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畅圆睁双眼,不敢相信地望着王莹,虽然先前通过郑富强提供的信息,以及他自己的‘实地侦察’,他已大体猜测出那字画背后一定有着“重头戏”,但是,却没有想到会重要到如此程度,这个保险柜可以说是整个杜京声案件最核心的命脉,也是整个旋涡的中心点,而此刻王莹透露的,不但确凿地证实了他的判断,更如同点睛般揭开了最后的迷团。
“可是,莹莹,”刘畅问道,“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知道他办公室里的秘密?”
王莹叹了口气,“还能怎么知道?还是‘那个人’对我说的……”刘畅知道她说的是程虎,王莹说道:“首先,我们有那层关系,他不把我当作外人;再有,我也是‘他们’其中的一份子,对我设防没有必要,我们是拴在一条绳上的,程虎料定我做不出‘傻’事,可是,他却不知……”王莹摇摇头,没有往下说。
刘畅想了想,“那你觉得那些东西现在还会在那里面吗?杜京声会不会转移?”
王莹坚决地摇摇头,“绝不会!我了解杜京声,他深谙‘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话,而且这秘密确实也没几个人知道,更何况,他把东西藏得那样隐秘,而且,又是有密码的。”
刘畅的嘴角露出一丝隐隐的冷笑,他在笑杜京声,他自认为他的秘密天衣无缝,可就连打扫卫生的郑富强都看出来了,更何况,如今这秘密知道的人越来越多,就要大白“天下”了,机关算尽,却逃不出法网恢恢……
刘畅忽然想到了最关键的问题,他低下头,紧锁双眉,轻垂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自语道:“答案是有了,但是,谁能不被发现地进入杜京声的办公室呢?谁又能打开那个保险柜呢?……”
“我!”王莹轻轻说道。
刘畅猛地抬起头,“你?”
王莹点点头,“对。我不但有杜京声办公室的钥匙,还有他墙上保险柜的密码!”
她从包中拿出一串钥匙。
攥着家门钥匙,月月低头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依然在回想着刚刚见到王莹的那一刻。虽然,王莹不知为什么戴着墨镜与纱巾,但依然可以看出,她是那么美丽端庄,月月觉得,自己与人家比起来,是那么如豆蔻般青涩……,而且,她还看出,刘畅看着王莹的目光,依然充满了温情……是的,如果不是造化弄人,他们本该是多么般配的一对,也许现在……,月月摇摇头,克制住自己不往下想,她轻轻笑了一下,笑自己又一次胡思乱想起来。
就要到自家院门口了,月月抬起头,突然看见门前停着一辆闪烁着警灯的警车,院门大开着,有几名警察在进进出出……
月月一下子懵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猛跑几步,来到家门口,这里聚集了一些周围的街坊四邻,见月月回来,纷纷让开道路,月月刚要跑进院,一名年轻的警察伸手拦住了她:“你是……?”
“这是我家!”月月焦急地喊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家?”年轻警察仔细打量了一下月月,“你是孙永明的……?”
“他是我爸爸!”月月大声说着,“他怎么了?我爸爸怎么了?”她抓住警察的袖口。
“哦……孙永明是你父亲?”警察重复道,“他被人打伤了,已经送往医院。”
“打伤?”月月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响,她晃了晃,克制住自己没有跌倒。
年轻警察吓了一跳,忙扶住她的胳膊,“你没问题吧?”
月月面色煞白,她摇摇头,颤抖着问:“谁打的?”
“还不知道,”警察说道,“是街坊报的警,周围的街坊只听到你家院里有打斗与叫喊声,就报了警,等我们赶到,只见到了你父亲,他躺在院子里……”
“他伤得怎么样?怎么样?”月月喊道,她感到头晕目眩。
“很重……”警察说道,“我们叫了救护车,已经送到区医院了,据说在抢救,小妹妹,你能不能……哎?你去哪?”
月月转身向医院的方向跑去,她根本顾不上听完警察的话,她的脚步有些踉跄,头脑一片空白,只是拼命地跑着……
他飞快地跑进了医院急诊部的大门。
刚一挂掉电话,刘畅就直奔医院而来,尽管他并没有完全听清月月边哭泣边语无伦次的述说,但还是听出了大概,并记住了哪一家医院……
进了急诊病房的走廊,刘畅一眼就看到坐在长椅上掩面而泣的月月,尽管她在极力克制住自己不哭出声来,还是从她抖动的双肩看出,这女孩已悲伤致极、几近于崩溃,她的身边坐着一位女警察,正无声地轻抚她的后背,以示安慰,旁边还站着一位三十几岁的男警察,刘畅知道,他们是来了解情况的派出所民警。
见刘畅直奔月月而来,男警察拦住了刘畅,“哎,等等,你是……”
刘畅没时间过多解释,他迅速地掏出了警察证,交到那男警察手中,男警察接过证件,对照上面的相片,又看了看刘畅,也许是因为面前的刘畅一身高中校服,警察眼神中露出深深的疑问与不解,尽管如此,他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将证件交还给了刘畅。
刘畅走到月月面前,望着低头饮泣的她,轻轻呼唤道:“月月,我来了……”
月月慢慢抬起头,露出流满泪水的苍白的脸,当她发现面前站立的是刘畅,猛地从椅子里站了起来,扑入了刘畅的怀中,再也抑制不住地痛哭了出来……
两个警察互相看看,虽然不明白眼前的这一幕究竟是怎么回事,也颇为理解地双双走到了走廊稍远处。
刘畅紧抱着月月,轻轻安慰着,他能体会月月此时的心情,无论他的父亲是怎样一个嗜赌如命之人,可毕竟是她的亲生父亲,月月的母亲已经不在世了,虽然成熟的月月早已能自己照顾自己,但早些年月月爸爸未曾踏入赌场大门之时,还是带给了月月无微不至的关怀,以及很多美好的回忆,此时,面对父亲的重伤,月月当然心如刀绞……
然而,刘畅最关注的是月月爸爸的伤情,以及他为什么被打,被谁打……他知道月月此时是无法回答他这些的,便轻轻说道:“月月,你先坐下,等我一下,好吗?”
月月扬起泪眼看了一眼刘畅,点了点头,刘畅拉月月坐在长椅上,然后走向那一男一女两位警察,他们见刘畅走来,停止了低声的交谈,望向刘畅。
“打扰一下,”刘畅向两位同行点点头,问道:“请问,伤者情况如何?”
两名警察互望了一眼,想了想,那名男警察隔过刘畅,望望不远处的月月,低声说道:“很重,医生说……很危险……”
刘畅皱了皱眉,“怎么打成这样……谁干的,知道了么?”
“还不知道,是邻居报警的,只听到了打斗与叫喊,等警察赶到,嫌疑人已经跑了。”回答他的是那位女警察,“但是,有邻居看到了他们,说是一群不三不四的人,开着一辆没有牌照的桑塔那轿车来的,事发后又乘坐这辆车逃逸了……,”她顿了顿,补充道:“哦,我们已经发了协查通告。”
刘畅点点头,道了谢,返身向月月走去,这时,抢救室的门突然打开了,一名女医生探出头,低声问道:“哪位是家属?”
月月“腾”地站了起来,顾不得擦去泪水:“我是!”
两名警察也闻声快步走了过来,问道:“怎么了?”
医生看看众人,小声说道:“病人……情况很不好……,他似乎有话要说,最好,让家属进去。”
所有人都明白了医生话里的意思,月月摇晃着走上前,似乎是因为医生刚刚的话,她几乎跌倒,刘畅一把扶住了月月,可月月还是轻声地说道:“我……我是他女儿……让……让我进去……”
医生被月月惨白的脸色吓住了,她望望刘畅,问道:“她没问题吧?要不……”
“她没事,”刘畅答道,“让她进去!她必须进去!如果可以,我可以陪着她。”
医生点点头,也许是担心月月会承受不住,“好吧,轻一点儿,”又望望那两名警察,“那,你们?”
刘畅回头看了看两名警察,他们朝刘畅点了点头,示意刘畅与月月进去,他们留在外面,刘畅也点头示感谢,便拉着月月走入了急诊治疗室。
尽管作为警察,刘畅见过各种各样骇人的景象,但一见到躺在急救床上的月月的爸爸,还是让刘畅一惊,只见孙永明一动不动地平躺着,被剪开的衣服上满是鲜血,脸上虽被处理伤情的医生擦拭过,依然有大量的血污与青紫,几乎辨别不出本来的模样,他呼吸微弱,紧闭着双眼,身上插着根根医疗器械与输液瓶罐的管线……月月挣脱开刘畅的手扑了上去,哭喊道:“爸!”刘畅忙上前再次拉住了几乎扑在父亲身上的月月,他知道,一旦月月过于猛烈的动作,很有可能给伤者造成二次伤害,急诊床旁的一位男医生与一位护士也忙上前试图拦住几乎失控的月月,但刘畅向他们点点头,示意他们有他在,他们这才略有放心,男医生低声对刘畅说道:“别让这女孩太激动……,如果……有事就叫我们。”便轻轻走了出去,刘畅明白他们所说的“有事”是什么意思……
月月的声音稍稍低了些,却仍在一声声喊着爸爸,这时,虚弱已极的孙永明微微睁看了双眼,当他看到跪倒在床前望着她的儿女的时候,眼睛一下睁大了许多,他又往旁边看去,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刘畅,但那眼神只是一瞬间,就又望向月月。
“爸!您怎么样?怎么样?”月月的眼泪决堤般流淌着,她握起父亲的一只插着输液管的手。
“月月……”孙永明微弱地说道,可以看出,他极力想让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但是这笑容却变成了痛苦的一咧,“你来啦,月月……”他的声音如游丝般传出,“爸爸……可能……不……不行了……”
“不!”月月哭叫道,“爸!您不要这么说!医生会治好您的……医生!医生!”月月四下打量着,呼喊起来。
“月月!别喊!不要喊医生!听话!”孙永明突然抬高了声音命令道,也许因为父亲这突然爆发的话语,月月没有再继续喊叫,她蹲下身,泪水涟涟地望着孙永明。
“月月……乖女儿……”孙永明继续微弱地说道,“爸爸对不起你!我不是一个好爸爸……”
“爸,不要说这些了,您不要这么说了……”月月哭道。
孙永明轻轻摇摇头,继续说道:“月月,你妈妈临‘走’之前,嘱咐我……一定要把你尽心地抚养长大,这是她的愿望……一开始,我……我也尽力去做了,但是,后来,我辜负了她的嘱托,沉迷进了……沉迷进了赌博,对你,也不再能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这是我犯下的错误,是我的罪孽……,而今,报应来了,我终于毁在了这上面,这是我的……咎由自取……”
“爸!求你了!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月月将脸埋在了孙永明的手掌里痛哭着,而一旁,刘畅的内心也不禁猛烈的一颤,“咎由自取”——他再一次听到了这个词,就在刚才,正是这个词,同样的从王莹口中说出……刘畅痛苦地闭了闭眼,他在想,为什么每个人都在说这四个字,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了?周围的人,究竟是怎么了?……
“月月……”孙永明继续颤抖而无力地说着,但此时,他却露出了一丝微笑,尽管这微笑在他满是伤痕的脸上显得那么不协调,“月月,令我欣慰的是,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尽管,这几年……你几乎没有得到爸爸应有的爱,但你还是通过自己的努力、自己的聪慧成长了起来,真正的长大了,变成了一个……这么美丽、富有才气的大姑娘……”月月抬起头,她的泪水一滴滴落在父亲的胳膊上,孙永明费力地抬起手,替月月轻轻擦去了一抹泪花,“月月,别哭……爸爸,就要去找你的妈妈了,她生前……我欠她很多,她走后,我欠你很多……你们娘两个的债,……我去那边慢慢还……”
月月哭得再也说不出话来,她把脸埋在爸爸被剪开的衣服里,任泪水肆意流淌。
“月月……,你长大了,会照顾自己了,我……我希望……你能把握住幸福……”孙永明望着低头饮泣的女儿,“爸爸没有给你留下什么财产……但是,咱家……还……还有一份存折,就在我屋……衣柜紧里面……月月,虽然,那钱不是很多,但足够你用到……大学毕业……,到那时……”孙永明没有继续上面的话,却说道:“月月,你放心……这钱,不是赌博得来的,这钱,是干净的,是爸爸我早年生意……”
“爸,求您了,求您了……”月月打断了父亲的话,她无法再听下去了……
孙永明这才止住了话语,他又望向了刘畅,刘畅也正看着他,“小伙子……你……你来……”,孙永明说道,刘畅赶忙向前一步,同样蹲在床前,轻轻说道:“孙叔叔……我叫刘畅。”
“刘畅……”孙永明又朝刘畅挤出了一丝痛苦地微笑,“我见过你……上次,在我家……我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你不要……”
“孙叔叔,您不要这么说。”刘畅说道。
“刘……刘畅……”月月的父亲轻轻抬起刚才月月握住的那只手,刘畅会意,忙握住那只手,“看的出来……你对月月……你对月月……叔叔如果猜的没错……”
刘畅知道他指得是什么,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刘畅,虽然……作为月月的父亲,我也许不该说这话,但是,我……我请求你,”孙永明的眼神中露出了强烈的至诚,“答应叔叔……好好照顾月月……她,失去了她的母亲,现在……她就要……就要……”
“爸!”月月突然抬起头,哭喊道:“我不许您这么说!不许!”
孙永明却依然看着刘畅,“小伙子……月月,是个好女孩,她善良、纯洁、聪颖……她也值得有一个好男孩去照顾,去呵护……而你,我看得出,是一个正直而稳重的……男生,尽管,我并不了解你,可……可我还是希望,你能……能……”说到这里,孙永明突然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一些血沫动他的嘴里喷出。
“爸!您怎么样?”月月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您没事吧?我叫大夫!”说着就要起身喊人。
“月月……别……等爸爸把话说完!”孙永明喘息着说。
看着昔日健全的父亲竟如此境况,月月心如刀割,几近崩溃。
“孙叔叔,您不要多说了,我答应您!”刘畅望着月月父亲的眼睛,坚定地说。
“那就好,小伙子……叔叔,谢谢你!”孙永明还想报之一笑,但失败了,他又望向月月:“月月,我……没能打过他们,爸爸……斗不过他们呀……”
月月用一双泪眼疑惑地看看父亲,“爸,您说谁?打您的人吗?”
“是……”孙永明说道,“赌场那帮人……他们,知道我在家,来,来找我,领头的,是一个叫申二的……他是,是那个赌场的打手头儿……是个流氓、人渣……本来,他们是来告诉我,我欠的那笔帐有人替我还了……可我并没理会这个,我……正要找他们算帐,因为……因为他们……上次你告诉我,他们要把你……把你……,爸爸不能答应啊!于是,我痛骂了那个姓申的畜生……却没想到,他们竟……竟把我……”说到这里,孙永明又是一阵比刚才更加猛烈的咳嗽,更多的血沫从口中喷出,月月又是一声惊呼。
刘畅全身一震,这个申二,莫非就是九年前那个玷污了王莹、又在前不久拦截月月意图非分的“公鸭嗓”?他问道:“孙叔叔,那个申二,是不是一个塌鼻梁塌、瘪脸、说话扁扁的……”
“就是他!”孙永明喘着气说道,可以看出,他已明显呼吸不畅,“怎么,你……你认识他?”
“爸!”月月忙说道,“刘畅是警察!是警察!他……他会替您报仇的!他会把他们全抓起来,全绳之以法!”
刘畅没有想到月月竟将他的秘密脱口而出,但是,刘畅马上意识到,这个时候,自己的所谓的秘密已经毫无意义了,他轻吐了口气,并没有说什么,又望向孙永明。
月月的话让孙永明吃惊不小,他那一度微微睁着的双眼一下睁大了,“你?……真的是……警察?”
“是的。”刘畅点点头。
孙永明呆愣地看了刘畅半晌,才说道:“那么……我请求你……制裁他们!替我……”
“我会的,孙叔叔,您放心吧!”刘畅说道。
孙永明又微微点了点头,他又看向月月,“月月,最后……还有个事,我要告诉你……”
“爸,您说吧……”月月的声音已经因为连续的哭泣而暗哑。
“月月,听那些……赌场的家伙说,替我还债的……是,是你的同学……杜……杜燃的爸爸,杜……杜京声……”听到这句话,月月和刘畅同时震惊了,尤其是刘畅,他马上想起了王莹告诉他的那些话,他知道,那赌场本就是杜京声开设的,他更是马上猜出了杜京声替月月爸爸“铲”掉这笔帐的原因是什么,一切不言而喻……但刘畅知道,面前的这对父女,却依旧蒙在鼓里。
“月月……”孙永明继续说,“杜家父子,他们……他们是好人!有机会……你,你要好好答谢他们啊……一定要好好……”他忽然一阵猛烈的喘息,似乎不再能说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