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
“这是在哪里?”
“怎么一片漆黑?”
“我是在飘着吗?”
“……”
“……”
“啊,好舒服,好清凉……”
其乐木格逐渐找到了自己的意识,身体也渐渐有了知觉。感觉到好像有人在用凉水擦拭自己的额头和嘴角,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额吉,你怎么哭了?”其乐木格用力地眨了眨眼,渐渐看清楚了是自己的额吉在一边抽泣一边给自己擦拭着。
“额吉,你怎么了?”其乐木格想伸手给额吉擦眼泪,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动弹不得,低头一看,自己的双手被反捆在了一辆破旧不堪的勒勒车的大轮子上面,两只脚也用绳子拴在了一起。
“额吉,为什么绑着我,这是怎么回事?”他使出浑身力气挣扎着,整个勒勒车被他弄得咣咣直响。
图雅哭着扑到其乐木格身上,好不容易让他安静了下来,“可怜的孩子,”图雅轻轻地抚摸着自己儿子的头,满脸委屈道“额吉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绑了你,包大说你是骗子,说你要害死老萨满,呜呜呜……孩子,让你受苦了,你先忍耐一下,额吉会想办法救你的,呜呜呜……”图雅已经泣不成声,眼泪滴答滴答地掉个不停。
“额吉,这是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说我要害死老萨满?我没有啊!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啊?”
“听不懂?哼!少装蒜!我告诉你,你个小羊崽子,我不管你耍什么花招,师父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非剁了你不可。”包大听到母子的对话,怒气冲冲地从勒勒车边上的毡房里走了出来。
“包大,你告诉我,刚才到底发生了……”
还没等其乐木格问完,包大一个大巴掌就扇在了其乐木格的脸上。一个成天摔跤骑马的成年人,甩开膀子扇一个被绑着的孩子,若是换了别的孩子,这一巴掌下去是一定会被打晕的,其乐木格因为身体比同龄人要健壮,生生挨了这一下,头狠狠撞向一边的木头车轮,他转过脸,恶狠狠地瞪着包大,没有哭闹,没有叫嚷,只有一口血痰啐到了对方的裤子上。
包大大急,破口大骂着抬腿踹向其乐木格的脸,图雅怎么能让他再伤害到自己的孩子,刚才那一巴掌太突然,让图雅措手不及,眼见包大又抬起了脚,图雅赶紧扑了上去,这一脚重重地踹在了图雅的背上。包大因为师父出事气急败坏,出手极重,又正好踹到了图雅的脊椎骨上,图雅闷哼一声,噗的,两个鼻孔齐齐喷出鲜血,直喷了其乐木格一脸,原本抱着其乐木格身体的图雅,身子一软,从旁边倒了下去。
其乐木格惊呆了,额吉的血浇得他怒火中烧,眼看着额吉被踹晕,他像疯了一样挣扎起来,牙齿咬得吱吱直响,,整个身体向前扑着,左右甩着,栓在勒勒车上的两只手都被绳子勒出了血,好像一只看到仇敌的饿狼一样,如果没有绳子栓着,他真的会扑上去咬破包大的喉咙。
包大被其乐木格疯狂的样子和要吃人的眼神吓得一怔,不由地向后退了两步,饿狼一样的其乐木格越发地拼命,可怜的勒勒车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拆了。这时,包二听到外面的动静也从毡房里跑了出来,看到僵持着的两人,赶紧一把拉开包大,对其乐木格吼道:“其乐木格,你这是干什么!还想再伤人吗?你看看师父!他老人家一直不醒人事!都是因为你!师父已经快被你害死了。”
从包二嘴里听到老萨满真的有危险,而且很可能真是自己造成的,其乐木格一下子冷静了,提着的一口怒气放了下来,不知所措的望着眼前的两个人,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摊在了地上,恍然间又想起了什么,回头看向倒在一边的额吉,担心的呼唤道:“额吉,额吉,额吉你醒醒,额吉……啊……”见自己的额吉没有反应,一下子哭了出来。
包二把心有余悸的包大推搡着弄进毡房,再次回到母子身边,他看了一眼满脸鼻涕眼泪的其乐木格,默然地把图雅扶着坐了起来,一边晃着图雅的身体一边轻轻唤道:“图雅,图雅,图雅大姐。”
连续叫了数声图雅都没有丝毫反应,包二无奈地把图雅扶到勒勒车的轮子边,和其乐木格靠在了一起,对其乐木格说道:“师父出事了,我先去看师父,你额吉可能急火攻心,又被包大踢晕了,休息一会应该能醒过来,如果醒不过来,也只能等师父醒了再让师父来救她了,可是师父……哎……”包二叹息着进了毡房,留下母子两个靠着勒勒车。
四五个时辰过去了,老萨满没有醒来,还在毡房里摆着怪异的姿势站着,包家三兄弟把老萨满抬进了哈森家的毡房,但是不敢乱掰老萨满的四肢,只能让他原样站着,像个蜡像一样。
同样,图雅也没有醒来,中间哈森的父母和爷爷出来给其乐木格和图雅喂了几回水,送了些吃的,其乐木格也一直在呼唤自己的额吉,但是图雅还是像泥一样,软在其乐木格的肩膀上。
就这样,混乱的一天过去了,草场上安静了下来,牛羊在圈里舒闲的反刍着美味,羊羔和牛犊围着各自的额吉绕着圈圈;獒犬在门口看似趴在地上打盹,其实一刻不放松的盯着草原狼群的动静,恪守职责的它们无奈总是被苍蝇的恶作剧弄得打几个喷嚏;尽管担心着老萨满和图雅,到了这个时候,人们也都陆续回到自己家,点亮灯光的毡房像一只只巨大的灯笼,散发出温柔的光芒,女人们开始忙碌着做一家人的晚饭,空气里开始飘散奶茶的香浓。
残破的红日终于淹没在天际里,夜幕不声不响地降临了,在部落的南边,一个毡房敞着门,油灯映出里面人影攒动,这些人焦急的神情和匆忙凌乱的脚步,与草原上安详的夜晚极不搭调。毡房的旁边,一辆破旧的快要散架的勒勒车,一对母子互相依偎在车轮旁边,面带疲倦,闭着眼睛,分明是睡着了。
小小的颤动惊醒了其乐木格,他意识到是图雅,赶紧问道:“额吉?你醒了?”
“嘘……小点声。”图雅没有动,仍然闭着眼睛。
其乐木格眼睛扫了一下四周,低声地问道:“额吉,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疼吗?”
“傻孩子,额吉没事,额吉从一开始就是在装晕的。”
“啊?那怎么不告诉我,害我担心死了。”
“好孩子,额吉怕你忍不住跟我说话惊动他们,那样额吉就没办法救你了。”
“救我?额吉……”图雅赶紧捂住儿子的嘴,生怕他惊动了毡房里的人们。
“你听我说孩子,我帮你解开绳子,你去娜娜家,娜娜已经帮你把小马和口粮准备好了,然后你骑上马,一直朝北边跑,沿着小河一直跑就会找到一个很大湖,那个湖叫贝加尔湖,再沿着湖边朝东,就会找到一个部落,那是额吉出生的部落,找到那个地方,告诉他们,你是图雅的儿子,他们会保护你的。”
“额吉,我一定得逃么?我逃了你怎么办?不行,我不能离开你。”
“你必须逃,他们说老萨满的灵魂因为你的原因回不来了,族长和包家三兄弟一定不会放过你的,你阿瓦死的早,额吉不想再失去你了,孩子快逃吧,不要惊动其他人,快!”
说话间,图雅已经解开了栓其乐木格的绳子,把他扶了起来,摸了摸其乐木格的头,拍了拍他屁股上的土,浑身打量着,不舍地在其乐木格的脸蛋上狠狠地嘬了一口,然后一把把他推了出去。
“跑,快跑,孩子,我亲爱的孩子,不要回头……”图雅低声说着,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她说不下去了,豆大的泪珠湿了脸,湿了手,湿了心口。
其乐木格被母亲推出几步,回头看着满脸泪水,但是又不敢哭出声的额吉,心里非常不是滋味,他还是个孩子,哪里舍得和天天陪伴自己的额吉天各一方,回过身刚想往回迈步,图雅喝止了他:“走啊,呜呜……不要回头……快跑……听话……”其乐木格恋恋不舍的看着自己的额吉,向后慢慢的退着步子,图雅见儿子还是不肯跑,一边哭一边发狠的说:“你不快跑……就是不听额吉的话……就是对不起额吉……好孩子……快跑吧!”说到后面图雅已经完全发不出声音了,哽咽着用力挥手,示意孩子赶快走。
其乐木格也控制不住满眼的泪水,但他又铭记着,额吉一直教导自己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咬紧牙关,毅然转过身,用袖子抹掉眼角的泪水说道:“额吉,总有一天,我会回来接你的,你等我!”,说完,心一横,低头朝娜娜家的方向跑去。
图跑出不远,便到了娜娜家,只见娜娜牵着其乐木格的矮马站在毡房前远远望着哈森家的方向,他不知道,娜娜已经在门口站了四个时辰了。
“阿茹娜!”
娜娜看到其乐木格,仿佛眼前划过一道光,她急急地迎上去“其乐木格哥哥,你终于逃出来了,快,骑着马赶紧跑吧,包大说要是老萨满醒不来,就会把你杀了为他师父报仇的。”
“我知道,阿茹娜,答应我,我走了以后,将来一定要帮我照顾我额吉。”其乐木格紧抓住她细幼的双臂,用恳切的目光望着她。
“嗯。我答应你!放心吧!”阿茹娜使劲点了点头,自始至终也没有考虑自己只是个五岁的小孩。
“其乐木格哥哥,你还会回来吗?”
其乐木格翻身跨上马,一脸坚定地说道:“会的,等我长大了,等我变强了,我一定会回来接走额吉的,再见了,阿茹娜。”
其乐木格拨转马头,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头也不回地朝着北面奔去。
阿茹娜的眼里泛起了泪花,喃喃地说道:“哥哥,我也等你。”
放下其乐木格不提,哈森家的毡房里此时也陷入了沉寂,族长这时也到了哈森家,跟自己的三个儿子,也就是老萨满的三个徒弟一起,围着老萨满的雕像对坐无语。族长紧锁着眉头开口问道:“老大,你给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包大叹了口气转而恼怒地说道:“阿瓦,都怪那其乐木格,不知道搞的什么鬼,竟然让师父请的胡日勒大神附在了他的身上,师父的灵魂出窍以后回不来了。”
族长不解地问道:“怎么可能呢?神灵不是只能附到萨满身上吗?”
包大更激动了,一拍桌子骂道:“其乐木格这个骗子,他肯定是故意隐瞒,这个羊崽子不知从什么地方学了些萨满巫术,师父请神的时候一定是他做了手脚,要是师父醒不过来,我非宰了这个小畜牲!”
“安达,我觉得其乐木格这孩子虽然脾气倔了些,但是本性不坏。他对额吉很孝顺,对师傅也很敬重,再加上师父平时又对他格外爱护,他怎么能做出害师父的事呢?”包二替其乐木格辩解道。
“老二你总是爱做烂好人,这明摆着就是他给师傅下的套。就算如你说的,他没做手脚,但是他明显已经是个萨满了,不然怎么可能被神灵附身?包二你告诉我,为什么身为萨满还要隐藏在部落里,他难道不是在等待时机取代师父做部落的萨满吗?”
包大的几句话说得包二哑口无言,包大所说也许有些偏激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正在这时,毡房里来回走绺儿的包三惊慌地停在门口喊道:“不好了,其乐木格跑了!”
“什么?”屋子里的人齐声喊道,一群人冲出毡房,勒勒车的旁边哪还有其乐木格的影子,只有刚才被包大踢晕的图雅依然倒在那里。
包大不停地咒骂起来,后来所幸一拳捣在勒勒车上,震得图雅倒向一旁。包二用双臂从后面锁住包大的胳膊,把他拖到一边,然后快步来到图雅近前把她扶好,包大哪肯罢休,竟然冲着图雅来了,用手指着昏迷着的图雅,口中嚷嚷着:“你们家那个小崽子跑哪去了,你说啊!给我醒醒!给我醒醒!”
啪——,一个大巴掌落在了包大的后脑勺上,顿时把他抽得金星直冒,包大回头一看是自己的阿瓦,赶忙知趣地退到一边,族长走近看到只有图雅躺在原地,不由双眉紧锁,怒发冲冠道:“这个小畜生,竟然连晕倒的额吉都不管自己就跑了,真是丧尽天良。这么看来,老萨满八成也是这小崽子害的。”
族长指着三个儿子,大声的吼着,“你们三个,赶紧骑快马朝不同的方向给我去追,那小子的矮马跑不快,应该走不远。你们谁找到了,给我打折了他的腿再带回来!”
“是,阿瓦!”兄弟三人也怒不可遏,各自跨上快马,朝东、北、西三个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