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人四下看了看,已将窗纸给戳了一个洞,同时伸进了一只小管。就正如说书人口中所言一般,一股迷烟淡淡于室内弥漫。
玖然本就是昏睡着的,这迷烟其实也没有多大用处。连古古二人隐在拐角处,呼吸平缓,和着风声一起。而后他看到了北灯的眼神示意。
那二人正将小管轻声拔出来,却没想到背后疾风突起,当下心下一惊便拔剑回身,却见一青年长袍曳地,脸色惨白地盯着她们看。
连古古可以很清楚的看到这二人的面色一紧,似乎是将惊叫生生压抑在喉头之中。他哪能就造成这样的效果,于是朝着二人身后指了指。
那二人不敢回头。于是连古古心中冷笑。
这二人觉得不对,连忙纵身一刺,逼着连古古往后后退几步。随即,后方的刀影便纷沓而至,几乎成了铺天盖地之势朝着二人扑来。
那两人不敢造次,赶紧侧身避开。这一避就着了连古古的道,他咧开苍白苍白的嘴唇,而后霍然把剑抬手便斩!
那二人其中一人面色一冷,就地滚开,随即往地面上狠狠砸了个烟雾弹下去!霎时院落之间烟雾大起,只呛得人连连咳嗽,涕泗直流。
然而就在烟雾之中,却有一道刀光直直射入。
“噗”得一声,利刃入体,洒出的鲜血猛地喷溅到连古古苍白如纸的脸色之上。他张了张嘴,连忙把血迹从脸上擦去。随即一道黑影自烟雾中利落跑去,却只余了一地拖沓血迹。
人声渐起,连古古站在原地,随即等待着烟尘散去。地上匍匐了一具人体还在微微颤抖,显然是还未死透。北灯大步走上前去,抬起那人的头,先卸了对方下巴,随即冷声问道:“谁派你来的?”
那人冷笑一声,声音依旧无比沙哑。下巴被卸,津液便控制不住四下流,北灯只淡淡道:“你下巴被我卸了,毒嚢无用,咬舌……”目光向下,他却一把把什么东西给塞进了那人嘴里,引得对方嚎声连连,“现在你也咬不成了。我自然不会让你那么快死,你知道的吧,我们宫主善医,二宫主善毒。”
说道这里,北灯好似若有若无地勾起嘴角。连古古却似知道他要说什么似得接了句:“医者杀人于无形。”
那人抖了抖。
北灯一把放开她,随即淡淡道:“不说也没关系。我的指甲上有毒,但是绝对不会让你那么如意死去。”
连古古也附和道:“对对对,堪称天下第一毒,解药远在苗疆,五步便倒。”
那人又抖了抖。
北灯又道:“当然,你们要掳的这个姑娘,也许有可能会让你死得痛快点。”
连古古刚想附和,这时却突然咦了一声,随即看向房门的方向,只见少女披着她标志性的红袍,面色苍白地站在那里,直直看着地上倒着的这个人。
连古古正在想玖然会不会太过好心以至于坏了大计,却见红袍少女走上前来,直到那个人眼前才停下来。顿了很久,她才吸吸鼻子,试图冷声道:“千石宗弟子一番叛出山门,便是永世和千石宗为敌,按照门规,天涯海角,至死方休。”
连古古吃了一惊,北灯则是挑起眉头。
玖然继续冷声道:“是吗……大师兄。”
于是连古古更加惊讶。此时地上的人影却突然闷声笑了两声,随即竟然肩膀一震,随即退到了一边去。而就在此时,暂居在少林寺内的其他门派却也到了。
最先到达的居然是青山派,其次便是云清派和少林派。
连古古对云清派和少林派都没有多大关心,倒是青山派居然如此快便出现倒是让他微微锁眉。但是很快他便舒眉,随即看向缩在一边墙角的玖然的大师兄。
“果然,小九就是这么聪明。”那人笑着,声音已经不复嘶哑,却仍带着些许沙感。他的身形渐渐舒展开来,恢复成一个成年男子的模样,随即他呼出一口气,似乎是花了很大力气一般,随即才叹道:“师兄早就算到今年这个时候千石宗定然会派一个人出来,只是没想到是小师妹你啊……怎么?刚出来便找到靠山了?”
玖然面色有些发白,却还是冷声道:“师父说,叛徒不可再参与山门之事。她派我……她派我……”说到这里,玖然的声音有点发抖,但还是完整说了出来:“她派我来清理门户。”
这话本有点不对啊。连古古挑起眉,随即看了看青山派之首林平沟。
但他脸上一片坦然,坦然地有点过分。
倒是那人淡淡笑起来,随即也道:“小九啊小九……你还是太天真了。”
“仁者无敌。”玖然挺直背脊。
但那人却还是笑道:“你所谓的‘仁者无敌’是指这位没有多少真材实料便名动天下的飞燕门门主?你不知道他手上沾了多少血腥;又或者是指你心中仰慕着的这位鸢栖宫二护法?真是可爱呢,能够当上这个位置,又怎么当得上‘仁者’之名?至于他们身后的那位江宫主!”
说到这里,那人竟然大笑起来,到得后来竟有些声色俱厉:“顶着一张世外之人的面皮,却将手伸向整个武林。可叹当初玉霞庄都没有人察觉这位年轻的宫主的计谋啊……”说着他渐渐低下声去,脸色竟有些惨淡:“我叛出山门之时就发誓自己必然要作出一番事业。只是……世事难料,人,未必胜天啊……那位二护法,你不妨回去告诉你们宫主,她想染指的这整片武林,并非如此简单便可以做到。至少,目前的她,做不到。”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结果只有两种……半途而废、或者反噬而亡。”说完这句话,那人身上突然一声闷响,随即人便再也不动了。
玖然默然片刻,走上前去,盖住了他的眼帘。
小小院落里,一派安静如斯。
而事至此,林平沟上前一步就问道:“不知连门主是打算做甚么?”
连古古掩面而笑,“如你所想,林前辈。”
林平沟愣住。
于是连古古立刻把广袖拂下,动作之大将那人玖然的红袍都吹动了一丝。林平沟见状正欲上前,却被殊炎方丈先抢了白:“阿弥陀佛,连施主,这位是何人?”
连古古朝着玖然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道:“玖然姑娘的大师兄。”
殊炎方丈便又道了一句佛号。倒是玖然站起身来,随即朝着殊炎方丈双手合十行了一礼而后道:“大师,我家大师兄执迷不悟,一生之中未曾悔改。还请大师原谅,为我大师兄诵一篇《往生咒》。”
殊炎方丈已经看不见眼睛的眼瞧着红袍少女,随即他轻叹一声,也道:“我会着人去办。玖然施主,节哀顺变。”
玖然垂首答是。连古古朝着北灯的方向投去一眼。
一间小厢房之内,地上躺着以白布覆盖着的尸体一具。玖然跪坐在一旁,垂头不语。只是连古古仔细去看,却能看到少女身侧紧紧握着的拳头。
四周香气氤氲,连古古却微微挑起眉,目光重新落到了尸体之上,却只觉得那尸体非比寻常。
于是他上前,朝着那尸体长长鞠躬,而后便退后数步,也低声道:“玖然姑娘,节哀顺变。以及,千石宗是如何处置门下弟子的……遗体的?”
他不提还好,一提这临时搭建的灵堂内就一片寂静。因为事出突然,等到众人都赶到的时候那人已经毙命,而由于玖然自己的意愿,这灵堂也没有几个人可以进来。
对于那些门派而言,死在他们手上的人太多了,这不过是死了个千石宗的弟子,难道还得死皮八赖地去假惺惺吊唁一番?十年过后的武林,对千石宗的敬畏感早就减淡得差不多了。
因此现下,这灵堂之内,只有连古古的声音还在淡淡回荡着,而玖然回答的声音也十分淡然:“头七需要守,我便守他七日。至于七日之后,我与他便没了师兄妹的关系便是。”
连古古听出她弦外之音,心头一动,却还是拱拱手便退了出去。
退出这灵堂的那一瞬间,他低声便道:“收拾东西,跑路吧。”
夜色骤然倾覆。
连古古回了厢房,动作迅速收拾行李,还特意把那方错金书卷揣进怀中,在胸口拍了拍,还呼出一口气道:“小心为上。”说着便翻身出窗,轻轻落定之后四下看了看,踩着墙就往屋檐之上跃了去。
月色又被掩了去,大地渐渐昏暗起来。
所谓月黑风高夜,杀人好时机。显见不仅仅是连古古一人这么认为。
青年的脚刚刚踏出少林寺山门,就感觉到了身后数道气息的接近,却又是那种想接近却又不敢接近的状态。于是他轻笑一声,“蹬蹬蹬蹬”脚尖轻点阶梯就欲奔走。怎奈……
“哎哟!”
平地被砸出一片烟尘,不大不小的声响足以惊动夜间栖息着的鸟儿们。连古古面朝黄土,摔了个狗啃泥。
似乎有谁低声笑的声音响起,但也只是一瞬,那声音便也消失。连古古爬起来,摸摸摔疼的膝盖,下意识抚了抚胸口,却手一空,愣了愣。
四下寂静片刻。连古古抬头看去,以金线来回镌刻的书卷却正静静躺在他身前两丈远处。
他起身的脚步一顿,合着那些突起的风声一起,快速掠过那被视为武林至宝的存在。下一瞬,错金书卷已重新落入他手中。
夜空忽闻马儿嘶鸣,连古古微微挑眉,侧身避开几处刀光剑影,急急朝着山下掠去。
小呀么小儿郎,背着个书卷上学堂……
不知为何,他的脑海之中突然响起了这句童谣。随即他摇摇头,脚步轻点,间或勾起枝丫荡出好大一段距离,总之就是将追着的人都远远甩在了身后。
踩过又一只枝丫,连古古朝地面打了好几个滚卸掉余力便上了那匹已然划破夜色而出的骏马,缰绳一抖,马鞭一挥,马儿的身形便急掠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