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天转凉。靠着路灯静坐约莫四十分钟，我不争气的肚子开始咕咕地叫起来，同时也连打几个哈欠，有了些许困意。我慵懒地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伸了个懒腰。
我自嘲地笑了笑，笑自己和一个无足轻重小混混较真，竟然起了争强好胜之心，真是辜负了爷爷多年的教诲。不能再坐在这了，不然就要睡着了，我应该继续漫无目的地游荡，抑或奔跑，远离此地，寻找那片未知的净土。
我垂头丧气地顺着马路前行，时而踢踢散落在地面的石子，时而扯下路边垂下的几片树叶。突然，我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发现十几个人来势汹汹地朝我这边赶了过来，虽然在百米开外，修炼了明目功的我还是能够根据衣着勉强辨认出其中几人便是刚才落荒而逃的拖把头一行。我也清晰地听到了他们肆无忌惮地大声对话。
“阿飞，是不是前面那人？”杨哥沉声问道。
“对，杨哥，他化成灰我也认得，就是那个小蝻子！杨哥亲自出马肯定能搞死他！”拖把头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杨哥？我疑惑地看向那为首的大个子，觉得很是熟悉，却终究想不起是谁。
我平复了下躁动不安的心情，暗示自己千万不要被这无意义些纷争冲昏头脑，因而丧志理智出手伤人性命。尽管被爷爷熏陶了的这么多年，尽管我努力地提醒自己保持冷静，但还是止不住自己的热血沸腾。
可当来人走到我面前之时，我惊愕得张大了嘴巴，丝毫没了打斗的兴致。
“林林？怎么是你？你怎么和这一群混混搅在一起？”我有点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不愿意承认自己相识的多年的伙伴竟自甘堕落到与他们为伍。
“翔子？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林林还哪里有了刚才的狠劲，脸刷的一下就红到了耳根，避开了我质问的目光，显得无所适从。
这里打断一下。我们三个儿时最要好的玩伴随着年龄的增长，也免不了分离，开始各奔前程。杰杰早就去了天京父母身边念书，可每年都会回家过春节，我们也时常电话联系。至于林林，五年前他家就搬离了龙泉村去了县城，前年春节才回家过一次，我很清楚的记得那次三人的相聚没有幼年时那么放得开，其关键就是林林和我们另外两人之间总有点“道不同，不相与谋”的感觉。问他的生活状况时，他总是支支吾吾，感觉在掩饰什么。而现在，我终于明白了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现场的气氛暂时安静得有点诡异。头脑简单的拖把头至今还没有搞清楚状况，还在那嚷嚷着：“杨哥，强哥，就是他啊，把他往死里打！”
啪！林林反手给了拖把头一嘴巴。拖把头的脸立马刻上了一个手印。
“嚎，嚎，嚎，就知道尼玛嚎！看不出来他是我兄弟？快叫翔哥，给翔哥赔罪，不然他生气起来打死你老子也不管！”林林后退两步，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拖把头立马对我点头哈腰：“原来是杨哥的兄弟，翔哥，阿飞不长眼，还想着擂您老人家的肥，希望翔哥莫要见怪啊！阿飞以后唯杨哥翔哥是从！”
这番赔礼道歉之言，一点也不令我受用。我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唯独觉得出奇的恶心，悲叹于人性的丑恶。此情此景，我只想知道，尽管略显生疏但还是相当看重的伙伴为何沦落至此。
“林林，好久不见。真没想到你现在混得这么好，都当大哥了啊。”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竟开始了虚情假意地对曾经的好伙伴恭维客套，这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林林听到这话就更加尴尬了。他没有回答我，默默转头有气无力地对后面的一群人说：“强子，你带他们先回去吧，我跟翔哥有点私事。”
很快就剩下我们两个人了。无言的尴尬。还是我先开口了。
“林林，前年你不是去南方打工了么，现在这……你总可以给我说明了吧。”我试探性地问道。
“前年是。到现在快两年了，我……我……正如你看到的那样，我一直就跟那群人混在一起。”林林显得很没有底气。但我感觉到他的倔强。
“他们这群小混混，你跟他们在一起不务正业干什么？你也学他们一样擂肥，干着这些龌龊的勾当？”我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话说得有点尖锐。那是对好伙伴学坏的惋惜而带来的怒火。
林林怎么说也是热血青年混混头子一个，平日打架斗狠的事可是家常便饭，哪里受得了我这么训斥，声调提高了几度：“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没有干过任何欺负平民的事，没有干过任何我觉羞耻的事！更不谈擂学生的肥！我有今天全靠自己一双拳头打出来的，他们服我，叫我一声杨哥，我只是罩着我手下的人而已！”
“你不务正业，跟着一群混混一起鬼混，打架斗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凭什么在那理直气壮地义正词严？你还以为现在还是小时候我们以及杰杰三人打打闹闹闹着玩？你再这样下去，终将犯罪伏法，成为社会的败类！搞臭你自己，也让你的家庭跟着遭殃！”我失控了，冲他破口大骂。
听到我提到我们和杰杰三人时，林林桀骜的眼神突然柔软了下来。可当他听到后面的话时，也不甘示弱地咆哮着回应我：“不务正业？那你给我说说什么叫务正业？就像无数人一样循规蹈矩地读书上大学就叫务正业？你又不看看现在的社会，大学毕业又怎么样，顶个鸟用？再说了，我又没有杀人放火，谁管得了我？再说了，你别在那用那种高人一等的口吻对我说教，你不也才十几岁，连我都大不过去，凭什么？我自己选择的路，我不后悔，我杨林就是要证明给别人看，我混黑（和谐）道也能混出点名堂！华天翔，我告诉你，我杨林的事，轮不到你来管！今后咋们各走各的，谁也碍不着谁！”
林林红着眼，二话不说，掉头便走。
我迷茫地望着林林离去的背影，之前满腔怒火不知怎么的顷刻间烟消云散。原本义愤填膺的我被林林的反击之言震得哑口无言，那些言辞也强烈地冲击着我的思想价值观，也让我对自己的自作多情心生反感。
是啊，我不就也一个十几岁的小屁孩么？凭什么高高在上自以为是地对人说教？
是啊，我是我，他是他，井水不犯河水，凭什么多管闲事地对人大呼小叫？
是啊，我说他不务正业，现在这个社会，能风光的生存下去就行，哪有什么正业不正业？
是啊……
诸多自嘲的烦恼与令人深思的疑问在我本就乱七八糟的大脑里上蹿下跳，令我头痛欲裂，痛不欲生。
为什么，最爱我的诗琪，被我的无知伤害而离去，留下我踽踽独行？
为什么，我看重的林林，因我的珍重而反目成仇，徒剩我落寞悲叹？
我克制不住内心的伤痛，仰天长啸，对着身旁几米高的粗壮大树咬牙切齿地踢了一脚，大树顺势而倒，而接触到我脚的那一节更是化为碎片，连同震下的树叶，映射着我的宣泄。
有人说，人生一世，亲情，爱情，友情，三者缺一，已为缺憾；三者缺二，实为可怜；三者皆缺，生不如死。此刻的我，一夜之间连番遭受爱情和友情的悲剧，原来，我只是一个可怜人。不，亲情此刻却给不了我任何慰藉，原来，我只是一个生不如死的可怜人。
我觉得自己一夜之间苍老了好几十岁，从一个不谙世事天真烂漫的少年变成了一个饱经沧桑老气横秋的老人。尽管有点夸张，但是，这一夜之间这突如其来接踵而至的悲剧，在令我措手不及的同时，的确教会了我不少东西，填补了我这么多年的空白，多年以后再次回首，这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却也尤其特殊意义。
其实吧，不久的将来我也没少与黑社会打交道，心狠手辣的事也干过不少，那些事如果被现在的我知道了，一定觉得比林林的所作所为更加难以接受，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我注定不是一个普通人，有着难以违抗的宿命，也注定过不了当时单纯的我所向往的闲适安逸的生活。倘若我能晚几年碰到现在林林，我哪里会与他分道扬镳？他只会是我的又一大助力……
哀莫大于心死，我开始怀疑人生，怀疑活着的意义，怀疑自己一生所学的用武之地。槁木死灰的我觉得突然丧失了喜怒哀乐，诸多烦恼此时竟又抛之脑后，我觉得我的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我又无精打采地倚着路灯坐着，就这样一直发呆到天亮。
第二天，诗琪如我所料没有出现在教室。不久之后，老师在全班宣布，童诗琪转学了，具体学校老师没有透露，我也没有兴趣知道。我自那晚之后就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不愿意和任何人打交道，也丧失了对一切事物的兴趣，包括我最钟爱的武术。
唯一不变的，是我对爷爷的敬佩以及不想让爷爷失望的执念。尽管我也失去了对武术的兴趣，但我还是逼迫着自己勤于习武，丝毫不懈怠。
联系到心性大变的我，同学对诗琪的转学议论纷纷，很久都成为整个谈论的焦点。不过最终还是归于平静。这个世界每天都诞生无数新生事物，以及各种媒体及众人关注的焦点，再怎么轰动，一阵旋风之后终将被人遗忘。
爸爸妈妈爷爷当然也察觉到了我的变化。我在家极力伪装着一切，不想让他们担心。爸爸妈妈倒觉得我比以前成熟了，认为这是好事，有助于我适应社会。成熟？好事？或许吧。
我只对爷爷讲过实情，爷爷思忖良久，只是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令我记忆犹新的话：“天翔啊，你还小，难免被这些困扰。等有一天，爷爷会告诉你一切，你会发现，你的人生，不止于此。”
我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度过了高中三年。这段时间可以说是我记忆的空白，因为没有任何值得回忆的地方。这三年之中我唯一的期待就是，神秘的爷爷，到底什么时候告诉我一切，告诉我他的身份，告诉我我存在的意义以及我今后该走向何方？
……
（卷一浮光掠影忆往昔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