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敷好烫伤药,周蒲齐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方才整只手置于沈临河掌中,干爽的肌肤,却有温润的触感,叫她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那一瞬间恍若回到了少女时期。
在场众人的面色倒未有异样,毕竟也是从小见他们亲昵惯了的。
沈临河看着她,好似有话急于吐露,可是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好将一腔烦忧的情绪放置于眼眸当中,眼波流转间,叫见着的人都觉心中微漾。周蒲齐正是承受着这样纠结的目光,努力将注意力专注于沈母的话语当中的。
沈母一面招呼着众人吃水果,一面向周蒲齐说:“小蒲啊,想必你也听你妈说了吧,就是之前我拜托你的事情,不知道你们公司到底有没有适合我家临河的女孩子啊?”
“妈!”沈临河惊讶且有些无礼地打断其母的问话,尴尬之色尽呈面上。
周蒲齐倒似是恍然,因琐事缠身,她早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这会儿沈母提起,她才勉强想起来,戚林倒的确曾清清楚楚,甚至是十分郑重地委托过自己。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还是戚林出来打圆场:“说是有,但是还没和对方提呢,前几天我刚问过她。”说着,转而向周蒲齐微微笑,眼中尽是对子女心境的了然。
周蒲齐甚是感激,忙补充说:“因为对方刚刚走出感情创伤没有多久,所以恐怕还要再多等一段时间。”她不知不觉中已将秦薰对号入座。
沈母听见这样说,倒也眉开眼笑起来:“这样啊,那还是要多麻烦你了。话说回来,小蒲你自己的感情有没有定下来啊?”
“算是有在交往的人吧。”顶着众人的目光,周蒲齐艰难地回答。
周群勤和戚林二人尚且不知周蒲齐与秦尽在交往的事情,不禁都随大家瞪大了眼睛,等候下文。
然而,哪里还有什么下文,周蒲齐心中对于这段感情仍是不确定,哪里还敢多说一句,只情愿敷衍了事。
众人不愿放过她。
戚林面露威严地问:“什么样的人?我和你爸怎么都不知道?”
周蒲齐眼含踌躇,面对长辈们的好奇和疑惑,她只觉得有点慌。在这踌躇的逡巡间,她瞧见了沈临河的眼神,就是那种假装淡然的,却掩不住心中焦虑的眼神,她每瞧一遍,就越是慌一寸。这不是她的地盘,她根本就是来错了地方。
“暂时心里还没底,本想等确定了再告诉你们。”周蒲齐答道。
沈母看着她,倒是笑眯眯的:“心里没底证明你对待感情认真,如果没那么重视这段关系,谁还管它有没有底啊!”
周蒲齐听了,怔了怔,原来竟是这个道理。
“多大了?在哪里工作?”戚林不放弃地问。
周蒲齐咬着牙,不吭声。
沈母见状,忙提议:“既然大家都这么关心,要不就把他叫来,一块儿吃个晚饭吧,也算是让大家认识认识!”
“他可能还在上班……”周蒲齐艰难地答,“或许不太方便。”
戚林听了,说:“再不方便,晚饭终归是要吃的,我们也不要叨扰你周伯伯周伯母了,就去我们家吃吧。”
“别折腾了,就在我家吃,家里还备着好些菜呢!”说着,沈母当真去将一些年前备好的菜从冰箱里取出来。
戚林又去拉她,两厢计较之下,到底还是沈母占了上风。这一下,原本只是吃一顿饭,却变成了两顿。而周群勤见不用急着回家,便和沈老爷子两个摆了棋盘,开始切磋棋艺。周末也跑去了里屋看电视。一时之间,仿佛一切都步入了一条平稳的轨道。只有周蒲齐身体僵硬地坐在那里,不知道这条平稳的轨道上何时会发出砰一声巨响,叫一切美好的假象都戛然而止。
这时候,之前在旁一直没有说话的沈临河发话了:“就让他过来吧,只是吃顿饭而已,并不会怎么样他的。”
“我不是担心这个……”周蒲齐说。
沈临河十分无奈地笑了:“你就紧张他紧张到这种程度?”不可否认的是,此刻他的胸腔中有种紧窒的感觉,叫他无法顺畅地呼吸。他不愿承认那是出于嫉妒。
四下已无人,周蒲齐这才回复了先前的态度,冷淡地说:“我紧不紧张他,终究与你没有关系。不过,我会让他来的。”说着就要起身。
沈临河见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纤细的手指握在手中,只觉得瘦且小巧。周蒲齐起身的动作被制止,有些恼怒地看着他。沈临河反倒死皮赖脸起来,只要她稍有挣脱,他便反向施力,只拽住不放。
周蒲齐皱紧眉头,也有些怒了,面前的人她认识了二十余年,还从来不知竟会这样耍无赖。沈临河好似窥破她的心思一般,竟欺身上前,将她整个人都压在了沙发靠背上。于是,周蒲齐的身子就被紧锁在他的两臂之间,丝毫无法动弹。
周蒲齐又不禁回想起之前在医院发生的亲吻事件,整张脸也随之涨得通通红,抬手死命地推着面前的人。而沈临河看着捶在自己胸口那只小巧白嫩的手,只觉心跳起伏呼吸不稳,局促间不禁玩心大起,脸也越凑越近,暧昧的热气喷在周蒲齐的脸颊,随着两人之间温度的升高,连自己都无法控制地,他的心中逐渐升起将之生吞活剥的欲望。然而大庭广众之下,即便客厅里没有其他人,两人均觉得有种偷情的感觉,一个急得要踢人,另一个却觉无比刺激。沈临河黑色的眸子里,映着被困在沙发上长发披散别有韵味的人影,眼看着就快要将唇印上去,两人的心均提到了嗓子眼。
突然,听见沈母在厨房间的呼唤:“临河,快来帮我把这鱼剁一剁!已经冻得剁不开了!”
沈母将手上的油渍蹭在围裙上,跨出厨房间一抬头看到的情景,便是沈临河匆忙地从沙发上起身,而周蒲齐则慌乱地理着一头乱发。然而沈母只是淡淡地看了周蒲齐一眼,终究未置一词。
周蒲齐走去院子里,给秦尽在打电话。
秦尽在年三十回了家过年,到年初五就回来上班了,他现在做着汽车销售,平时工作就很忙,再加上年前生病请了几天假,总要把落下的任务补回来,因此便急忙赶回来上班了,即便这几天并没有什么生意。
电话里,秦尽在的声音还有点嗡嗡的,想来回家了一趟,刚刚压下去的感冒又重新冒头了。
“你几点下班?”周蒲齐问。
秦尽在嗡着声音轻轻答:“这几天没什么生意,五点半应该能准点下班。”然后又问,“怎么了?”
“哦,也没什么,就是……我爸妈想见一见你。”周蒲齐吐字并不够利索。
那边倒是沉默了一小会儿,继而轻笑声传了过来:“蒲齐,我应该感到高兴吗?你竟然已经向他们提到了我!”
周蒲齐不想告诉他,自己是迫于压力才说的,只能附和着笑了两声,继而道:“那你下班以后直接过来,我把地址发给你。”
“好。”秦尽在微笑着挂了电话。
周蒲齐皱着眉头通过短消息发了地址给他,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当他看到沈临河时,该作何反应呢。
一转头,沈临河交叉双手,倚着门框,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周蒲齐冷冷瞧了他一眼,打算绕过他进屋去。
沈临河却依旧发挥着今日的死皮赖脸工夫,慢条斯理地开口:“已经发展得这么甜蜜了啊——”尾音是拖长的。
周蒲齐仍旧没理他。
沈临河干脆将身子挡在了门口,笑说:“这么多年,气质没变好,脾气倒上去了不少——”
“那你呢?你去了国外几年,现在又是什么品性呢?”说着,周蒲齐上下打量着他,叫他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他咳嗽一声,逼近对方道:“我什么品性,你还不清楚么?”
沈临河个子又高,身材也绝不是瘦削无力的那种,只要他一靠近,仿佛整个空间里全都是他的气息,周蒲齐堪堪退了两步,逃离了头顶的压迫感,转而干脆绕到院子的一角去。
好在身后再没有人跟过来。
天迅速黑了下来,周蒲齐抬腕看了几次手表,外面还不见秦尽在的身影。两家人围坐在桌边,也只一径沉默。周蒲齐怕他找不着地方,连拨了几个电话给他,却无奈地在长串的嘟声后,听见冰冷的女声说:“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大家先开饭吧,我出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周蒲齐说着站起身来。
“我和你一起去。”还未待长辈们发话,沈临河也跟着站了起来。
周蒲齐看了他一眼,没多说话。
外面很冷,又是晚上,寒风更是刺骨。沈临河看周蒲齐一个劲地搓手臂,一把将她揽过来,深深地裹进自己的大衣里面。周蒲齐吓了好大一跳,死命地往外挣脱。沈临河到底力气大,手好像固定住一般,只紧紧地稳定住她,丝毫不能够摆脱。只是须臾之间,暖意已经由对方,传达到了自己这里,周蒲齐默默地叹了口气。
于是,在一个拐角之后,落入秦尽在眼中的,便是宛若甜蜜情侣的一对。男的霸道不失体贴,女的淘气又不乏温顺。秦尽在呆住了,脚步还停留在抬步的姿势,过了好几秒,他终于把踏出的那只脚收回来,与对面二人拉出了一点距离。眼中,是周蒲齐不愿看见的受伤的神色。
她趁着沈临河分神,急忙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上前道:“你终于来了啊……”热切的口吻,又像是在掩饰着什么。
可明明,她什么也没做。
秦尽在的目光,有些冷淡,他只轻轻点了点头,继而用更加冰冷的声音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周蒲齐觉得秦尽在周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只好窘迫答道:“是这样的……其实……今天不是去我爸妈家吃饭,而是到他们家吃饭。”说着,她抬手指了指身后的沈临河,“没有事先跟你说,是怕你不高兴。”
秦尽在抬眼看着一脸傲气的沈临河,开口问:“我是不是不应该来?”
“咳……”沈临河笑了,“长辈们对你好奇,怎么着,你也该满足一下他们的好奇心再退场。虽然,今后不再有你什么事了。”
未待秦尽在开口,周蒲齐立即转身怒视沈临河,斥责道:“这样说,于你又有何好处?你究竟存了什么心思?”
“我存了什么心思,你还不懂吗?我分明已经把话说得那么清楚明白!”沈临河先前吊儿郎当的样子没了,此刻全化作了一腔怒气。面前,站着的是他的阿蒲,可是她却在为别的男人说话。他还记得从前念初中的时候,明明是他同桌作弊,可是却冤枉了他,全班同学都不相信他,只有周蒲齐一个人站出来跟老师说,她相信他,她凭着自己对他的了解相信着他,甚至连事情经过都没有问。这样的信任,已经完全离开了自己。一想到这里,他的心都仿佛要裂开了一般。
周蒲齐眼中反复流转着愤怒、纠结与困惑,然而她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身后的秦尽在已经一个箭步冲过来,将自己的拳头狠狠地揍到了沈临河的脸颊上。沈临河突然迎面受力,踉跄着退了好几步,一摸嘴角,竟出了血。这一下可不轻!
他惊呆了,周蒲齐也惊呆了,秦尽在怎么会突然动手!
只见秦尽在走到沈临河的面前,用冷冰冰的声音毫无起伏地说道:“以后,不准你再靠近她!”说着,他搂着周蒲齐转身离去。
周蒲齐转头看了眼满含怒气和挫败的沈临河,心里涌出无尽的滋味。
离开的一路,秦尽在都没有多说一句话,他只是将周蒲齐拉近些,紧扣住她的手指,一刻也不愿松开。
“饿了吧?”走到一家饭店门口,周蒲齐停了下来,近乎讨好地问道。
秦尽在幽幽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表示反对,沉默地牵着她踏入了饭馆。
“今天……对不起。”周蒲齐说道。
秦尽在没有说话。
周蒲齐只好继续道:“因为长辈们问起我有没有在交往的人,我如实说了,他们才会想要见一见你。我和沈临河之间,是不可能的,你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不知道为什么,一旦确立了关系,她竟会变得这样低声下气起来。或许,正如同沈母所说,因为重视这段关系,所以她才会觉得心中没底。
秦尽在这才定定地看着她,说:“虽然我完全能够猜到经过,可是……看到你们两个那么亲昵,我还是……”
周蒲齐觉得自己心里饱胀着酸涩,她说:“我明白,不过出手打人终究是不对的。”
秦尽在点头:“我会向他道歉的。”
正说着,周蒲齐电话响了,是周末。
“周蒲齐,你就这样撇下我不管了吗?”周末控诉道,“那我就在爷爷奶奶家住下啦!”
周蒲齐虽不太同意,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支吾着答应了。
周末又问:“我兄弟没事了吧?”
“嗯?什么?”周蒲齐诧异。
“不是说我兄弟在路上晕倒了么,不是周蒲齐把他送去医院的吗?”周末回答,继而又像大人般叹气,“怎么现在的男生都这么弱,刚刚沈叔叔还说走着走着摔倒了,嘴巴上还流血了,奶奶让他以后出门记得带上眼睛。”说完,周末咯咯咯笑起来。
听得出来,周末很喜欢沈家,很喜欢自己的爷爷奶奶,还有爸爸。难道,真的血浓于水吗?周蒲齐心中不无恐慌。然而对于沈临河的解释,周蒲齐心里又充满了感激。
挂了电话,她笑向秦尽在:“没事了,我们吃饭吧。”
信任之于感情,就好比水之于江河,那是最根本最基础的一样东西。周蒲齐现正摇摇晃晃地将自己的信任,垒筑于一段连自己都不确定的感情之上,却并不知信任也会随着自己的心偷偷跑开。
似乎,也有人顿悟了。如若不能强攻,那或许,只能智取了。沈临河望着正在自己怀里把玩着手机的周末,微微地勾起了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