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的傍晚,天空平静得犹如无风的湖面,仰起头,银色的飞机慢吞吞地游过,像铅笔一样,拉出一条乳白色的瘦长斜线。向南望,可以看见我们学校五楼楼顶的卫星信号接收塔,塔尖有只独立的黑鸟,不时可以听见它清脆的鸣叫。当六点五十下自习的铃响的时候,那黑鸟神经兮兮地又叫了一嗓子后,就像子弹一样射进干净的暮色里。在何慧一直都没有来,我站起身来,正好可以看见高二我们上课的那栋楼,我们的五楼中央的大座钟还在安静地唱着歌。
瞅见何慧出现的时候,她正和身边的女孩说笑。看见我来到了表情一下子就冷淡下了,当时我还正好看见她的眼睛,我就问她,何慧,怎么来那么晚啊?
她却很惊异地看着我,好像是她就应该来晚是的,嗯,想不到你还会来得这么早啊。真是不明白女孩子都是怎么想的,不过她的之一种态度只能说明一问题,那就是我有什么事情让她不高兴了。
你看你何慧,我不是来看看你嘛,不是快离校了吗?怎么样?考试有信心吗?
你不是天天都能看见我嘛?还用得着这样啊?考试的事反正没戏,无所谓啦,刚才还模拟考试呢,可大家都没做,没有心情做了。哦,我盯着对面楼上座钟的黑色指针,努力寻思下一句该说什么好。这时候风载满沉甸甸的花香和春季里特有的柳絮漂浮物扑面而来。四月里浑浊的不安静的气息,让我想起妈妈告诉我的多动症,我想这个四月应该是个患多动症的孩子。从我起伏有序的呼吸里,还可以清晰地嗅见充斥着浓郁干燥尘土味的麦苗香。而我的白色体恤衫紧紧贴着后背,汗水从头发里渗出来,耳根痒痒的,我却懒得抓一下。我就问何慧,以后想学什么专业?
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她摆弄着套在手指上的钥匙,好像说一句话就得沉思好久。当时我心里就特崩溃,我觉得今儿的气氛很僵硬,这滋味真******比跳楼还难受。我心说这丫头我怎么着她了啊,以前都不是这个样子。何慧还是沉默,并且不停地侍弄着钥匙链上的大头贴,过了好长好长时间的煎熬,终于听见她崩出来几个字来,没有,没有什么事的话我想走了。
我就问何慧,我说何慧你什么意思啊?我叫你出来你不高兴了是不是?你要不乐意的话现在就可以回去。只是刚说完突然就后悔起来,我被自己这句话气得气短,真差一点就扇自己俩耳光。然后我就看着何慧,我觉得她喉咙肯定是被麦芒卡住了似的,说话吞吐起来,不是,我没事。
六点五十五了,那只娇小的黑鸟又飞落回来了,它光亮的羽翼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凝脂一样的光彩,如同站在我对面女孩的眼睛一般闪亮闪亮的透着捉摸不透的颜色。还有五分钟就上自习了,我想,我该走了吧,我想说声谢谢你。何慧转过身去就要走。
还早吧,先别走,我还有事告诉你。
嗯,你说吧。何慧就停下来望着我的眼睛,我看见那时她纯黑色的眸子里,清澈地倒映着我瘦小的影像。那时候时间好像刹那间凝固了,我一字一顿的说了何慧,做我女朋友吧。我说这话的时候,四溢的汗液竟然一下子逆流近毛孔里,脑子里也大片大片的空白,心跳跳完全失常,就跟沦落成植物人没什么两样了。但我还是执着的在等待着那即将来到的不知是惊喜还是末日的审判,我屏住呼吸,时间慢的就像蜗牛慢慢的在金字塔上爬行,完全不在乎我的焦急,优雅的滴滴答答的走着,一秒钟的世界里在不断地变换颜色改,改变着季节,风不再有风的温柔,云不再有云的飘逸,将要落去的太阳以一种不知可怜还是同情的悠闲,静静的看着我的失魂落魄。
何慧看着我就笑了,得了吧,大哥,我老爸知道了不抽我才怪。
不是,以后呢,我可以等你啊,等咱们毕业了。
何慧看着我,你,你觉得我们合适么?
合适啊?
合适?何慧又一次反问我,从她说话的语气里我就知道何慧不愿意了。
接着何慧又说,我们?其实我没来我就知道你找我来的原因,可是我们俩个?佳艺,我也想过是不是可以和你在一起,因为我很喜欢你的生活,我也试着说服自己,可是你知道吗?我们两个有不同的世界,我不是你想要的那个人。
不是的,何慧,你是我想要的那个人,怎么会不是的呢?
就是不是的!苏佳艺,你的爱情太柏拉图,我想我恐怕只是活在你的幻想里吧,现实生活中恐怕我是不存在的。佳艺,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只是一个你想像的替身,我很难过。我们真的不合适。
听了何慧说的话,我当时也不知道那根筋搭错了,稀里糊涂语无伦次地冒了句谢谢,然后就往回教室走。一路上我倒觉得刚才还很喧闹的校园现在仿佛整个世界都很安静起来。回教室那几分钟的路程我走了好像几个世纪一般漫长。
而且刚才僵死好久的脑袋瓜突然就回光返照了,简直把我和何慧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都回忆起来了。那些事竟然还是那样的清晰,我想起了,那个下了晚自习的夜晚,刘路急匆匆地把她给我写的信转交给我,约我明天中午十二点学校广场不见不散,然后第二天我和何慧牵着手去狂了一下午街;想起了我们一起在湖边没有目的地漫步,看湖中心的野鸭慢悠悠地游来游去,那时候何慧你的笑脸那么好看,看得我都不舍得眨眼了;想起了我第一次抱你,说你胖得和猪一样,你说猪也会有人喜欢啊。路过水房的时候,我隐隐感觉到眼角湿漉漉的有种想流泪的感觉,仰起头对望天空,眼眶里盈满了打转的泪水,模糊地视野里,刚才那架小飞机绘出的白色轨迹正逐渐扩散成淡薄的云彩,从我头顶一朵一朵悄然飘远,连同这个四月温热的记忆。
那天我回班里的时候,张小柯还趴在座位上身边给我唐婉讲笑话,他一边讲还一边向窗外望,我说我都回来了,你还望什么呢?
小柯就说,我以为你这约会回不来呢。
什么,约会啊。我说你这家伙怎么什么都知道?
哈哈,招了吧。
小唐婉也指着我,约会就约会呗,谁还能吃了你啊。
我说没有啊,约什么会啊,都散会了。这时候刘路拉过来一把凳子一屁股就坐在我旁边,气势汹汹地问我,怎么样?佳艺,进展如何?讲讲呗?
我也懒得搭理他,但我想从我的眼神里看得出来,我是恨不得把他拉出去分尸了。
靠,你聋了还是哑巴了?我说话呢,你听不见咋的?
我当时就急了,我说,刘路啊,你瞎凑啥热闹?有意思没?
你以为我们凑什么热闹?我给你说,苏佳艺,我们就恁乐意管你的破事啊,就你这畏畏缩缩的性格,追我都追不上还想追谁啊!我,我这,我关心你还不是跟你好啊!
我赶紧说我知道啊,我刚才说错话了大哥,我没追人家啊,我就是出去说说话。我没有事,我想静一会行不?
然后刘路就悻悻地走开了,剩下张小柯和唐婉一脸木讷地望着我,就像望一个外星人一样那样望我。我的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好像刚才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但是心里的莫明的空虚感却时刻提醒着我,是的,苏佳艺,何慧拒绝你了,你和她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痛苦的,我只是有种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觉,只感觉我已经神游天外,有一个声音时时刻刻在提醒着我,你和何慧没戏了,她拒绝你了,是的,我是在痛苦。
我突然想到了张小柯,想起了他的装逼的笑容,想起了他一个人独自的走出教室,想起了他出酒时的眼泪,想起了他一个人在雨夜里执着的站着,想起了他浑身湿透的走进教室又落寞的独自出去,这一刻,我大概知道了他的心情,他的装逼,他的执着。如今兄弟,哥们懂你了,深深地懂你了,呵呵也许我还不是一个人,同是天涯沦落人,我和王小柯真的是一对难兄难弟了。
后来从那以后何慧就不再理我了。有一次我路上遇见何慧,我就问她,我说何慧,我想知道到底什么地放得罪你了,如果是因为那次我的话,你就当我没说。
何慧却说没什么,冲着我就吼,都是我的错,我还有事,你别拦着我道中不?
我就让开道,说你走,你走吧!何慧就气势汹汹地一直走,头都不带回的。
其实后来我才知道,何慧是喜欢我的,她一直喜欢我,她是看见我整天跟唐婉在一起生我的气,就不理我;她觉得我是那种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女生缘那么好,现在说要和她在一起怕是三分钟热度;她怕现在和我在一起了以后分开了再见面会很尴尬;她觉得我给她的感觉像一阵风一样抓不住,觉得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根本不可能会走到一起,觉得跟我做一阵子的情人还不如做一辈子的朋友,还有很多很多,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可能这就是女人吧,有时候她们感情细密的使人捉摸不透,也许她们就是这样相信她们所谓的第六感更甚于我们的执着,她们有时候真的太感性,感性的结果是她们自认为她们明白了太多的真理,就比如唐婉,她自认相较于我,她觉得她已经成熟的可以做我的老师,但是她们所说的究竟真的是真理还是她们不自信的借口,但当时间如水般流去我们的生命,可能时间会让我们共同明白,那些错过的曾经就真的如同那流去的水那流去的曾经从此不再回来。留下的,只是一个满目疮痍的废墟,我们所不忍去碰触的美好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