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长安,雨。
毕竟是一国之都,雨天的长安也依旧人来人往,就在人群中不被注意的角落,一个僧侣打扮的行人匆匆在走。说是僧人,是因为他手头提着一根黑铁禅杖,一看就知道重量不轻。却又和普通僧侣不同,虽说下着雨,可他脚上却蹬了一双布鞋,雨把布鞋鞋面和绑腿全打湿了,头戴一只硕大的斗笠,遮住了他大半张脸,这顶斗笠乍一看无甚奇特,可仔细一看却可以看到这顶斗笠呈半月状,做工细腻,纹理清晰,又不同于现下普遍的样式,一袭灰袍,却是件无袖衫,两个袖子却是洁白洗练。
这个奇怪僧人就这样默默走进一间茶社,放下禅杖,小二马上就笑脸相迎,给僧人面前的桌子抹了抹:“大师您赶路辛苦,要不要尝尝我们店新推出的特色小吃?”僧人头也没抬,大半张脸依旧躲在斗笠下:“随便上点,要快。”这时小二发觉僧人的话说出来总让人不舒服,仿佛是才学说话不久的人,声音平仄都还掌握不好。不过小二没问什么,作为一个长安城的店伙计,什么怪事没见过,以后肯定还会遇到更多怪事,这点怪事还不至于大惊小怪,小二于是也只是笑着说了声:“好类!”就去厨房报菜去了。
这时,店门外传来打闹辱骂声,僧人顿时像有所警觉似的迅速抬起右手捏紧了禅杖,可是辱骂打闹了一会,声音还是没有靠近,僧人便偏头看了看店门外,原来是一群小乞丐打架。仔细一听才知道,那一群小乞丐都是一伙的,被他们围在中间的却只有一个人。这时小二的声音传来:“大师,您的菜来咯!请慢用!”于是僧人扭过头,开始专注自己桌上的饭菜。
良久,那群小乞丐都散了,僧人的饭菜也已经消耗殆尽。僧人付钱起身准备离开,却发现在细雨如烟的街道上还躺着个小乞丐,鼻青脸肿,一看便知是被刚才那群乞丐围攻的家伙。僧人走过去蹲下,却看见小乞丐奄奄一息,如果听任其继续躺在这里,过不了两个时辰,这家伙一定魂归极乐。僧人抬头看了看街上行人,每个人都顶着雨伞匆匆走过,仿佛这街上躺着的不是个人而是一条狗。
僧人摇了摇头,从怀中取出一粒丹丸,这丹药光泽细腻,表面竟泛着白光,一看便不是粗陋之物。僧人扶起那小乞丐,把药喂给他,不多会儿,小乞丐眼皮微动,慢慢便醒转过来。小乞丐醒来,看了一眼僧人,抬起手背抹了抹嘴角的血,低声说了句:“谢谢。”便起身要走,却由于受伤是在太重,刚站稳又倒了下去。
僧人微微一怔,因为小乞丐的眼神实在奇怪,乞丐人虽小,眼神却丰满锐利,僧人刚被他瞧过一眼便觉得心中不快。于是僧人上前一步,又扶起了少年,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囊:“小孩,你还好吧,这干粮你拿去。”说罢,把干粮递给了少年。少年又看了一眼僧人,接过包裹,也不说话,拖着身子继续往前走。僧人看了一眼少年,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便拎起禅杖转身朝雨巷深处走去。
却说那个受伤的少年默默走着,仿佛毫无意识,又仿佛是习惯一般走到一座三层高楼面前,他看了一眼牌匾,上面娓娓婉婉写着四个字:翠贤雅舍。一看便知,这便是全长安最有名的烟花之地。只见那少年盘腿便坐在大门对面的墙角,翻开布包,拿出一个饭团开始吃起来,也不管从里面出来的那些公子哥投来何等厌恶的目光。
外面清雨绵绵,可翠贤雅舍里却是人声鼎沸,热火朝天,各式莺莺燕燕不时穿梭游走在各位公子老爷之间,如石如镜湖,泛起的涟漪又激荡开去,惹出更大声响,声音传出很远,给这段恬静街道增添了几分热度。
“各位爷,请注意了,下面有请我们翠贤雅居的大红人儿,也是你们各位爷的心头肉——朱瑄瑄,给各位爷弹唱一曲,望各位爷听好喝好!”老鸨话音刚落,在座的公子老爷们顿时兴奋得大叫不止。老鸨的声音尖尖细细,一下便传到了街上,也传到了门外少年的耳朵里,少年本在咀嚼饭团,听到老鸨的吆喝,却没来由的顿了顿,而后便继续咀嚼起来。雨水打在那少年身上,弹起细密的水花。
在各种吆喝声中,搭在二楼的舞台里款款走出来一位姑娘,这位姑娘生得俊俏,说她是姑娘仿佛都折辱了她,对了,她应该如楼外街道中下着的雨,柔而不媚,清晰玲珑。但要说最迷人的地方,恐怕就要数这位姑娘的眼神了,那是怎样的一双凤眼,只需看你一眼,你便会想要为她做任何事。
台下有人开始高喊:朱瑄瑄!跟着,那些公子老爷也开始大喊起来:朱瑄瑄!朱瑄瑄!朱瑄瑄慢慢走到台中央,行了个万福,下面便又沸腾了:来一首!来一首!……朱瑄瑄露齿一笑,走到舞台上那面古筝后面坐定,双手一抬,轻抚琴面,一串珍珠落盘之声便幽幽传来,那些公子老爷便都安静了下来。
情到深处
窗外几时雨
卷帘又叹
生死几人问
千般曲,道不尽离别苦
万句词,说不尽夜夜殇
苦又尽一杯
且饮且叹且饮
君在何处
可否还念当时情
还记当时语
韶华易去人易老
情到深时
相思也雨晴也雨
……
楼里都是沉静,楼外那个少年看着楼里那个姑娘,默默念到:“相思也雨晴也雨……相思也雨晴也雨……”
楼里终于传出声音,公子老爷们纷纷叫好拍手,朱瑄瑄起身再行一个万福退场,一箱一箱金银绸缎便被抬到后台去了。
坐在梳妆台前卸妆,朱瑄瑄端详着铜镜,镜子里,一个美丽不可方物的姑娘正幽幽看着她。这时,门被推开,是朱瑄瑄在这认识的姐妹凤儿。“诶呀,翠贤雅舍的头牌果然不同凡响,一曲千金啊!”凤儿阴阳怪气的说到,朱瑄瑄一笑:“你就别臭我了……”“谁臭你了真是的,诶,那个乞丐又在门口坐着了哦,我们朱大小姐的魅力果然大啊,连乞丐都恋恋不忘哦,嘿嘿嘿……”凤儿推了推朱瑄瑄,可朱瑄瑄听了凤儿的话却愣了愣。
这时,窗外突然咔嚓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屋顶掉了下来。凤儿打开窗户,却什么也没看见。
少年依旧坐在门口,看着地上积水,有雨打在积水里,积水圈圈折折的总不平静。
“李潇哥哥,你说我们会分开吗?”夕阳将下未下,余辉倒影染红了半条江,江边坐着两个小孩,一男一女,女孩不过六七岁,抬起头天真地问旁边的男孩。男孩却也有十岁了,他低头看着女孩:“呵呵,怎么会呢,我们一辈子都要在一起。”“这好美哦,等你娶了我,我们还来看夕阳好不好?”小女孩期待地看着男孩,男孩笑着点了点头。
多少年了,这个镜头一直在少年心里挥之不去,只不过,这么美的镜头,却是少年心里的一道伤。
小女孩如今红透半个长安了,而小男孩却只能像条狗一样坐在翠贤雅舍门口,他有时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遇见过她?是否以前见过的说过的发生过的,都只是一场梦呢?这时,少年看见房顶上一个身影掠过,呼地就到翠贤雅舍后院去了,不过少年看到了那身影的那顶斗笠,跟着,七八个人影也一闪而过,追着前面的人影跑向后院。
少年愣了愣,却没动,因为动作太快,根本来不及。可是,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另一件让少年震惊的事发生了,只听轰地一声巨响,翠贤雅舍以及旁边的几栋房屋顿时火光冲天。少年惊呆了,看着烧起来的一排房屋,少年不知所措。旁人一看一定会明白,这里早就被人装好了火yao,等的就是让人自投罗网。
可是少年哪想到那么多,他关心的只有一个。只见他猛地站了起来,也不管身上有几处伤,便没命地往烧着的翠贤雅舍里跑。冲进雅舍,里面浓烟滚滚,视线受阻严重,根本看不清眼前,只听见满耳的哀号逃命声,火势太大,燎掉了少年的眉毛和鬓角,可是少年还是努力在找。
“小瑄!小瑄!”
少年在喊,却只有震耳的惊慌哀号声回应他。突然,他看见二楼仿佛有人在喊,声音异常熟悉,可是少年还未来得及上去,就听见砰的一声,二楼的人仿佛已经受不了浓烟的折磨,跳了下来,少年赶紧冲了过去。
躺在地上的果然是朱瑄瑄,只是,她全身是火,掉在地上还在痛苦的翻滚。
少年看着那个身影浑身颤抖,他发疯一样跑过去,脱掉身上的衣服捂在朱瑄瑄生死,抱着她跑了出来。外面依旧在下雨,雨水打在朱瑄瑄痛的扭曲的脸上,仿佛也有无尽悲伤。少年摸着朱瑄瑄的脸,泪如雨下,朱瑄瑄突然睁开眼睛,看到少年的脸,苦笑着伸出被烧得面目全非的手摸了摸少年的脸:“……都……是命哦……”少年忍住眼泪微笑起来。“……对……不起……”朱瑄瑄泪终于流下,说完,朱瑄瑄手掉了下来。
少年赤着上身,反身把朱瑄瑄的尸体用衣服捆在背后,向翠贤雅舍后院走去。
后院,不时飘来阵阵浓烟,好一个烟雨浓厚的庭院,只见后院里面对面站了两拨人,一拨人只有一个,就是那个奇怪的僧人,显然他在刚才的爆炸中伤得不轻,可还是兀自站在雨中,犹如不动明王,只是他的斗笠依旧盖住了他的脸。另一拨却是七八个人,鬼气森森,都是一样的麻布衣服,头上也都有一顶斗笠,不过,称为草帽更合适,做工粗糙,有棱有角。
两拨人都没有说话。突然,僧人忽地拔地而起,空中舞了个杖花便朝对面七八人砸去。
怪异僧人的禅杖已经砸到,还差一点就砸到那七八人了,只见那七八个人仿佛也没什么动作,倏地就不见了!
这时,那僧人脸上突然变了,他转头一看,一柄短剑已插进他腰间,那七八人依旧鬼气森森地站在他身后,那僧人看也是个高手,被刺一剑竟也不慌,反手把禅杖送向身后,那些人却仿佛根本不在意一般,倏地又消失了。这时,那僧人看见一个瘦小身影从房屋前走来,他大喊一声:“危险!”话音未落,少年胸口就多出一柄短剑,少年也软软倒下。那僧人嗨了一声,手一拍地,竟又腾空而起,三步掠到少年身边,把少年扛在肩上就往旁边的火堆里冲,这时那七八个人再度出现,为首一人冷笑一声:“毒……”其他人点了点头,微微调了调站位,便都从怀中掏出一个鸡蛋大小的东西,为首的人点了点头,他们便扔了出去,顿时前方火势变得更大,大火中,依稀可见那僧人,扛着一个少年。
那七八个人突然都嘿嘿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