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听了郑教授的推论之后,K便觉得心头压了一块重石一样,时不时觉得不安起来。虽然多日都没有再听到关于太空联盟建设进展的消息,K还是觉得陷入了迷茫之中,他发觉自己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心理,既希望教授说的是真的,有一股无人能够抗拒的力量存在着,威胁着地球,又希望这不过是天方夜谭,只是生活中的一点刺激,一个有惊无险的故事。K发觉自己几乎要神经崩溃了,不得不靠着工作和家人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全身心的投入到工作中和家庭里,拒绝再去思考陨石的事情。就这样过了一个月,虽然对这件事依然保持着关注,K惊恐的心情还是安定了不少,心想即便教授的推断是成立的,自己还是过好每一天更实际。这一个月里,同事们也不再继续讨论陨石的事情,研究室的生活也开始恢复成往日的安定和单调,人人看起来都没有什么较大的改变。如此又过了两个月,K觉得自己终于不再那么忧虑,几乎放下了对陨石坠落这件事情的担忧。
这一天,K来到了实验室,实验室里面除了郑教授以外,其他的人都在,K晓得郑教授作为人类基因学的泰山北斗之一,时不时会因为参加高层会议或者出差而不在实验室,K自己也常常感到庆幸,能够跟随郑教授进行转基因植物对人类生理影响的研究,回想起来,如果不是郑教授的引荐,自己恐怕还进不了这个在国内处于顶尖位置的农业公司。眼前这个实验室里的5个人,其中有4个都是郑教授当年带过的学生,看着大家都在忙碌着自己的事情,K不由的笑了笑,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伤感。K突然感觉到不对,自己为什么又笑又开始摇头,想了一想,不得要领,K又摇了摇头,心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触,”K感到有些害怕,不想再继续追究下去,当下转换了思路,开始做自己的工作。
郑教授这一去就是9天,实验室里的几个人都开始议论纷纷起来,郑教授以前还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么长的时间。K也不禁觉得奇怪,这一次郑教授离开之前没有和实验室里的任何一个人打过招呼,这和以前完全不同,而且9天来,也没有任何关于郑教授的消息,这显然已经引起了大家的焦虑和担心,听着几个同事不同的猜测,K的心里也开始打起了鼓,胡思乱想起来。
晚上回到家里,一进门K便见自己的妻子抱着娇小的儿子方明成迎了过来,在母亲怀中的方明成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见K走了进来,小嘴咧开了欢心的笑着,K从妻子手中接过小儿子,抱在怀里悠来悠去,方明成似乎很喜欢爸爸的这个游戏,“嘿嘿嘿”的笑的更开心了。妻子将两岁多的小女儿方慧婷领到K的眼前,示意她到爸爸那里去,方慧婷迈着还有点蹒跚的步伐,走向了爸爸。K将儿子交给了妻子,蹲了下来,一把搂住女儿,用自己的下巴微微长出来了一点的胡子去扎女儿,方慧婷一边大笑,一边大叫着“爸爸好坏,爸爸好坏”,方慧婷的小手显然推不开K的拥抱,只好无奈的用手拼力的抵住K的脸,K哈哈大笑,把女儿抱了起来,随着妻子一起走进了客厅。
吃过晚饭,洗了个澡之后,K觉地一身清爽了不少,白天的辛苦也消退了一些,正欲走进自己的书房去看会儿书,却听见妻子在客厅里大声叫道:“仁立,仁立,快来看。”K听得妻子在急促的叫着自己,声音带着一点兴奋,又带着一点紧张,赶忙走到客厅里,问道:“怎么了?”
妻子指了指电视机,K转过身来看着电视,电视上正在播放一条国内新闻,说目前已经决议通过进一步扩大陨石坠落的戒严区,准备开始对陨石降落区周围居住的居民进行迁移,目前迁移范围和迁移补偿计划已经敲定,细则将会公布在官方网站上。随后新闻开始介绍要进行迁移的主要区域,听着听着,K发现自己居住的地方也在迁移的范围内。
“怎么会这么突然,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K在心理暗自嘀咕,奇怪的迁移通告让K觉得困惑不已,一时间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想不到是什么理由要进行戒严和迁移。K一直觉得自己住的地方离陨石坠落区很远,此刻想不到居然也在迁移的范围之内,如果自己所在的位置都要进行戒严和迁移,K想像不出来这次迁移的规模会有多大,也想象不出来被迁移的人口会有多少。新闻中提到了戒严区,难怪媒体上一直没有关于陨石降落的详细消息,此时看来,是陨石一降落,政府就立即实行了全方位的封锁,严禁外人靠近和探知真实的信息,而此时扩大戒严区到离陨石降落很远的地方,却又是为何,想了半天,K只觉得信息太少,根本无法推测出什么。回头看了看妻子,见妻子也是怔怔的望着自己,K摇了摇头,柔声说道:“睡觉吧,明天再看看什么情况。”
第二日K早早的来到了公司,一进门,发现郑教授已经在自己的座位上坐着,郑教授背部弯曲,双肘支撑在桌面上,两只手呈扇形托着额头,看到这样的一副景象,K的心不禁开始砰砰的快速跳动起来,不知道郑教授怎么了。听到有人进来,郑教授侧过身子来,见是K,冲着K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又将头部埋在双手支撑的扇形里面。虽然对郑教授的转过来的脸只是短暂的一撇,K注意到了郑教授极度疲倦的面容,在这疲倦里面,有着一种说不清楚的表情揉杂在里面。
不多时,其他的同事也都陆陆续续的到了办公室,显然众人都被郑教授的样子惊到了,一改往日进入办公室后欢快的气氛,每个人都是默默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像是约定好一般,除非郑教授发话,否则大家绝不主动询问。K觉得实验室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心里一股不好的预感汩汩的往上冒,在沉默中,静静的等待着有人发出第一声。
“大家都过来一下”,郑教授的声音打破了寂静,K赶忙起身走到郑教授的旁边,郑教授已经站了起来,手里拿着几张表格,脸上的倦色果然是很浓厚。
“这几天一直在和高层的领导开会,”郑教授声音里也透露出疲倦的感觉,“熬了几夜,昨天晚上连夜赶回来了,各位应该都知道了城区迁移的事情了吧?”,说到这里,郑教授脸色变的郑重了起来,将眼前的人挨个看了下。
围在郑教授前面的人也都面容紧绷的点了点头,K在点头的同时,心中却在想:“郑教授是基因学方面的泰山北斗,和城区迁移怎么扯上关系了,”想到这里,一股冲动涌到了嘴边,K嘴唇动了动,想要发问,但双眼一接触郑教授那疲惫的目光,不由的吞了下口水,把到了喉咙的话又咽了下去。
“这次城区大规模迁移的目的,是为了以陨石坠落点为中心,建立一个新的由军方控制的科研所,而且是由联合国的太空战略防御联盟的直接进行管辖,这里会聚集来自世界各地各个方面最优秀的专家。”说道这里,郑教授停了下来,咳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喉继续说道:“在我参加的会议上,他们给我们展示了一样从坠落的陨石中发现的东西,那种东西,我第一眼见到的时候,就知道超出人类预料的事情发生了,当时参加会议的还有来自世界其他国家的顶尖专家,所有人不但都热血沸腾了,又都为眼前的事物感到深深的恐惧。那个时候起,我就决定不再推辞,决定接受加入这个科研机构的邀请了。”
郑教授将手里的表格递给了K等人,然后继续说道:“你们也可以申请加入,申请之前需要知道,这是为军方做的科研,和为企业做科研不同,你的生活,你家人的生活都会受到严格的限制和监控。如果你们能够接受,就申请加入吧。”表格递了出去之后,郑教授双手抱拳,脸上疲倦的神色里露出了坚毅的表情,说道:“你们还年轻,选择的时候,要考虑好。我已经老了,没有比见证奇迹更能让我觉得重要的事情了。同时,各位,明天是我最后一天在这里上班,大家要申请的,今晚填好表格明天交给我。”说完,郑教授微微的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你们想问的更多,但是就像我们现在身处的这个企业的实验室一样,有些事情只有进了这个实验室才可以说。同样,有些事,只有等你们加入了新的科研城之后,才可以再讨论。”
听郑教授说完,几个人面面相觑,像是失了声一样,嘴巴蠢蠢而动,但是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只见郑教授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K转过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仔细看了看手中的表格,是一份申请加入科研城的申请书,正面是一些空格,要求填写个人的一些基本信息和专业所长,申请书的最上面提示着申请之前,一定要先看申请书背面的申请条件,K将申请书翻了过来,上面写了很多,大致意思是如果申请通过的话,将会继续签订更多的类似保密约定、知识产权归属之类的协议,个人的一举一动都将受到军方严格的监视,根据申请人的资质,部分申请人的家属必须生活在军方指定的地点,活动范围也受会到限制和监视等等。
坏处还真不少,K暗自调侃道,看到后面,K又不禁莞尔,原来前面写的都是限制条件,只有最后一条对于一个科研人员来说才像是福利,上面写道:非常规的研究项目,只要评估通过,也将得到许可并被全力支持。看到这里,K心道:“这岂不是暗示加入了这个科研组织之后,可以进行突破现有世俗伦理和人间法规的研究,郑教授见到他们从陨石中获得的东西之后,是如此的震惊和好奇,看起来应该是技术视野上的重大突破,让政府,让军方,让郑教授,都看到了未来。”
晚上回到家的时候,K的心里还是充满了兴奋的感觉,让郑教授如此振奋的东西,勾起了自己骨子里做事情喜欢探究到底的脾性,躺到床上和妻子说了整个事件之后,妻子面带忧容的问道:“会不会对孩子的生活影响很大,让他们没法过上正常孩子的生活?”
“呵呵”,K笑道,“出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里,就已经一只脚踏入没有正常生活的世界里了,还记得上一次的审查么,虽然是有惊无险,但连你的父母都牵连进去了,跟别说我们了。”
妻子点了点头,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你来决定吧”。
听到这话,K的眼眶微微有些湿润,自己的妻子一向在背后默默的支持着自己,几乎没有怨言,也没有牢骚,当听到别的研究员的家庭争吵分闹的传闻的时候,K就感到自己真的是太幸运了,如果没有家里这位温柔贤淑,几乎毫无条件的支持着自己的妻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否会有今天的成就。K侧头看了看妻子,轻轻的张开了双臂,将她搂在了怀里,在妻子的耳边厮磨道:“我会保护好你们不受伤害的。”妻子没有说话,也张开了双臂,紧紧的搂住了K。
第二天回到公司后,K提交了申请表。见K提交了申请表,郑教授显现的很是高兴,和K握了握手,说道:“到了那里,我们不一定能继续在一起工作,但是你是我的得意弟子,你能够申请,我很高兴,等着大开眼界吧。”
见郑教授如此说道,K不自觉的也激动了起来,心中对自己的选择又坚定了一分。当天晚上,几个人一起出去聚餐,未申请的同事为申请的同事送行,他们即将离开一起工作了几年的实验室,同样,申请的同事也算是为未申请的同事送行,他们将会随着这个企业一起迁移到其他地方。接下来的几天里,K得知申请已经通过,被要求在家里等待消息。难得能够在家里如此长的时间,K每天都和女儿、儿子玩的兴高采烈,尤其是女儿方慧婷,接近三岁的小小年纪,十分的精灵,理解能力和表达能力越发的显示出来她比同龄的孩子要聪明出极多,她到想法和语言,常常让K感到惊奇。K不止一次和妻子强调,这个女儿长大了,一定是一个非凡的人物。
又过了五六天,K还是没有接到进一步的消息。K有些焦急,打电话联系郑教授,郑教授并不在家里。从他的子女那里得知,郑教授7天前就已经被一群军队摸样的人接走了,并且告诉他们,自己将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在家里住,最近这两天联系说已经安定某个研究所了。K放下了电话,他知道自己和郑教授之间的差距,但心头还是不禁有些烦躁起来。
等待的日子总是显得漫长,K一直闷在家里,情绪低落了许多。这一日妻子从外面回来,手里提着瓜果蔬菜,一进门就说道:“今天街道上非常多的人在抗议迁移,把路都堵住了,我绕了很远才回来”,“是么,有人在抗议了?”一边答复着妻子,K顺手打开了电视,果然,新闻上播报的正是抗议的画面,画面里只见巨大的人流在街头上缓慢的走动,不少人高举着旗帜,周围和人流里的许多的记者举着专业设备在不停的拍照和摄影,群众里也有许多人在用自己的手机拍照,并且不时的低头在手机上输入着什么,随着镜头的拉伸,K看到,在街头的前面,出现了越来越多的警察和防爆部队,在那里,人群和这些手持武器的人对峙了起来。
对于抗议,K倒不觉得惊奇,如果自己不是研究员这个特殊的职业,自己也需要和其他人一样从生活了十几年甚至几代人的土地上迁走,K查过网上的迁移补偿,虽然补偿的措施很不错,但是,有些事情,有些情感,并不是金钱就可以补偿的。看着电视里的画面,K突然前所未有的察觉到,人类的情感,也算是一个奇迹,这是一种超越了理性,甚至是超越了智慧的奇迹,而自己,在今天之前几乎从来都没有对这一奇迹做出过多的关注。
想到这里,K摇了摇头,心道:“自己已经选择了一条路,而且这条自己的义无反顾的选择的,也是去见证奇迹的一条路。”
K终于等到了消息。
K从来都不知道,如果自己拒绝了这个郑教授的邀请,更准确的说是政府的邀请之后,生活会是什么样子,他也不知道,自己选择的这条路,到底将通向何方。然而,这一切对于K来说,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没有回头路,也不想走回头路了。
K还记得那通电话里的声音,那声音很温柔,很轻,为自己带来了确定的可以加入研究所的讯息。K同样记得,那个声音,和妻子讲话里的温柔很像,和妻子讲话里的轻也很像,但是K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那个声音明确无误的对K说,现在还有退出的机会,这是一个单向的门,一旦进去了,就不会再有出来的机会,当电话里说到这里的时候,K透过门缝看到妻子正在为儿子换尿布,一时间竟动摇了起来,K在这一刹那觉得,家庭比什么都重要,然而这一刹那没有持续下去,K整理了下思路,恢复了理智,坚定的答复道:“是的,我要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