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天歌很清楚,目前海江市广告业的蛋糕已经切分差不多,再想做大几乎没有可能,守住自己切到的那一块已属不易,唯一可能的就是给蛋糕上加几朵奶油装饰花,靠创意和超人的点子,也就是靠策划带来的附加值赢得并且留住客户。向天歌格外看重胜利路阅报栏和“爱天使”服装节的成败。如果天遂人愿,那么以后,凭借胜利路阅报栏、“爱天使”和“雄”牌矿泉水这标志工程、社会活动和商品炒作的三驾马车,再加上占据八大专刊对应的固有领地,向天歌在和客户讨价还价时就会非常主动而且具有很大回旋余地。
报栏的预算单出来了,一组报栏长6米,反正两面需要4把吧椅,按他负责的这段总长度2公里计算,即使每组报栏间隔4米,减去路口、建筑物、绿化花坛,至少也要200组,那么总数就是800把吧椅,一组报栏和一把椅子的安装费分别是1000元和100元,那么全部工费将近30万元,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艾小毛建议:“椅子从工到料费用都是透明的,越结实越有信誉,但是报栏大有文章可做,至少在保证规格的前提下,可以考虑降低高度。这个账我没算,如果每组矮下来5厘米,整体用料是不是会省一些?我想矮下来5厘米大人看着不至于不舒服,还可以兼顾学生人群,也算是人性化设计吧?还有,这些算的都是小钱,我总觉得再怎么省也不如不费一枪一弹。”向天歌“噢”了一声:“你是想空手套白狼呀?”艾小毛说:“是套白狼,但不是白套狼,是给人家另外的回报。报社那么多关系,你原来不是找过一家建筑公司吗,一家担不下来,就多找几家,咱们在报上给他们发一组软文,图文并茂的多好,正好快到‘五一’了,反正这些公司也要做广告。”
一句话,点醒了向天歌。真是,靠着山却四处寻找风景,靠着水却干渴着自己,手里握着一个媒体,怎么事事还要掏自己的腰包?
向天歌和运营小组打了招呼,专设一个合理化建议奖,第一个获奖人就是艾小毛,奖金2000元。艾小毛能体会出向天歌的苦心,虽然只有2000元,但他给她的是一个心安理得的理由,省得师出无名,彼此都不自然,而且她经常不知不觉地认同着向天歌的观点。爱到底是什么,如果没有具体支撑,爱什么也不是,充其量就是一个平常的汉字。向天歌和艾小毛说过,看一个男人是不是爱一个女人,只需检验两个条件,一看这个男人是不是想办法充满女人的钱包,二看这个男人是不是想办法充满女人的欲望,只有做好这两条,才叫称职,才能算得上真爱,也就是说,男人要用自己的打拼给心爱的女人优裕的生活和丰满的心境。艾小毛有时很矛盾,她觉得一个已婚男人爱上另外一个女人,唯一能够证明心迹的就是休妻再娶,可她又觉得为一纸婚书闹得几败俱伤不但没什么意思也没什么情调。一个男人,只要能够让他心仪的女人过得开心而且有安全感,也就算是爱了。
市工商联组织了一个欧洲招商团,李彩妮被圈进名单,转了十几天才回来。她心血来潮地约向天歌和回敬轩到马克西姆餐厅吃西餐。
李彩妮的时差还没有完全倒过来,眼睛里藏着几线血丝,但是精神很好:“以前也在外面待过很久,可是没有这么牵肠挂肚的,天天惦记着报纸的改版进度,在德国时还溜号去参观了报社。人的可塑性真强,用了几十年的筷子,才几天,这刀叉竟也顺手了。”
虽然练了很多次,但向天歌吃西餐的姿势仍然不够优雅,用叉子时,怎么也画不出艾小毛所说的那种弧线,干脆就像拉大锯一样直接伺候。向天歌最烦有人拿刀叉作为衡量是否绅士的标准,他说:“现在有好多人不地道,评判什么都用媚外标准,然后反过来数落自己人的不是。比如看老外用筷子的笨样觉着可爱,一转脸却非要中国人西餐吃得像模像样,否则就是缺乏教养,你们说这算什么?”
回敬轩说:“说得没错,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那些挑礼儿的其实都是假洋鬼子。”一回来,李彩妮就关在屋里仔细论证服装节前期启动计划,但她还是放心不下:“看你们俩,又说到假洋鬼子了。股东变更后,一定先从形象上改变‘海都’的破旧样子,形象也是生产力,形象就是精气神。你们可别小看这个装修,会议室、编辑区、记者网吧区,都要按功能和性质既有区分又整体一致,处处体现着新机制、新活力,CI一定要海江媒体中最棒的。”向天歌边听边点头,他从心里愈加佩服这个女人,他觉得李彩妮的意志里仿佛有一根定海神针,什么事都校正得精确无误,不允许一点懈怠和遗憾,而且,她竟然能像跑在高速公路上的车,始终维持在一个速度上。这次合作,他感觉学到了许多用钱无法表现的东西。回敬轩说:“彩妮说得对,这可不是门面工程,这是实力、信心和心气的综合反映,小毛和沈唱,这个事就拜托你们二位,我就四个字,多快好省。”两人异口同声:“您就放心吧,我们会像给自家装修一样算计。”
李彩妮有事先走了,回敬轩像散架一样斜躺在沙发上,大口喘着气,一个多月的超速运转让他身心俱疲,他总算尝试了独立管理一张报纸的难度,他担心自己奋力游到岸边时,再也没有爬上去的力气。他摆弄着茶几上的几个围棋子,说:“天歌,找时间咱俩好好杀一盘,换换脑子。”向天歌说:“现在不行了,棋艺放在一边,主要是没了定力。”回敬轩表示认同:“要说也是,棋忌浮,满脑子都是怎么赚钱,怎么谈判,哪里还有心思琢磨金角银边草肚皮呢,兴许已经死了的棋都看不出来呢。”向天歌说:“死了的棋看不出来倒没关系,送到手的钱赚不着可就太低级了。”回敬轩最近总觉得胸口不得劲,连笑容里都塞满疲劳:“你看你,说着说着又俗了吧?”向天歌说:“我告诉你老回,人在俗中,六根是没法清静的。你现在爬坡,是躬着身子看路累,等爬到山顶,又会仰着脖子看天累。要说潇洒,无论干广告的还是干采编的都和这两个字无缘。其实给自己打工也是一样的道理,像李彩妮,生活中哪里还有乐趣?就是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除非自己出了毛病,否则永远不会主动停下来。嘿嘿,看你现在刚干点事就累成那样子,就知道你原来有多么舒服!”回敬轩说:“以前是太清闲了,惯得四体不勤不说,最要命的是满脑子惰性。所以这回拼一下也好,不然这辈子就这么交代了。我说天歌,你时时刻刻说李彩妮的好话,是不是心生爱意?”向天歌吃惊地看了他一眼:“师傅,你怎么会冒出这么个念头?李彩妮是女强人,生活里,女强人是只能站在远处佩服,不能放在眼前享受的。”
都市报要造势扬名,必须借助活动。靳克晓一手操办的海江市小商品交易会给了向天歌启示,他也要为海江市量身定做一个招牌活动。想来想去,最后确定以海江国际服装节为龙头,全面吹响《海江都市报》服务市民的集结号。海江人最讲穿,素有“金外衣、草肚皮”之称,从穿入手搞服装节,上下都容易共鸣。
向天歌接到李彩强的电话,听到了一句让他惊讶万分的话:“向总,我是明人不做暗事,这个服装节做下来我能拿到几个点,希望你给个痛快话,这是我目前最关心的问题。”向天歌开始还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李彩强是李彩妮的表弟呀,怎么还要从他姐姐的活动里咬上一口?
向天歌实在判断不出李彩强的话是真是假,到底是在试探他报价的虚实还是借此再压下些价码或者真的就是他吃里爬外?他敷衍地说:“彩强,这个我一时答复不了你,得回去算一下账,明天给你电话。”
向天歌自言自语:“真是人心不古,自家之事也要回扣啊,简直猜不透这个李彩强。”叶子凡说:“咱也别瞎猜了,管他是哪种情况?约他出来送点东西,探探他的虚实,其他的最好装傻。”
向天歌和唐光约好见面时间后就把报栏预算书摊在写字台上。他正按着计算器,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他拿起来,里面传出绳子仁的声音:“你现在不得了啦,还有秘书挡驾?”向天歌笑着说:“得了吧,子仁,安排个人在外面接电话,还不是为了躲那帮债主?”绳子仁说:“天歌,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什么时候也变成了不信不义之人?”向天歌说:“子仁,一听这话就知道你在办公室坐久了,特别是在你那么大个衙门,人人都是敬着你的,可说老实话,被人敬着的人是看不到真相的,算了,这些事一两句话说不清,也不是你那么大的官员马上能弄明白的,做广告,欠钱是必要的手段,属于技术层面,和道德无关。怎么样,那事有眉目了?”“我侧面了解了一下,朱老师学校里的关系很是复杂,还是采用的老法子,分管教育的副市长给写了张条子,你先跑跑看,力争和平解决,就算吃点亏,少生些气也是值得的。”
向天歌现在最怕中午和晚上,因为一到这时他就要把自己交给无止无休的饭局。很多事情,不上饭桌就是定不下来。向天歌有时也扪心自问“我这是怎么了,我当年的追求和梦想都到哪里去了”,可惜的是这种念头往往都是昙花一现就被周而复始的应酬淹没掉。今天的向天歌,多进广告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他觉得自己被赚钱的惯性和形成这种惯性的请客送礼抽着转个不停。从绳子仁那里取完信,他赶紧去赴和李彩强的约会。
向天歌和叶子凡坐在酒吧靠窗的一个台位上等李彩强,旁边坐着两个女孩,十七八岁的样子,头发漂染成金黄的颜色,喷过摩丝后,像是被静电击过,一根一根地往上直立着。她们叼着烟卷,嘴里哼着那英的《征服》,调子还是那个调子,但是歌词已被改了:“就这样被你征服,就这样被你脱了裤,我的贞节已付出,你的精液已射入……”叶子凡不解地看着她们,摇摇头,小声说:“你说她们这是干什么,向谁示威呢,反叛传统也不一定就是作践自己呀。”向天歌无奈地说:“看看吧,垮掉的一代就这个样,这要是我的闺女,头一件事就是打折她的腿!”
一见面,李彩强就开门见山地问:“向总,我上次提的要求不知研究得怎么样了?我想这是咱们进行下一步合作的前提之一。至于具体方案,我相信‘海都’的实力。”向天歌听得有些愣,回扣不是什么新鲜事,新鲜的是李彩强怎么连他的姐姐也不放过,做生意真的会将亲情物化到这个地步吗?
李彩强看出了向天歌的疑惑,就说:“向总,你可能觉得我这是吃里爬外,是不义之人,其实很正常,我姐姐给我的薪水不足以应付我日常的开销,所以只能从你们口里分一杯羹,但我不黑,不会漫天要价,我一年到头都被媒体和广告公司追着跑,没办法,企业做出名气就是这样,你们要是不情愿呢,以后自然还有别的媒体想挤进来,希望你能理解。”
向天歌心里反倒有些佩服李彩强,人能够坦率到这个地步真是不简单,明吃总比暗吃要好,至少让被吃的人有了知情权。
向天歌痛快地说:“好,彩强,我喜欢你这种直来直去的风格。我原来只是佩服你姐姐这个女强人,没想到你们姐俩是异曲同工。这样吧,我们的财务不像你们那样方便变通,我只能原则地答应你,提成的事情好商量,咱也别按什么点位计算,不管成本怎么摊消,我先给你开过来两万块钱稿费,不用你签字,你看怎么样?”
李彩强没说话,只是闷着头喝着啤酒,向天歌估计他是在心里计算着这个数额和他当初希望的点位有多大距离。过了一会儿,李彩强拿定主意,说:“就按你说的办吧,不过有一条,不能让我姐知道。”
海天传媒有限公司的股东变更申请终于批了下来,海江日报报业集团占有51%股份,“爱天使”服装集团占有49%股份。
广告部新装修的会议室的倒计时牌上写着:离《海江都市报》正式改版还有15天,筹备进入了最后冲刺。回敬轩和向天歌简单分了工,把该落实的细节一一确认,然后汇总列表,打出明细,几大户外造势活动都已安排好时间,只差书画名家的现场才艺表演还没有定下来。
说半个小时赶到的回敬轩被堵在路上,李彩妮有些着急,对向天歌说:“8点半我约了人,现在必须走,一会儿你和回总先碰着,头一炮一定打响,起个示范作用。天使家园的老总是我多年的朋友,他们下个月开盘,可以在‘海都’上连着发一周广告。我想,应该把这样的意思体现出来,置业目的具有展示功能:身份的展示,财富的展示,生活方式的展示,品牌风格的展示,对于业主来说,这种展示暗含着身份诉求,也就是说,房子不过是个外在的壳,买房的人要通过它满足自己成功的快感。另外,看房专车的起始点和时间不在其他媒体发布,一律注明请关注明日《海江都市报》,还有,我的公司里剩了一批手绢,大约一万多条,上面绣有一个‘爱’字,可以限时限量凭报换手绢看家园,先把势造起来。我这边,一切由彩强协调。”
向天歌说:“好,等于其他媒体给‘海都’当了托儿,彩妮,我想能不能再加几部车,多跑两站,在花卉市场和森林公园停一下,看房观景赏海江,新闻好报,去的人也会更多。”
李彩妮说:“没问题,这些事,你就看着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