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人在此,好生热闹。”
这是一道非常友善的声音,在魔焰滚滚之际由被屏障的外界传进来。
这也是一道非常稳定的声音,面对着这幅光怪陆离的景象没有丝毫吃惊。
这更是一道非常意外的声音,出现在这杳无人迹的野原之上。
沈实骤起眉头,魔兵很棘手,林长空看样子应付起来似乎也很麻烦,而来人对他而言,也只会是敌非友,所以他循着声音的方向转过身子,一手扶着黑棺,一手紧握着拳头,龟裂的大地被他再次踏出两个深深的脚印,刚有愈合趋势的伤口再次撕裂开来,褴褛的衣衫被他身上的肌肉绷起,嘴里已经不再会分泌唾液,沈实却依旧习惯性的咽了一口口水。
喉结上下滚动了下,眼前的魔焰也上下翻腾了下,然后蓦然洞开,露出一道两人高的进出口,阳光从其间洒进来,照得沈实微眯起眼。
林长空知道身后有来人,一位道不同的修命士,但眼前有大敌,他只有把自己的后背交给沈实,这是一件很讽刺的事,活人永远不值得信任,值得信任的只有死人。
猩红的双眼很快适应了光线,沈实才发现进来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军士,军士们的服装他很熟悉,正是他不久前才放下的神武营军服,但这群军士他很陌生,虽然他仅仅是神武骑兵营的人,但他可以保证,自己从没有在江华关任何一处见到过这样一群军士。
一群不是神武营的人穿着神武营的军服,这让沈实感到很奇怪。
而这群人不是沈实眼中的焦点,人群中,马背上,一位一袭白衣,清瘦俊朗的年轻人才是沈实眼中的焦点。
白衫黑马,剑眉星目,唇红齿白。短时间里,沈实只来得及对他匆匆一瞥,然后小心戒备着来人。
那一群军士他不怕,因为他凡人无敌,不管是正面冲突还是千里突袭,他唯一紧张的就是那个年轻人,那个借着烈阳之芒,以无间入有间,在这魔焰之地如入无人之境的年轻人。
看起来好厉害的样子。
沈实又动作了下喉结试图消除自己的紧张,但深深陷入黑棺石底板的手指出卖了他。
“这么凄惨的守棺尸。”年轻人细细的打量着沈实,从头到脚,一丝没有放过,而在他打量沈实的时候,他胯下的马就好像此刻的小红似的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连偶尔的鼻息都没有,除了周期鼓动的马腹,证明着它还是匹活马,再也没有别的特征。那些让沈实感到奇怪的军士和这匹马一样,从进入这里之后,目光没有一丝偏移,握着兵器与马缰的双手没有一丝颤抖,不过他们胯下的马比之年轻人的那匹黑马还是有些区别,马群偶尔躁动的踢踏着马蹄,为它们添了一丝生气。
打量过沈实,年轻人的目光越过他魁梧的身板望向不知道在和什么对峙的林长空,闪过一丝疑惑之色,而后顺着林长空的目光看向空无一物的平地,蔓延向整片黑暗的空间,恍然大悟之下,眼神之中和林长空一般闪过一丝精光重新定睛看去。
在这群军士身前和沈实看不见的身后不远处的空地上,有着一道巨大的裂缝,这条裂缝是沈实敲打出来逃生的,如今,在魔兵骨手的外相破灭之后,年轻人和林长空看见这道裂缝中有什么东西试图爬出来,他们感觉整片空间在颤抖,而军士们感觉不到,沈实勉强有些感受,却不强烈,因为他虽然修命,却还没有修炼出灵识,这样的感受是某股强大的灵识力量干扰了年轻人和林长空,也只能干扰他们,在这股灵识力量的干扰下,年轻人和林长空眼中的世界仿佛烛火般开始摇曳起来,洒在地下的骨粉在林长空眼中变成一条条长长的骨刺,那条巨大的裂缝更显扭曲,而在年轻人眼中挡在前面的沈实忽然拉长了很多,那口让他警惕的黑棺也是一样。
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
这句非常拉风的禅言非常形象契合的描绘出了如今年轻人和林长空面临的情景,魔兵灵识大动要入侵他们的内心,二人不防之下着了它的道,如今眼前的世界如此扭曲皆因此心不稳。
心不动,则万物皆不动,心一动,则万物皆乱动。
林长空继续皱着那副怎么也不会舒展眉头,然后闭上了眼。
年轻人嘴角勾起一丝不屑的弧度,也同时闭上了眼。
看起来真的好厉害的样子。
沈实在心里再一次念叨了一遍,以沈实如今的境界修为,自然不知道年轻人和林长空在做些什么,他也不需要知道他们在做些什么,他只不过在想,要不要乘着对面这个对己方威胁最大的年轻人闭上眼睛的时候,对他周围这群来历不明的伪神武骑兵做点什么,毕竟自己,除了欺负过几个不识好歹的胡人,一直没有体会过什么叫凡人无敌。
但自己手边还有黑棺,这是林长空交代过要好生照看着的东西,他没办法撇开这东西去和这些军士战斗,虽然经自己验证过,这具黑棺哪怕不打开,想要砸死自己这种半吊子的铜尸也是喝杯茶的功夫,但对这些明显和自己如今构造不同的兵卒们有没有这样的奇效,他没有把握,所以不敢犯险。
而对面这群军士既然能跟着这样一位境界与林长空相仿的修命士,明显也不是什么善茬,基本的眼力还是有的,所以他们也并没有不开眼界的趁机对沈实来一场包饺子。
但沈实看向军士们的眼光不善,军士们看向沈实的眼光同样不善。
前面我们说过,不管是个人的战斗还是两军对垒,如果双方相差无几的时候,那就需要第三方的力量介入,这股力量再微小,也会让胜利的天平走向一个谁也不知道的方向。
沈实望向了小红,这匹朦胧月下,领马奔腾踏胡人的马中异种。
军士们跟随着沈实的目光也望向了小红,这匹铜筋铁骨,马鬃全无赤目驹。
小红自然是不知道现在自己已然成为了全场的焦点,如果它还活着的话,也许会求沈实来上两根胡萝卜,然后得瑟的以它的独门绝技绕场一周,但它已经死了,精疲力竭,肠穿肚烂的死在了江华关的城门下,所以现在它只能木木然的痴呆着那双马目死死的盯着前方,唯一和生前一样没有变化的是,如今的它还是依旧非常听沈实的话。
沈实咧起了一个令身前士兵们感到微寒的笑容,一手扶着黑棺,一手按着地面,盘膝坐了下来歪着脑袋支呼起小红,准备来一次冲刺。
但小红不为所动,还是呆呆的站在原地,那根光秃秃的马尾直直的指向地面,纹丝不动。
小红很听沈实的话,但还有一个人的话如今比沈实更有效果。
林长空睁开了眼睛,年轻人也睁开了眼睛,所以小红没动,军士们也没改变小队行军的阵型。
沈实麻利的站起身子觉得很无奈,说书先生说好的眼睛一闭一睁一天就过去的呢!说好的这种神奇的世界眼睛一闭一睁实力大增呢!林长空你怎么没把这年轻人给干掉!这坑爹的世界。
“还没请教阁下尊姓大名?”林长空忽然非常之和蔼的露出一丝笑容,沈实才发现四周的魔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无比的稀薄,就在林长空这句话的功夫,最终彻底化为了飞灰,消失不见,众人坦露在杳茫的草原中一块突兀的贫瘠荒漠上,地面上的裂痕,干裂的土地和骨粉都证明着这里曾经的不寻常。
“鄙人谢清一,前辈是?”名为谢清一的年轻人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却并没有下马,开始讨教林长空的名号。
林长空出现片刻的停顿,然后说了句:“老朽沈实。”
沈实立刻很无辜的转回了脑袋想说些什么,但却只能张着嘴巴没办法说出话来,最后悲催的转回脑袋,老林呐,我知道你一门心思扑在阴阳术上,你战斗不行也就算了,将来不还有我吗,怎么编名字都这么凑合啊,你这些年流亡北上是怎么混过来的。
“沈实…久仰久仰。”谢清一继续拱了拱手。
“客气客气。”林长空回了一礼。
“沈先生,如今雪山就要开门了,过些天这草原上必然风云际会,凶险无比,也不知道先生弄到进雪山的耀石没有呀。”
“说来惭愧,沈某在这草原上晃了快半个月了,却是没有见过谢小友提到的耀石啊。”
“那今后这些日子还望沈先生帮衬一二,希望能尽早从外来者的手里讨些耀石。”
“还要仰仗小友的相术之威啊。”
“先生阴阳术才威势无双。”
“过奖过奖。”
…
先前与魔兵的灵识大战,二人早就知道了对方就是不久前在草原上灵识比斗的对象,但因为各自存着的心思,在这里故意讨着近乎。
沈实和那群军士就看着这一大一小两只狐狸在这里无比亲热的客套着,对了,还得加上一只野生的小红,小红似乎今天状态不错,马嘴一动一动的也不知道在嚼些什么。
似乎一切都朝着圆满的节奏,沈实感觉这样也不错,重新背起了黑棺,蹬了两下脚步,就是这两下脚步,沈实那块一直藏在衣服里那块准备送给媳妇儿的五彩石头,掉在了两方中间。
那块石头,小巧玲珑,耀眼夺目。
林长空和谢清一的无营养对话戛然而止,目光都盯着场中那块石头,场间有微风吹过,吹起了地上的微尘与骨粉,却没有吹起任何一人的衣衫袖摆,也没有吹动那块耀眼的小石头,刚刚才松下来的紧张气氛,再一次,剑拔弩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