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蒲,你爱我是不是?你躲着我,只是因为爱我,是不是?”
这句话响彻周蒲齐的心底,仿佛一句箴言,令她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
“不是这样的。”当沈临河的唇终于离开,周蒲齐轻轻地说。
这句话,宛如耳语般,轻飘飘地,毫无重量地,迅速被春风卷走了。可是落入沈临河的耳中,却不亚于一颗炸药,炸开的瞬间振聋发聩。
“不要逃避自己的心,阿蒲。我们都应该正视这段感情,不是吗?”沈临河痴痴地望入对方的眼中,再没了一点故作的洒脱。
“我爱过。”周蒲齐转过身,背对着他,顿着句子道,“可是,现在我不爱了。”
沈临河喉间发出呜噜一声,瞬时滚过深深的悔意与痛楚。他望着周蒲齐濯秀却又单薄的背影,心中流淌过将其紧拥在怀永不放手的奢望。
然而,周蒲齐未等他有所回应,道了声“再见”,便过去牵了仍旧蹲在井边的周末,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周蒲齐回酒店,将来时的行李打包妥当,直至将手放在门把手上时,她的眼睛还是红通通的。周末将凉凉的小手捂上去,只觉手心一片滚烫。
“周蒲齐,为什么喜欢沈叔叔,却不要他?”周末拽着周蒲齐的衣角,问。
周蒲齐咬了咬下唇,回答说:“因为,周蒲齐觉得他并不了解我们。”她认真地看向周末,“不过,如果周末喜欢沈叔叔,周蒲齐会答应周末以后可以去爷爷奶奶家。”
周末鼓起腮帮子,想了半天才开口说:“这个问题,周末要好好想想,以后再回答你。”
周蒲齐终于艰难地笑了:“好。”
如她所料,沈临河果然堵在酒店的走廊间,两边是衬着柔和灯光泛出暖意的墙壁,然而对立着的,却是同时冷着脸几乎决裂的两个人。
脚踩着黄色拼花的地毯,软绵绵的,周蒲齐觉得心里也压着钝重和不踏实感。
二人亦不知对峙了多久,只觉得时光缓慢,而映在彼此头脑中的记忆与现实又不能够完全重叠。困惑,以及疲惫,在这一刻一股脑儿涌过来。像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不断摇晃着仅有的真实,周蒲齐首先失去了耐性。
她说:“我们之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了?”
沈临河望着她,紧锁的眉头,幽深的瞳仁,还有紧抿的唇线,他一丝一毫也笑不出来。
“阿蒲,你告诉我,我究竟错过了什么?”他问。
周蒲齐却只是摇了摇头:“没有什么,只是一段错误的往事而已,没必要再追究。现在,我必须带着周末离开了。”
很久以后,沈临河才无奈地开口:“我送你们。”
一路上,他们再没说过一句话。
周蒲齐将视线投向窗外,碧蓝的天空一如既往地空旷,高大的建筑物在日光中熠熠,折射出琉璃般清冷的光华,有如缎带般的高架,从它们之间兀自蜿蜒而过。空寂及伤感的情绪,好像已经经由他们这里,蔓延到了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
计程车司机只在他们上车时,用带有日本特色的英语说了声“hello”,随之也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到达机场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机场人来人往,热度一哄而上。
沈临河依旧沉默不言,只以手臂挡开靠近的人群。
突然间,他们的前方出现了混乱。
有人群朝他们的方向拥过来,日语吵得天翻地覆。他们不知道出了什么样的事情,只好继续往前走。
人群中的骚乱并没有停止,有人被挤出人群,大声尖叫。沈临河侧耳听了一下,随即明白是一个国外的偶像团体回国,机场里围着的到处都是送机的粉丝。沈临河转头向周蒲齐告知原因,周蒲齐只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周蒲齐带着周末买好回国的机票,只淡淡地看了眼沈临河,便低头擦过他的身边,准备入安检。
沈临河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苦涩上涌。就在这时,那些粉丝目送偶像离开,依依不舍地簇拥着往回走。一群女生擦着人群的边缘通过,不小心撞到了沈临河的肩膀。这本就是一群被同伴排挤站在外围的饭,心中不免含了埋怨,此刻正好借机发挥,将一腔怒火发泄于陌生人身上。
而周蒲齐听到声音,回头看过去的时候,一群女生当中为首的日本女孩,正在用日语大声说着什么,脸上尽是嫌恶,以及不依不饶。
沈临河则紧抿双唇,一言不发,只静静地盯着女孩,并不做解释与反抗,眼中藏了不耐烦。
周蒲齐见此情景,便又折了回来,站到沈临河身侧。她听不懂女孩在说什么,但看女孩的表情与态度,再听那些话里没有一个敬语词汇,便知晓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她用英语表达出了“请解释事情缘由”的意思,而日本女孩们看到陌生男人身边突然多了帮手,不免有了嗤笑之意,又听见周蒲齐用英语与她们交流,心中便很清楚他们并不是日本人。进而,笑得愈发大声了,周围已有一些人在围观,其中有不少是那些刚刚送完机的饭们。
她们并没有和解的打算,只是无理取闹而已。周蒲齐突然意识到这一点。
她将手伸向沈临河垂于身侧的手,随后紧握住,企图将其拉出人群。怎料,日本女孩并不打算就此罢休,一群人继而包围至他们的面前。突然,女孩们用日语向周围的人群大声喊了句什么,继而人群里开始攒动着一股不满的情绪,人群里有人开始附和着谩骂。
这时候,沈临河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很清晰,叫身边的人都愣住了。日本女孩原本看向沈临河的目光,随之转到了周蒲齐的身上,眼中居然含了一种叫做“感动与羡慕”的情绪。周蒲齐听不懂沈临河在说什么,却能隐约感觉到他说的话与自己有关。
人群终于渐渐平息下来。
这时,机场的工作人员终于赶过来维持秩序,沈临河掐了最后一句话,人群便慢慢散去了。周蒲齐愣愣地看着沈临河,问:“你刚刚说什么?”
沈临河看着她哭泣过后略显疲惫的脸庞,犹豫了一下,继而解释道:“那几个女孩向其他人说谎,她说我们侮辱她们的偶像,于是,我便向她们解释清楚了。”
周蒲齐犹疑着看他,偶像在她们心中的确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这一点倒的确可以理解。但是刚刚那些女孩们的反应,又不像是这么简单。
她不愿深究。
沈临河试探着问:“阿蒲,你还会回来关心我,就证明你心里还有我,是不是?”语气却是不抱希望的,仿佛早已知道她的答案。
如他所料,周蒲齐猛地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来,慌乱地摇着头,道:“换做任何一个人,我都会这么做的,并不单单是为你,你不用想太多。”
沈临河一脸受挫的模样,叫周蒲齐迅速地回转了头,不忍再看。
待上了飞机之后,周蒲齐那颗乱糟糟的心才仿佛归位了。她想起了自己的责任,想起了秦尽在,想起了自己险些迷途不知返,心中有些后怕。
她左边坐着周末,右边坐着一位陌生的女人。陌生女人从一上飞机,就莫名其妙朝着她笑,叫周蒲齐摸不着头脑。待到中途周蒲齐向空服人员索要咖啡时,陌生女人才向她搭话。
“你真幸福啊……”
“什么?”周蒲齐愣住。
陌生的女人捂嘴笑:“刚刚在机场,我都听见了。那位先生,向你表达爱意。”
周蒲齐讶异:“表达……爱意?”
“嗯?”陌生女人皱了眉头,继而又豁然开朗,“啊……你一定是听不懂日语,所以那位先生才会以那样的方式表达爱意……这样一想,好像更加浪漫了。”
“能说给我听吗?”周蒲齐皱紧眉头,心也跟着扑通扑通跳。
陌生女人抿着嘴巴笑:“啊……当然。那位先生一定会很感激我吧,如果我将这一切说出来的话……不过,既然是成人之美的事情,那么我务必要向你说明清楚啊。”接着,她尽量将声音放得像男人一样低沉,轻声却又爽朗地复述道,“你的朋友是这样说的,‘我没有说任何侮辱你们偶像的话,事实上,我根本没有心情关心到其他的事情。今天,我身边的这位和我说了再见,现在,我心里很不好受。我和她从小就认识,但我们却没有在一起。因为,我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我误以为自己爱着别人,等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爱的人是她的时候,她已经决定离我而去了。在来到这里之前,我知道了,她也曾像我现在爱她一样爱着我,这令我更加痛苦。我想对她说,说任何狠话都可以,但是……请别说不爱了。可是,她好像……不答应。现在,离她登机离开只有很短的时间了,所以能否给我一个独立的空间,让我拥有最后一个机会,可以挽留住她?拜托各位了!’”
说完以后,陌生女人便盯着周蒲齐发愣的脸看,希望能够从她脸上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情绪,比如震惊、感动,甚或泪流满面。
然而,周蒲齐除了脸色有些发白以外,其余这些表情一个都没有展现。最终,她只是牵了牵嘴角的肌肉,但到底还是没有如她所愿地成功牵出一个完整的微笑。
“那么,他后来真的有挽留你吗?”陌生女人又问。
周蒲齐静静地看了她一眼,不语。
陌生女人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再不敢造次,只是小心询问了声:“你没事吧?”
周蒲齐则无力地摇了摇头,用手撸了撸周末柔软的黑发。周末抬头看了她一眼,转而继续盯着飞机窗外厚厚的如波涛般翻滚的白色云层,瞪大了好奇的双眼。
接下来,又是漫长的沉默。直至飞机降落。
飞机降落后,周蒲齐忍受着耳鸣与呕吐,牵着周末下了飞机。陌生女人尴尬地向她笑了笑,然后拎着自己的行李离开了,周蒲齐感到有些抱歉。她心头压着一些沉重的东西,化不开也解不了,她想,也许需要做个手术才能将其取出来。
回家的一路,她都没有同周末说话,而周末也十分懂事地保持着沉默,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心中悄悄地发了芽。
到家之后,周蒲齐给秦尽在发了消息,只简单的一句:“我回来了。”
但没有收到任何回复,于是撂了手机,她倒在床上蒙头便睡了。
到了晚上的时候,搁在枕头边的手机响起,她模模糊糊地接起来。
果然是秦尽在。
“你在哪儿?”他问,声音显得十分疲惫。
周蒲齐摸着额头,有些反应不过来。恍惚中,她仍然觉得自己人在东京。
“在家?”那边听她不说话,又问。
周蒲齐用含了睡意的声音应了声“嗯”。
“要一起出来吃饭吗?”秦尽在轻声地询问意见。
周蒲齐半眯着眼睛,看了眼仍在熟睡的周末,思量了一会儿才答:“不用了,周末还在睡觉,明天再跟你见面,好吗?”
秦尽在淡淡地应了一声,挂了电话。
小区里溢满了人间的烟火气息,秦尽在的一手拎着一只小蛋糕,另一只手里捏了一把细碎的小蜡烛。
蛋糕上有样式繁复的花和细碎的文字。隔着橱窗看的时候,他便觉得喜欢了。
“按照那个样式,帮我做一只蛋糕吧。字的样式,就要上面那种。”来这里之前,秦尽在淡淡地笑向蛋糕店服务员,这样要求道。
“写什么字呢?”
“就写生日快乐。”
“名字也不要加吗?”
秦尽在眼露遗憾地摇了摇头:“不用了。”
又问:“需要多长时间?”
“两个小时左右。”
秦尽在笑着点了点头:“好,我是翘班出来的,待会儿下班的时候,我过来取,这里是押金。”
服务员笑着接过了钱,开了单子给他。
四周不断地有风吹过来,吹得周围的树沙沙作响。夜色敞开怀抱,揽住了这一片孤寂的角落。秦尽在眸色平静,他抬头看了眼那扇黑漆漆的窗户,继而转身往回走。路过垃圾桶的时候,甚至没有做任何停留地,他脱手将蛋糕丢了进去。没有再回头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