落地下马,从怀里掏出一对小人,“礼物!”
天下忙不迭接过,比上次的做工精细些,棱角也被打磨得光滑,是两个穿着喜服的新人,鲜艳欲滴的大红色淹没在她的视线里,小人后面上书嫖妓将军和天下妹子,正是他和她的小人。
商君珏揉揉她红肿的眼睛,皱了下眉头,“真丑!”
天下破涕为笑,“是啊,这对小皮人真丑!”
商君珏被她气笑,在她额头印上一吻,低声呢喃,“……等我。”
然后策马决绝离去……
留下天下一人独自惆怅……
他叫她等他?上次他说“等我”的时候,他逃了婚,这次他说“等我”,会不会又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