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是近黄昏,薄薄红霞天边相映,隔着瀑布高高激荡起的浓浓的水雾,显得分外迷离而虚幻。
似是九天坠下而高昂地冲击的雾气,此刻竟奇异地泛起了晶莹鲜艳的水晶红,仿佛被天边飞扬喧嚣的烈焰所点染。点点滴滴,都是前所未有的鲜艳色彩。渲罗瀑布巨大而永不止休的冲击下,竟也没能将这抹色彩冲淡几分,反而让它飞扬得更高,恰似天降红雨,飘飘扬扬,似幻似真。
瀑布下的巨潭边上,数道异彩玄光划破迷离如幻的水雾,激荡天边。七零八落的尸骸睡着异光的划过迅速灰飞,飘落成尘。
当潭边再也找不到可以摧毁的一切后,潭边的少年终于住手,散开的水雾缓缓聚回,渐渐浓厚,却湿不到他一星半点。微风轻柔地荡涤,乌发如波起微澜,与血色的水雾交织一体,纠缠不休,映着天边如同焰火飞扬的晚霞,竟显得邪魅张狂。
血雾与焰霞的交接处,一个玄黑的身影正朝这边走来,不冷不淡的口气传出:“人都找不到了,你砍这些尸骸泄愤有什么用?有精力何不好好想想该怎么找回银霂。”
血雾中的少年抬头,前方的身影愈加清晰,他渐渐看清了,对方全无关切且还带着一丝丝笑谑的脸,不禁怒从心起,呵斥道:“你这叫什么态度?银霂可是你的亲妹妹!”
男子闻言微笑,抬眼瞧了两眼一旁已是血雾弥漫的瀑布,不疾不徐道:“既然她的魂石好好的,你还担心她会有什么事?”
“魂石无恙只能说明银霂目前还活着!你到底知不知道现在安危不明的是你的妹妹?”少年气极,手攥紧了未及收起的兵器,咬牙道。顿了顿,眼前的雾气又重新聚回,少年越加心烦,又道:“就算你不担心她,至少你也应该向办法把这些血气驱走,别让它们脏了银霂的本灵吧!”
“不!”男子一口回绝,但还是挥了挥手,玄色的衣袂划出一道浅淡得几乎看不清的弧光,将血雾隔绝在自身一丈以外,显然对这妖艳如魅幽深似邪的血雾也很反感。
“为何?”少年甚为不解道,一时间竟将怒火忘记,紧攥兵器的手亦松了下来。
侧头将目光放回少年身上,男子轻笑一声,道:“目前对你还有几分作用……”说罢转身,正对着不断坠下的怒流,似是自言自语地开口呢喃:“当初就叫某人别搞得如此声势浩大了,不过幻化一个魂石,融流一个本灵罢了,嫌没人嫉妒吗?”
“……”少年怒瞪了他一眼,心道不过一个瀑布而已,还只是护仙灵的灵台,招什么也没道理招妖魔啊,还是上百只……
越想越觉得蹊跷,少年抿了抿唇,正要开口,眼角忽见渲罗瀑布的中心幻出了一道七彩的光华,不由得回头看去。
此时夕阳已坠,那火焰般的晚霞亦在慢慢褪落。似在响应天边的褪落一般,渲罗瀑布坠地之处,碎石烁金的闪出道道柔和似月的光华,一点点向外扩散出去。以一种不可逆转之势,秋风少落叶般褪尽漫天水雾中那鲜艳得妖娆邪魅的血红色,还此天此地一片清澈纯净。
男子微笑,眼中一片平静。“好了,银霂已经脱离危险了,你可以安心了吧。”
少年怔怔望着,许久才回过神来,然而刚刚听懂对方话中真意,不禁又一次怒从心起,万分不悦道:“她在魂石旁未及十六年,心智便只是停留在此时,再不成长……你真的放心?”
“不然有什么办法?只差七个月而已……等银霂恢复过来了她一定会回这里的,那样最好。否则的话,最坏也不过是到地府领人而已……”说到这,男子忽然想到了令一件事,不禁呢喃,“这天界也真是的,居然说银霂仙体未成,不算天界成员,拒绝用追心镜找回银霂……银霂要是修成了仙体哪还需要他们帮忙寻找?我们自己凭灵体感应都行了……”
“那……你说,她应该能在什么时候回来?”少年低声呢喃。
对方倒是难得的一本正经地想了想,道:“如此规模的交战,霂儿应该伤的不轻,怎么说也得修炼调养上三五年吧。”
还好,少年总算松了一口气,三五年对他们来说并不算长,却不料对方还有下文……
“不过霂儿没呆在魂石附近,仙体也未成,修行根本不比常人,只是积累潜藏,不形现与外,怕得要个三五百年吧!”男子若有所思地再接上一句。
“……”青筋暴起,少年忍住要抓狂的冲动。
对方微眯起眼,斜睨着强忍怒火的少年,嘴角扬起了一个戏谑的弧度,转瞬即逝。“再说了,霂儿身体本就孱弱,拖到七八百年也是正常的……”他不疾不徐地又接上一句。
忍无可忍,少年起身朝着眼前一派悠然的人怒吼道:“到底是多久,你给我说清楚!!!!”
霎时天地翻云卷雾,动荡飘摇,其程度不下于渲罗瀑布初成时刻。
男子望望天边,夜幕已降,他叹了一声,终于给了个还算确切的答案:“霂儿若能摒弃杂念,一心修行,说不定六百年就可以完全恢复了……”
知道现在关于这个话题在争下去也是枉然,少年长呼出一口气,道:“那如今我们该当如何?先查幕后黑手还是先查银霂下落?”
“两边都很重要,当然一起追查,你找幕后黑手我找银霂,就这么说定了!”对方倒是十分干脆地定下结论,不容辩驳。
“?!”少年微愣了一下,但很快回过神来,高声反对:“凭什么让你这个对银霂安危完全不上心的人去找银霂啊!”
闻言,男子不悦地皱起了没,连珠炮似的反问道:“我妹妹我怎么可能不上心?她在的时候我对她的关心会比你的少吗?你要找霂儿,你了解她单独一人的时候平常衣食起居如何,会留下什么痕迹吗?你知道她开心时候的习惯吗?她不开心的时候会怎样你懂吗?你真能不错过关于银霂的任何线索吗?”
“我……可是,我和她朝夕相处……”少年无可辩驳,毫无底气地嗫嚅着争取道。
“所以,你根本不了解一个人时候的银霂,因为你见过的她都是与你一起的她。”男子反而以他的话为理由,轻易将他驳倒,“更何况,现在的你在接触到有关霂儿的事时,根本没法平心静气地处理,完全没有了你平时的冷静从容。说实话我是打算让你自己闭关修身养性几年,换个人去追查真相!”
对方话毕,少年抬眼望向渲罗瀑布的顶端,久久无语。渲罗瀑布还在喧嚣着飞击而下,震耳欲聋,此刻却让人感觉天地间已沉寂了许久,似是时间静止、光阴停步,又似沧海桑田、时过境迁。风依旧轻拂,将水雾吹得飘摇,更显迷幻虚渺,迷离得一切像是幻境的一般。
也许,这便是劫数吧!注定逃脱不得。少年心道,无限怅然。许久,他终于开口,道:“那便全权交由你处理了,既然你觉得霂儿无事,我相信你。先回去休养几年,等静下心来再说,如何?”
确实,对方比自己更了解霂儿,自己也许,的确该选择相信对方。何况,他也真的更能冷静……
见对方连着好几天的怒焰终于算是平定了,男子心下松了一口气,不由感叹情为何物……
朦胧雾气遮蔽了一颗颗接连浮现的天河飞星,月光却趁着缝隙悄然流泻,将光华浮满所有水雾。
少年最后看了眼迷蒙如幻的渲罗瀑布,转身,踏着月色离去,身后流泻一地云月光华。
目送对方远去,男子这才回头,亦朝着渲罗瀑布看去,沉默许久,他才开口,缓缓道:“哪用得着人追查,她根本就不是霂儿的对手……”只要,楚银霂回到附近待足七个月,心智成长到同她真正的年龄一般之时……
六百年,说长不长,却足够世间沧海扬尘、万物变迁;说短不短,亦不过修仙之人弹指一挥间。
光阴荏苒,岁月蹉跎,被六百年时间的足迹印镌后,即使霂儿回到这里,他们还认得彼此吗?她的身边,会有多少人代替自己的位置呢?她的心里,还会留有他们的位置吗?
在那抹潇洒落拓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后,迷雾间伫立着的男子,终于露出了几分担忧和迷惘,而决然离去的人却再没机会知晓。
他只是知道那个人似乎已知晓幕后主使者,却不明白那人为何对伤害自己妹妹的人迟迟没有行动。直到上百年后,他循着线索查出……
那一天,是夏宛峙生平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怒火飙升。所幸当时对方周围的人都被那骤降冰点的温度激的即刻逃离了,因此并未影响到别人……
“楚银霄你这个混蛋!我说你怎么非把追查主使这个任务推给我,原来暗害银霂的那家伙是你求而不得的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