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一,寒露节,星光佣兵团的大队人马从凌江城北门出发,马车长队缓缓前行在去赤水边的路上。
在总部厨房辛勤忙碌了一个月的何忆尘终于结束了繁重的劳动可以舒舒服服地跟随车队一起走。今天刚出城的时候天空就晴朗无云,秋风徐徐带来一丝凉意,温暖的阳光照在他身上感觉暖暖的。
“真是一个睡懒觉的好机会啊!”何忆尘心中感叹着,翻了个身子又伸了个懒腰,他正躺在一辆四轮重型马车的顶棚上做着自己的白日梦。不知怎么搞的,可能是卧躺病榻养伤的时候,躺的时间太长习惯了,他开始喜欢在没事儿的时候就这么躺着做白日梦的感觉来。
“嘿,阿尘!你小子躲这儿呢!”一声暴吼打断了和周公下棋的何忆尘,将他从梦乡中拉了出来。
呼……何忆尘揉了揉朦胧的睡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庞大的黑影正试图用抬高他那只粗壮的小腿攀上四轮马车那高高的车辕,还对着驾车的马六叔喊:“六叔,快停车拉我上去!”
马六叔撇了撇嘴,拉了拉缰绳减缓马车的行进速度,转头对正在爬车的那小子说道:“嘿,夏小胖,你这臭小子想让后面那几十辆车都跟着停下来吗?想上来那就自己动手爬吧。”
车马长队行进时有个规矩:在车队行进时队伍中任何一辆马车都不能随便停下来。这是为了避免发生交通意外或者堵塞后面马车的道路,所以四轮马车仍然一直在缓慢前进。
夏小胖只好双手抓牢车辕用力往上抬自己那沉重的身躯,而那只落地的支撑腿只好一跳一跳的跟着马车前行,那滑稽的样子就像头大灰熊正踮着一只脚笨拙的跳舞。
何忆尘本想看这头大笨熊多表演一下的,但是他感觉到四轮马车开始向一侧倾斜,眼看着似乎有车轮子开始离地了,怕是有翻车的危险。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他只好从顶棚上探出身体伸手抓住大笨熊的肩膀,吸气往上一提,一头三百多斤的大笨熊被他拉上了车。
何忆尘暗自庆幸自己挥舞大炒勺这一个月的功夫没白费,要是从前的他来拽这个大家伙,肯定没这么利落,让自己的手臂脱臼也是有可能的。看着正在喘粗气的夏小胖,他不禁暗自好笑,拿出背囊里的草纸和碳棒,挥棒写了两个字给小胖看——“太沉”。
“呼……你小子,又讽刺我!想你这样就知道睡懒觉的家伙,以后一定和我一样,不对,比我还要沉!一定会的,哼!”夏小胖那个怒啊,憋红的大脸像个刷了红漆的大南瓜似的,让人忍俊不禁。
何忆尘赶紧转移他注意力,又写了两个字:“何事?”
夏小胖答道:“我能有什么事啊,找你聊天呗,我们有大半年没见了吧?”他学着刚才的何忆尘一样躺在了马车顶棚上,“自从你跟着陈老大去守尾山关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你了。要不是昨天大家集合队伍的时候,我问过宇文雅月那丫头,知道你还留在医疗队养伤的话,我还一直以为你失踪了呢……”
何忆尘知道夏小胖之所以认为自己“失踪”,是因为英灵堂里存放有在尾山关一役中阵亡的那两千八百多名战友的牌位,只要能找得到尸骨遗骸、辨得出身份姓名的人都安放在那里了。除了后来躺在医疗堂的六十余名伤员之外,还有一百四十多人没有在战场上被找到,只能判定为“失踪”。
这就是战争展现在我们这些渺小人物面前的那一副冷冰冰的残酷面貌。找不到遗骨、行踪不明、生死不明,这就是“失踪”的定义。虽然在那场惨烈的战役中活下来就是一个奇迹;虽然大家心里都明白失踪的人中绝大部分都已经像何忆尘亲眼目睹的酒鬼老法师那样在战场上尸骨无存,但是大家仍怀着那么一丝希望,希望失踪的战友们还能够活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哪怕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们依然愿意相信他们还活着,只要还没有找到尸骨,他们就愿意相信!
以何忆尘对夏小胖的了解,他可以想象得到夏小胖在回到总部之后肯定每天都会去英灵堂数一遍那两千八百多个牌位。既想知道自己的消息,又怕真的在英灵堂看见自己的名字,这纠结于心的感觉肯定是种煎熬。他感觉的出来夏小胖看到他时有多开心,这正是好兄弟间真挚的情感表达。
这让何忆尘很感动,但是又有点好笑,因为夏小胖回到总部的时候,他正没日没夜在总部厨房里挥舞自己手中的大炒勺呢,夏小胖找不到自己那是正常的。其实如果是在以前,夏小胖总是隔三差五就会去厨房蹭点吃食来填饱他的胃,那就肯定能碰见他的。
这样看来由于何忆尘的生死不明,夏小胖怕是在大半个月里头都没胃口去海吃海喝吧。夏小胖弄明白了其中原委时,他那张大脸立刻皱成了一团:“哎,在总部这段日子算是亏了啊!这些天我少吃了多少的好东西啊,不行,从明天开始一定要加倍努力吃回来!”见他抬起握紧的拳头不断地晃动,嘴里还不停地念叨,一副赌咒发誓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小子转了性,准备发愤图强呢。
何忆尘见状也乐了:“好么,哥们算是帮小胖你削减了一下体重。我说这次拉你上车怎么拉一次就提上来了呢,敢情你是掉了十几斤膘啊!我还以为是自己实力有些长进呢……”想到此节,他对着夏小胖的肚皮就是一拳,算是彻底把这小子刚才关于吃饭问题的折腾劲儿给打没了。
说话间他们来到了赤水边,这里离江夏镇已经不远了,只要渡过河在往前走四五个时辰也就差不多到地方了。马车长队停了下来,趁着天还没黑,大家准备就在这赤水河边寻一处合适的地方宿营。
毕竟有很多野兽喜欢在夜间活动,夜晚在荒郊野外的大路行走充满着未知的危险。出于安全的考虑,佣兵团预留出了充足的时间来做宿营的准备,既要防备野兽,又要防备某些不开眼,趁机想来赚点实惠的宵小之徒。
夜幕降临,宿营地早已搭建妥当,人们围坐在篝火旁休息,摇曳的火光把人脸照耀得红红的。有人在夜色中弹起手中的三弦琴,铁质丝弦在演奏者刚劲有力的弹拨下发出金石碰撞般的铮铮鸣响,无数刀剑的交击声不断在耳旁回响,战马奔腾在苍茫的大地上,阵阵喊杀声隐约从琴弦中透露而出,让听者感到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身体血脉中似乎流淌着战斗的因子,热血在音符中升腾,心灵在乐曲中震撼,往昔那金戈铁马的峥嵘岁月似乎又活生生的展现在大家的眼前……
我们是自由骄傲的佣兵,
我们是翱翔云端苍穹的海东青,
我们是扎根昆仑之巅的蒲公英。
没有姓,没有名,没有血脉相依,没有神眷降临,
我们只有共同的称呼——自由骄傲的佣兵,
它是我的名,我的姓,
它是我一生的宿命!
为信念战斗到底,为荣耀献出生命。
我们用鲜血擦拭斩杀敌人头颅的利剑,我们用生命点亮指引英灵归来的明灯。
我们不会消失,只要英灵不灭,就在烈焰中重生,继续未完成的使命,
因为我们是佣兵,铁与血铸就,自由骄傲的佣兵。
何忆尘耳边回荡着众人齐唱的《佣兵勇士之歌》,身体有些颤抖,眼睛不禁湿润,悲壮豪迈的歌声拨弄着自己努力抚平的心弦。尾山关血战的记忆未曾远去,多少次徘徊于生死间的经历很难忘怀,多少次目睹袍泽身陷敌阵的痛苦无法消除,这悲凉痛苦缓缓郁结在胸口,分明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好痛好痛。恨不能自己好好地哭喊一场,却发不出哪怕一声呐喊,无处发泄的情绪让他不能自抑,纵使他攥紧拳头将指甲扎进手掌,任由两行青泪肆意流淌也不能减去那分毫的苦闷。
这时他忽然感觉到有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了自己颤抖的拳头,那温柔的触碰让他的双拳松懈开来,那双纤细白嫩的手轻轻地摊开了他的手掌,掌心渐渐渗出鲜红的血,隐约的刺痛感缓缓地传来,原来自己用手指甲在掌心扎出了血来。那双手立即在岀血的掌心伤口处撒上了绿色的药粉——何忆尘闻过那是止血草的味道,接着那双手迅速开始地包扎伤口,一切都那么自然流畅。
“还是真是太不小心了啊,身体刚刚有所恢复,就这么轻易弄伤自己这可不好……”温柔的声音让人听着很安心,就像母亲对孩子一样,何忆尘知道这是那双手的主人在说话。这温暖舒服的感觉自己有多久没有体会到了呢,何忆尘默默地想着,激荡的内心渐渐恢复了平静,不知何时开始疲累困倦,慢慢地闭上眼睛。在沉沉睡去之前,他似乎看见了一轮紫色的新月闪动着迷幻的光芒……
包扎完伤口的双手结了一个手印后停止了动作,名为“月华迷梦”的八级幻术被解除。“睡吧,孩子,这样对你有好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