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3312100000029

第29章 番外一:裂痕

飞机降落的时候,谢云生微微合上眼睛。身旁人关切地握住她的手:"累了?"

她把头放在他的肩上,没有说话。睁开眼时,亮黄色阳光陡然扑入,映得眼角璀璨,却是泪光。

离去两年,终又回归。

以为一生都不会再回这个伤城,但如今--她独立自主,事业已有小小成绩,生活极之富足安定,而且--她转头看向身边人,只见亮晶晶的阳光勾勒出他俊挺侧面,看她的目光温柔关爱--是,她已再世为人,当可安心回来,不必惧怕江湖重逢。

"云生,你这次愿意跟着我回来,我很感激。"张文政亲吻她额角。

"这么客气真让我尴尬,这里也是我的家乡。"谢云生勉强笑笑。

"我们顺老爷子的意,订婚仪式完了就走。"张文政如何看不出女友心神不宁,温言安慰。

谢云生点点头。

张文政的姐姐亲自来接,开一辆平治跑车。那辆跑车仿它五十年代鸥翼同伴的色系,鲜红真皮座位,银灰色车身,非常美丽,一路都有人侧目在看。

谢云生有点恍惚,当年,那人只开黑色跑车。穿象牙白衬衫,开黑色车子,眉目清峭。

"云生,这是大姐。"张文政低声拉回女友飘忽的灵魂。

"张文洁。"张家大姐大方地伸出手,饶有趣味地看弟弟的未婚妻,那女子五官并不柔和,有种倔强坚清的气势,如果工作上看到同事这个面相那是要留个心眼的,但不知为何那女郎现在心神恍惚,眉间多一分苍茫婉转,倒生出惹人亲近怜爱的味道。

谢云生自知失礼,很是尴尬。

"没事。"张文政在她耳边低声道,转身对大姐道:"飞长途真是可怕,我们都累傻了。"

"回家就好,爹爹眼都快望穿,早就在吩咐人准备满汉全席为你们接风。"张文洁大笑。

谢云生只是笑。

回到张宅,果然是灯火通明,老爷子已按捺不住频频张望,身后簇拥着大堆亲戚朋友。

当下即是一番烈火烹油的相见欢,谢云生随着张文政身后,一直微笑,也不多话。

觑了空,张文政对他暗笑:"以前在英国你张牙舞爪的像只狮子,怎么一回来就乖了。"

谢云生回应:"你希望你们家里人人都知道你要娶一个悍妇?"

"不敢不敢。"张文政投降,想一想仍是遗憾:"但我还是更喜欢英国时候的你,答应我,云生,回去后你得变回去。"

谢云生低头喝水不理他。

她自己亦觉奇怪,为什么一踏上这块城市的土地,当年那种茫然无措的凄惶就又萦上心来?

好容易对付过去一晚上,躺上床时已是深夜,疲倦得骨头散架。

"老天,终于可以睡觉了。"张文政呻吟一句,立刻陷入沉睡。

谢云生虽然也已累得半死,但辗转半晌仍是无法入眠,索性裹着睡衣走到露台点一支烟。

张宅很得闹中取静的意味,在这里看不到城市华丽的夜景,长夜静寂清凉。

她看不见属于他的一盏灯。

她以为自己早就摆脱,以为自己已经痊愈,但是,仍挡不住往事翻卷。

曾有无数个夜晚,她在Lyre的大楼下,抬头仰望那一方明亮,又无数次地寻上楼去,说着许多可笑的借口,其实只是回去为他煮一壶咖啡。

他喝最浓的炭烧咖啡,不加一点糖一点奶,极苦。他并不是懂得享受咖啡香醇的人,只是单纯地以之提神。

又有偶尔的时候,见他倦极伏案,几缕发丝散落苍白额上。

或者,见他独自站在窗前抽烟,身形瘦削如剪影,烟雾缭绕中眼哞漆黑阴郁。

她不能控制地无数次去而复返,直到有一天,他看着她微笑:"又把什么忘这里了?"

她窘得涨红面孔。

那时候他还只是Lyre旗下一家报纸的部门主管,她大学毕业,在他手下做助理。

报道之前,她不知道为了这个位置,报社早有经验丰富的女助理觊觎,不料却被新来的她占了去。

上班第一天,人力资源部交给她一叠表格,要求准确填写。填到其中一项,她颇费踌躇。

"填个表都不会填,以后怎么办。"旁的一人尖棱棱地说。

"夏焰,请专注你的工作。"他碰巧听到,对她点点头:"你跟我进来。"

他把表格拿在手里,看到留空的地方是父母姓名,当下也没有多问,只道:"交给我就可以了。"

她眼眶有些发涩,因身世坎坷,从小到大,喋喋询问者有之,鄙夷轻视者有之,但抱以沉默尊重的,只他一人。

就为这一点,她已决心要回报给他尽心尽意的努力工作。

也许,是太想做得完美,反而表现笨拙。

一份报告,她一个通宵做完急忙交给他,结果被红笔划出好些明白的数据错误。

一个方案,她废寝忘食在最短的时间做出,结果竟然项目简介里就有数个错别字。

她懊恼得要哭出来。

他请她在自己Office坐下,为她倒杯茶,温言问:"是不是我给你太大压力?"

面对他的温和,她再忍不住,低着头掉眼泪。

"如果工作中有什么问题,可以告诉我,我们再协调。"他见她哭泣,歉然道。

她摇头,喉中哽咽,有一句话她没有说出口,他也永远不明白,其实,她最承担不起的--是他的失望。

三个月的试用期飞快过去,他给了她很好的评鉴,她终于成为Lyre正式员工。

与几个小姐妹的庆祝会上,有人同情地问:"在许某人手下做事,日子很不好过吧?"

她诧异:"怎么会?"

"可是都说他是社里最严厉的主管,脾气也坏,有次开会我亲耳听到他连社长都顶撞,话还说得很不客气。"另一人煞有介事地道。

她摇头:"他从没对我们发脾气。"

"瞎说,上个星期夏焰的报告还被他扔出来了。"

"好了,我知道了,云生的意思是许先生从没对她发过脾气。"有人嘿嘿笑着起哄。

她面上作出气恼的样子,心底却有隐秘的喜悦。是,他从来不对她发脾气,他一直都温和有礼,对她多有回护。

想来,当年年轻的她,心中并无多大的野心,无非是想努力工作为自己赚得经济独立,平静度日已经满足。

每天,只要看到他专注工作的身影已经觉得愉悦,全不曾预知生活自有它的凶险。

工作半年后,她积攒了小小一笔钱,兴高采烈地买了礼物去拜访曾给她诸多帮助的老师。

曾经意气风发的老师如今已落魄,昏黄的灯光下,她难过地蹙着眉听老师诉说生活的诸多不如意。在她暗自自责的时候,老师狠狠地抱住了她,野蛮地撕开了她的衣服。

她惊骇至魂飞魄散,抵死挣扎中用力咬伤了那纠缠上来的粗鲁唇舌,夺门而逃。

城市的灯光华丽明亮,她心里完全崩塌得溃不成军,只觉车水马龙都成蛮荒洪流,往来人群尽皆面目狰狞,让人不知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还有什么人可以信任。

昏乱中,她径直奔去的地方依然是Lyre,望着那一方明亮直奔上楼,但临了却又怯了,在电梯口慢慢坐下,紧紧拉住衣襟,心中惨苦。

他工作完,走出来看到她,诧异蹙眉,俯身扶起她。

见了他深黑眼眸关怀神情,她方觉无限委屈悲凉心酸袭上心头,泪水簌簌掉落。

他抱住她,轻轻拍她的肩。

她只记得自己在他怀中如一只小动物般呜咽。

他没有问发生什么事了,但在送她回家后的第二天,为她另外安排了住处。

她拒绝。

"你是我的助理,我工作时间不太规律,你住得近一点,方便配合。"他只道。

在接下来的日子,她得到越来越多展现才华的机会,他以深信不疑的态度对她委以重任,如果她有什么没有做好的地方,他私下指点,与她一起弥补,但对外从来褒奖有加。

毫无意外地,她迅速得到加薪、升职。

静夜思量,他如此照顾回护,是否多少有不一样的情意在?

年轻时候,对爱情童话依然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而每个女孩子看自己,总还是会觉得独一无二。

不明白,童话之所以成为童话,就是因为它的不可实现。

很快,他与Lyre大老板的掌上明珠叶沉璧走在一起。

当年叶沉璧喜着颜色明艳的衣衫,他则以不变应万变,永远穿象牙白衬衫深色西装,偏偏合衬得不行,两人走到哪里,都让人目光忍不住流连。

但是,他面上并无多见欢容,也从未流露恋爱中人兴奋甜蜜的神情。

渐渐有流言暗中滋生,人道他与叶沉璧在一起,不过只是贪其权势。

关于他的身世,亦零零碎碎传入耳中。

在工作中,她也越来越多见了他的阴狠手段。

是谁说的--偶像,是用来打碎。幻想,是用来破灭。光环,是用来抹黑。

她只觉得心一点一点地灰下去。

她宁愿他爱她。

宁愿。

夏天的时候,她接到了总部去英国的培训通知,一去就是一年。

本以为心灰了到这一步,可以毫不留恋地挥袖而去,但推门看见他清峭憔悴的面孔,她突然软弱。

管它的流言纷纷,管他爱不爱她,对她来说,想要的不过只是每天可以见到他。

心愿如此渺小卑微,但正因退到底线,更难抹去。

"你不愿意去培训?"他皱眉。那天,他刚参加了传媒介的盛典CMSTAR,不知为何气色异常的惨淡,面上不见丝毫血色。

她看得心底隐约抽痛,点头道:"是。"

"给我理由。"

她还没回答,电话突然响起,她听到他口中说着温柔的话,但眼中冷洌沉寂。

很清楚电话那端是叶沉璧。

很清楚--他不爱她。

"你--为什么?"她一咬牙,问出了口。

"我想要更大的空间,没有耐心按部就班。"他并不隐瞒,坦白回答。

"所以不择手段?"她急问。

"你可以利用的手段光明磊落。"他把培训通知放回她手里:"这是很好的机会。"

"你不爱她。"

"与你何关?"他看住她的眼睛。

她猝然心中一痛--他都知道,他什么都明白,她那些隐秘的心思他早看在眼里,到如今来冷冷问这一句"与你何关?"气愤哀凉到了极处她反而镇定,用力抓住培训通知,唇边勾起笑容。

"你决定去接受培训了?"他问。

她吸口气道:"是。既然你看重的只是利用价值,我又怎能放弃让自己增值的机会!"摔门而去。

几天后,她去了英国。专修大众传播。

在那个古老的大学城,她努力得让人骇异,成绩惊人,导师频频赞叹。

只每一夜都有乱梦凌乱,梦中他眉目清峭,时而温和时而凉薄,牵系得她思绪荒凉,心冷彻骨。

同学导师都在关心这个美丽的东方女孩为何日渐憔悴。

情绪最低落的时候认识了张文政,他颇有家底,儒雅挺拔,从事天文物理研究,对她温柔宠溺至无可挑剔。

他是虔诚的基督徒,每个礼拜带她去教堂。

跪在上帝面前,她眼眶湿润。

要怎么才能不害怕不怨叹不悲哀?

神说,信我者,得永生。

她说,我不要永生,我只要新生。

天上的父,我并没有忘记的力量,请你,帮助我。

她心中凄恻,偷偷落泪。

教堂外,张文政在烟湿雾重的黄昏结结实实地拥抱她,没有半分疏离,温暖的用力的,满怀宠爱。

他也是不爱说话的人,但他的拥抱,似已诉说千言万语。

终于,她给他寄去了辞职信。

她没有寄给人力资源部,而是寄给了他。现在想来,仍是没有放下,若真的放下了,何必巴巴地一定要他知道她心念断绝?

顺利的时光必流逝如飞,一年半过去,她在BBC已经是小有名气的女记者,工作繁忙但充实愉快,每天回家后,定有温暖拥抱可以扑入,人生何憾。

她手中的烟不小心炙痛了手指,她急忙掐灭,回头看去,张文政依然沉睡如婴孩。

谢云生吁出一口气,在张文政身边静静躺下合上眼睛。

订婚仪式在一个星期后。

谢云生拿着宾客名单浏览一遍,突然目光定住,许辰砂,这三个字撞进眼里,依然有慌乱疼痛。

她当如何见他?

喜气洋洋?漫不经心?百感交集?视若无睹?

不是以为可以平静面对了么,为何还是起坐不能平?

"云生,你那份单子是旧的,新的在这里,你来拿新的去看。"张文洁另外递来一份。

谢云生接过却没有心情再看,随手放下走到外面去抽烟。

订婚仪式自是热闹非凡。

谢云生换好衣服,坐着化妆。

"谢小姐,你是不是有点紧张?怎么额头上一直冒汗?这样很容易糊掉哪。"

谢云生勉强笑一笑:"对不起。"

"没关系,谢小姐,张先生这么疼你,连化妆都陪着,你还紧张什么?"化妆的小姐笑道。

张文政微笑握住她的手。

走进大厅,谢云生动用了最大的毅力来让自己保持一个得体笑容,暗下决心,等会见了许辰砂,定要给他最落落大方的问候,让他知道,她已非当年。

可是--一直没有见到许辰砂。

他没有来。

她积聚了所有的勇气,积聚了这两年来的所有努力,要向他展示一个骄傲闪光的自己,可是一脚踏空--他根本不出现。

真的,不是不懊恼。

闲聊时忍不住问:"今天请的客人都来了吗?"

张文洁点头:"当然。"

"可是--我好象没有见到Lyre的许辰砂先生,我还以为他会来恭喜我,想来我当年还是他的下属。"谢云生若无其事地笑言。

"哦......他......"张文洁却迟疑。

"怎么?"谢云生看着张文洁神情,忽然紧张。

张文洁叹口气:"他死了,就在两个星期前。"

谢云生猛地站起身:"你说--他死了?"

张文洁拉住她:"你怎么了?"

"对不起,我太震惊。"谢云生缓缓坐下,神情苍然。

"他与许氏的恩怨,旁人也不大清楚,总之是许家的老爷子把他告了,判刑后没几天他就死在了监狱里,想来也够惨,临死身边连个人都没有。"张文洁唏嘘。

"这样。"谢云生思路混乱,茫然只知道重复:"他死了,怎么就死了......"

"他原来还做过你上司,我都不知道。这种事情,真是没办法,听说他到后来已经病得很重了,就算许家老爷子不告他,他也活不了多久了,晚期胃癌,在监狱里内出血,吐血死的。"张文洁拍拍谢云生的肩:"你也不要太难过了,商场上的事情,说穿了就是鬼打鬼,他只不过输得惨了点。"

"他的墓地在哪里?"谢云生问。

"他没有墓地。他的骨灰被一个人带走了,那人你知道是谁吗?是他弟弟的太太。流言多得不得了,说许辰砂就是与那女人关系暧昧,后来病成那样了还一门心思为她奔波,有人说得更夸张,说许辰砂根本是为了她累死的......"张文洁还在说着什么,但谢云生都没听入耳去--往事荒芜纷乱,回忆因为钝重的疼痛而颠倒纠缠,如同一只巨大的黑洞,牵扯着人以晕眩的速度坠落。

他死了。

他已离去。

他的人已经不在。

谁还管他的流言?谁还管他爱谁?

他活着的时候,她也不在乎,她在乎的,只是他。

她从来只见他孤意在眉,任他为谁深情于睫。

从来没有想到,她回来的这一趟,原来竟是--为听这一个噩耗......她奔波这一场竟是为他千里奔丧。

天上的神,你并不给我机会忘记。

如果他健康平安飞扬跋扈地活着,或许她可能会淡忘,可以慢慢学着不在乎。

可是他偏偏死了,还死得如此凄凉。

她并无机会为他亲手扶灵,甚至到如今无处凭吊,却让人情何以堪。

"云生,你哭什么?"张文政走过来,惊讶说到。

谢云生将一张面孔深深埋入掌心,仿佛再无抬起的力气。

她曾向上帝祈祷能够得到新生。

可是,如果往生已经支离破碎千疮百孔,何来新生?

她的新生,永远都将被印上裂痕,终其一生,再也不能弥补。

番外二:《尘世凉》

在多年后的某一个黄昏,许沁霜曾对程令说,有一种男人,如同毒品一般,不管他是有意无意都很容易让人迷惑,一旦沾染上就很难解脱。

她说的是许辰砂。这句话说给程令,是为了提醒,于她,却是无端凄凉,若说他是毒品,她则早已毒入骨髓病入膏肓。

不不不,他并不是,他是她深心里最强大又最脆弱的依靠,是她在这世上唯一能够当做同类的伙伴,是她一生牵念最静切又最遥远的人。

她在许家一直身份暧昧,处境尴尬。

她的妈妈曾是著名的美人,妩媚风流活色生香,言笑玲珑处可让人浑忘世间忧烦,已经不再年轻的许缁予便是被这一点活泼吸引,宠爱她如掌心瑰宝,高调张扬地娶她进门,作为他的第四任太太,连同接纳了她身边来历不明的小女儿。

那时候的她区区三岁,对一切都懵懂无知,许缁予伸手捏捏她雪白面颊,说,囡囡,以后我们就要一起生活了。小小的女孩不爱说话,却对他静静地笑,笑得历经沧桑的许老先生也不由心软,从那一刻就把她当做了自己的亲生女儿。这一幕后来时常被人津津乐道引为美谈。

许沁霜后来看自己小时候的照片时,经常讽刺地想,人说千金买一笑,她懵懂年幼时那一笑,倒确实价值千金,换来的是她二十多年身在许家的养尊处优锦衣玉食,哪怕,哪怕他对自己的太太、她的母亲换了心情硬了心肠,却对她多有纵容。

许缁予从不是归属家庭的人,他一来事务缠身,二来可去之处非常多,在家的时间向来很少。而年轻的许太太如何耐得住他长年累月的冷落,脾气日益乖戾,当初的妩媚变作刁钻,风流渐趋放荡,活色生香干涸成胭脂红粉描绘上去的浮世画皮。

生活压抑得让人发狂,她跟踪他,追逐他,拦截他,哪怕是争吵也只求他对她多说一句话,求来的只是叠加的厌倦。在她锦衣华服却蓬头乱发地追出去时,许沁霜曾伸手拉住母亲的衣袖,她回头看着年幼女儿的沉静面孔,似有所悟,突兀地开始笑,笑得落泪,只道:"你倒是懂得怎么对付他。"许沁霜瑟缩,她捏住女儿清丽下颌,声音冰冷:"只盼你以后长大这一辈子不管对谁都有这份心机,都能这么懂事。"

许沁霜退回了自己房间,锁上了房门。

后来她的母亲发了疯,沉溺药品麻醉自己,许缁予雷霆震怒,一挥手把她送到了英国,眼不见心不烦,倒是把当时年仅五岁的许沁霜留了下来,严令不准带走。

当许沁霜叫着妈妈追出去的时候,许缁予一把抓住她母亲的手臂,唰的一声撕裂衣袖露出手臂上密密的针孔,拽到许沁霜面前,逼着她把自己最丑陋的一面暴露给女儿,然后一声声地问,你凭什么带她走?再劈手摔下她的行李,滚落一地的珠宝,他声音冷酷,拿着支票踩着满地流光溢彩,逼问她,如果你要带她走,这些你就都留下,你做不做得到?

她做不到。

就这样,从此,许沁霜就那样孤身一人在许家长大,如同城堡里的公主,安静如鬼魅,美貌如玩偶。虽然家里有一个名义上的父亲,两个个名义上的哥哥,但全无血缘关系,可说是举目无亲。

两年后,许家来了不速之客。

瘦骨伶仃的男孩在许宅的门外站了很久很久,不知经过了怎样的曲折才终于进门来,站在大厅,华丽璀璨的灯光下,他瘦削如剪影。头发太长了点,面色苍白发青,脸颊病态地凹陷,下颌尖削,明明狼狈如斯,但他那张面孔惊人的清峭俊秀,一双漆黑眼睛目光清冽锋锐,陡然平生遍身傲慢阴郁。

他不是受欢迎的人,从许家上下对他的态度都可以看出,无论是许缁予毫不掩饰的烦乱嫌恶,还是许家两个哥哥多少带着优越感的好奇,更不要说下人们含蓄得体却隐含鄙薄的关切询问。

外面女人的儿子。

这句话让她感觉亲切,因为,她是外面女人的女儿。虽然当时的她,并不知道其间有何不同。

后来说到,许辰砂只说,这是好的,你身上没有流着许家人的血。语气带着说不尽的自厌。

为了那一分亲切,在许家几年甚少主动做些什么的许沁霜,默默走下楼去,把自己一条绿色披肩披在了许辰砂瘦削肩头。他明明很冷,他们都装着看不到。

他要推开,却听到小女孩细细的声音掠过他的耳际:"我们是一样的。"他一怔,从年幼女孩的眼中竟然看到同类的影子。

那一分了解和亲近,来得突兀奇特,于他,始终是他心底的微薄的清凉,于她,是孤寂中抓住的一根稻草一份前途莫测的期待。

这一见之后许辰砂就消失不见。

据传在各种近于羞辱的审核与检查后,许老先生站在书房,俯视单薄少年许久,终是不愿面对他一身的阴郁锋芒,语气冷淡:"你不能待在这里,我送你出去。"然后手指在书房硕大的地球仪上随意一按,定住的地方是苏黎世。

看不出你运气倒是不坏。许老先生语带讽刺,因为众所周知,许家在苏黎世颇有产业。

但又据传,许辰砂独自去了那个陌生遥远的地方后,以一种让大家都略略意外的方式存活着。他并不忌讳花许老先生给他的钱,相反的,他利用这些款项让自己加倍迅速地成长着,远远超出同龄人。但每一笔钱,他都有详细严谨的记录。这样,自他十八岁起,他开始还钱。

十一载流年滔滔,世事更迭如汹涌浪潮,但许家大宅里,除了许家长子车祸身亡外,一切都安静沉稳波澜不惊。许沁霜依然是城堡里的公主,只是公主小时候有超越年纪的成熟懂事,懂得以静默微笑面对一切尴尬为难与孤立无援,长大后却日益任性,当然也日益的美,只是那样的美,流落疏离任性不羁,若在古代便是祸国殃民的不祥面相。

许老先生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感情矛盾,喜怒无常,有时候异常容让,有时候却会为一点小事雷霆震怒,且手腕霸道,限制了她母亲的自由,绝不允许她与女儿见面,也绝不容许她离开这个家,尤其是在大哥许丹青意外去世后,她与二哥许停云几乎每一步都在演示过一万遍的计划中,不得有丝毫偏移。

在这样的禁锢中,时常的,她会想起会被逐出家门的许辰砂,她只知道他在苏黎世,却并不知道具体的地址。某天深夜,她接到了一个无声的电话,对方一直没有说话,几分钟后默默挂上。她却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她知道,那是许辰砂,十一年毫无音信的阴郁少年。

通过私家侦探要找到他并不难,当她出现在苏黎世大学的图书馆,看到那个背影的时候,她立刻认出了他。

那是他,哪怕仅仅背影,她也知道,那样的瘦骨支离,那样的脆弱倔强。

夜越来越深,图书馆里的人渐渐少了,走出来的人纷纷都对她投来好奇目光,不知道谁能让如此美得惊人的女孩执意等待。

直到他几乎是孤身一人,直到眼睁睁看着他手压着电脑键盘伏案下去,她才走进去,在他身前蹲下。

他抬起头来,灯光下他清冽深黑的眼睛近于迷茫地看着她,随着岁月流逝越发清峭俊秀的面孔已是憔悴得面无人色。

"我是妹妹。"她这么自我介绍,非关姓氏,不问名字,只说,我是妹妹。

他牵牵血色全失的削薄嘴唇,笑意疲倦,只道:"妹妹,我走不动了。"

这铺天盖地的倦。这条路,也许还没有真正开始,还没有图穷匕首见,还没有直切腥风血雨,该争得的还很远,该还回去的还远未得到,可是,这么倦。

许沁霜伸手抱他,毫不顾忌地吻上去。

他形销骨立,唇齿凉薄,她紧紧抱着,一点一点地吻,带着相依为命却不知所措的执拗与盲目。

渐渐的,有了泪水的咸涩,不知道是谁落泪,当她感觉到他终于有所回应,才哽咽说出,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你。我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会回来,带我走。

许辰砂沉默许久,方低哑回应,再给我多一点时间。

那一次,她陪了他一个星期。知道了他是如何把自己累得憔悴至此。他真的是在拼了命地学习与做事,在竭尽全力用最短的时间接近目标。

许沁霜也不多话,往往就在旁边静静陪着他。后来长大后,从来不理解所谓的"工作美"是什么意思,那样的投入,专注,不惜一切背后需要付出极大代价,对人而言是不可逆的毁损,若一定要说是美,又岂非美得太残酷。若能一生安乐平稳按部就班,又何须如此着急地透支生命。

他那时候已经经常胃疼,一杯咖啡下去就一额头的冷汗,却只字不提,只当她是瞎子看不出来。

她也有忍耐不住的时候,关掉他的电脑,想说什么话到口边却又语塞,他依然沉默,只是平静地再次开机,平静地继续,无视她眼中已经有眼泪,更无视自己如同强弩之末。

五岁的时候,她已经懂得对他说,我们,是一样的。到如今,又何尝不明白他所求的是什么,他在做的,是她做不到的事情。她一早就任性地把自己的所有不满,痛苦与期待直接压在了他肩上,只因懂得,所以负累。

其实谁有资格让另一个人背负自己的沉重,她的泪水簌簌地落下来。

他轻轻地为她擦拭,说,没关系。

她说,对不起。

他说,我明白,可是,没关系。

她双手环抱他,泪水一直掉。

他说着安慰的话,对她说,都过去了,不会再等太久。

走的时候,他去送她,彼时的他已经长得修长高挑面容清俊,眉间郁郁别有动人心处,与她并肩走在一起不时可以从旁人眼中收获艳羡。她在明亮的阳光下仔仔细细地看他,虽然憔悴却依然有青涩痕迹,恍惚觉得自己似乎早已忘记了他也不过才只是十八岁的少年,更早忘记了自己也才十六岁。人生太漫长,总像是已经走了很远很长很久,却发觉才刚刚成年,不觉喜悦,只是感慨,甚至有些许沮丧。

这一次的逃离当然让许老先生大发雷霆,禁足是最直接的惩罚。

她顺从地接受惩罚,发觉自己可以静下心来学习。自小就被克制在骨子里的茫然与浮躁奇迹般地消失了。每每伏案至深夜,合上眼睛便是他清峭面容,是他带着疲倦的笑意说,妹妹,我走不动了。

这条路,我要和你一起走下去,我们是一样的。

再见到他已经是四年后,她的母亲去世了。

也许是该庆幸,她因为反复的戒毒而百病丛生备受煎熬,而许老先生动用了一切医疗资源不给她解脱,她苟延残喘了这许多年,终于可以自由离开。

中间有无数次,她哭号着说快要死掉要求见女儿,他只当她无理取闹,没料到这次,她只是心平气和地问他是否能够见女儿一面,他拒绝,然后几秒钟后听到尖锐的碎裂声。

她终于在重重监视中偷到了一点自由,听到他的拒绝后倾身扑下了高楼。

许沁霜见到母亲已经是在葬礼上,而母亲的面容毁损得最好的入殓师也无能为力。

简单的葬礼结束后,许沁霜只觉偌大天地不知何去何从。许老先生心中大约也是愧疚,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惨烈程度,挥金如土地以示宠爱与补偿,对她越发宽纵,任她夜夜笙歌放浪形骸。不多时,社交场上都知道许家千金美如妖姬且无一日不流连夜场。

而在这时,许辰砂回来了。

对不起,我才听到消息。他说。

她却不愿再提往事,抱着他吻上去,姿态撩人媚眼如丝,然后拉着他去灯红酒绿处。无非是炫目流离的灯光,让人心脏震荡的音乐,纸醉金迷颓靡奢华的氛围,许辰砂的清峭眉目在迷离灯光下竟有一抹逼人的艳色,让无数人侧目,只被他眼中冷淡所震慑不敢轻动。

许沁霜流目看他,似非常满意,缠在他身上埋首在他脖子上轻轻咬了一口。

许辰砂的身体立刻僵硬,许沁霜还只当他青涩紧张,笑得肆意,待要继续,不料却被强硬推开,才发觉他面色白得血色尽褪,一时愣住,却见他端起一杯烈酒一口饮尽,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径自离开。

她追出去,想要拉住他,依然被推开,她不依不饶抓住他的手,而他终于压抑不住,俯身吐了出来。

他吐不出任何食物,胃是空的,只顾着来看她,不料却被她激起他最不可触碰最屈辱惨苦的回忆。

那无数个昏暗的没有尽头的长夜,他与母亲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人毫无顾忌地占有,所见所闻所承受的,都是再也不能不愿不敢回顾的种种。

那时候,他身体的几乎每个部位,都有牙齿咬噬留下的伤痕,此外还有烟头,皮鞭,甚至是蜡烛。

永远永远没有天明,永远永远不可逃脱。一直以为就会那样死掉了,一直都恨自己为什么不死掉。

母亲死掉了,浑身上下从里到外地腐烂,流出恶臭的体液,他曾经确信自己也会如此。

就是那样的暗无天日不可解脱,到如今还是他最阴暗的过往与秘密。

他知道许沁霜在哭,她不敢再碰他,只敢看着他掉眼泪。他耗尽了所有力气来克制回忆的翻腾,努力深呼吸,待到终于能够站直身子,终还是对许沁霜道,没关系了,不要哭。

闻言,她却一把抱住他,真正哭出声来。虽然这时候他不愿被任何人触碰,但许沁霜抱得很紧,她在发抖,让他终究不忍推开。

那天晚上,他们在一起,时间静默地流逝,谁都没能入睡。

夜阑人静,她说,我没有妈妈了,我每天做噩梦,看到她摔下来的样子。

他轻轻抚摸她头发,洗净脂粉,她面容清凉,美得伶仃。

都过去了,不要害怕。他听到自己毫无说服力的安慰,因为都明白,那些回忆,永远过不去,他们都有太多噩梦再也摆脱不了,如跗骨之蛆。

他们,还是一样的。

许辰砂在这个城市停了下来,他去了许氏最大的对手叶氏的公司。

开始只是一个普通职员,虽然升职迅速,但毕竟太过年轻也毫无背景,进入高管阶层也并不容易。

忽然有一天一个陌生的女郎在他的办公室外驻足,跟身边人询问了几句,一笑离开。

那是叶氏董事长叶如冀的千金,叶沉璧。

她早就听闻公司里有一个姓许的部门经理相貌极之清俊出色,身段挺拔优雅让人着迷,专业水准工作能力也无可挑剔,让无数女同事趋之若鹜,只是气质过于冷淡,工作风格过于魔鬼,才让旁人不敢轻举妄动。

但她可不怕。

叶沉璧透过落地玻璃看过去,只见那人把深色正装象牙白衬衫穿得无限妥帖优雅,身形瘦削修长,面容也果然如同传说中那般极之清俊,而且气质确实凌然于众。

她开始对他时时关注,发觉如同接近宝藏,了解越多便越是庆幸--有生之年,竟真正遇到这样的人。

他对工作要求异常严苛,但他的下属都对他心服口服;他有极高的谈判技巧,再大的项目也举重若轻;他虽然尽量避免应酬饭局,但只要到场又必然能够让人感觉如沐春风;他行事风格利落得近于凌厉,但万人中央亦不改静定。而且,斯人不知为何总有一抹郁色藏在眉间,让人总想执了他手细细询问,是有什么不开心么,可否告诉我?......

叶沉璧毫不讳言地表达对他的倾慕与好奇,只觉比起他来,其他男人不是蠢就是钝,只他一人,目光清冽相貌清峭气质清冷,处处动人心肠。

她开始明明白白地接近他,对他示好,坦荡大方。

而他,也态度自然地接受。

很快,他们就是圈内公认的赏心悦目的一对。

关于许辰砂的身世,也开始零零碎碎地有人议论,叶沉璧也并不忌讳,笑问他,你是不是许氏派过来的间谍?

他本想说句玩笑话盖过,但静了静,却坦白简略地说了实情。

叶沉璧深觉意外,继而只觉心痛,这才明白为何他眉间郁郁从何而来,却不敢流露同情,只是对他更多顾惜。

许沁霜自然听到传闻,开始不信,但他们已经开始出双入对。

初冬的黄昏,许沁霜坐在许辰砂家门口,等他。

他的居处略微偏僻,一栋旧的两层楼小房子,周围有鸟鸣,更显得静。许沁霜自从自己母亲坠楼之后地对高楼多少有些畏惧和逃避,所以从不好奇为什么许辰砂没有住在俯瞰红尘的钢筋森林。

她坐在台阶上,等了很久,风渐渐地越来越冷,她裹紧了披肩,还是冷。

直到夕阳沉落,一辆车远远地开过来,是许辰砂的车,开车的却是叶沉璧。

无需介绍,都是社交场上彼此认识的世家名媛,叶沉璧虽略觉意外还是对许沁霜微笑示意。许沁霜看着眼前这两人神情有些恍惚,茫然地站起身,披肩滑落地上也没有反应。

许辰砂上前为她拣起披肩,微微蹙眉。

叶沉璧自来聪慧,自是看出情形有异,明白自己这时候切切不可胡乱搀和,当下便道:"许小姐来找你肯定是有要事,我便先走一步,"她扬扬手中的车钥匙,笑道,"你不用送我,车我开走,明天还做你的司机,来接你上班。"

不等许辰砂推辞她已经坐上车去,关上车门,又按下车窗伸出头来叮嘱一句:"今晚早点休息,不许再偷偷加班。"这才慢慢驱车离开。

她人是离开了,但每句话都说得既亲昵又大方,表现得这么好。

许沁霜还怔怔地站着。

许辰砂叹口气,把披肩围上她的肩膀,还是绿色,她一贯喜欢黛绿色,多年前,她为他披在肩上的,也是这样一方温软黛绿。

带她进了家门,许沁霜突然伸手抱住了他,仰头吻他。

她时常这样猝然地吻他,带着一种手足无措的任性,放佛除了这样,并不知道怎样表达自己心中汹涌。

许辰砂安抚地抱着她,唇齿相依间依然薄凉,还带了泪水的咸涩。许沁霜吻着他,手开始解开他的衣钮,许辰砂一怔,握着她的肩膀退开一步。

许沁霜手按在他胸口,抬起头,泪光闪烁中哽咽问:"为什么我不可以?"

"为什么不是我?"

"为什么可以是她,却不可以是我?"

"我也能对你好,我也想对你好,明明我们才是一样的,为什么是别人?"

......

许沁霜一句一句地问,每一句都被泪水打湿空洞地回响在那人冷沉如水的静默里。

许辰砂的面色白得异样,更衬得双眼深黑,许沁霜一直期待他能说句什么,能丢出一根稻草给她这个即将溺水的人,哪怕是说一句她与旁人不同也好,怎么都好,只要他说,可是许辰砂一直沉默,一言不发。

于是,她听到自己轻飘冰冷地吐出一句:"传言里人人都说你为了目的不择手段,我只是不知道你竟然能做到这一步,不惜把自己给卖了吗。"

太过了解便会太明白最痛的软肋在哪里,如果自己已经心痛如焚,那么他也要一起痛,他们是一样的。

说完这句,许沁霜嘴唇咬得发白,依然倔强直视许辰砂,准备承接他的怒气,但许辰砂反而缓缓地靠近她,削薄唇边却勾出冷诮笑意,气息冰冷地在她耳边说到:"那么,妹妹,你是不是该懂得我自当沽得善价。"

字字诛心,说完这句,他便推开她,自顾自坐下,视她如无物。

这句话的刻毒含义要过了片刻才慢慢从她心里升起,如极锋利的匕首,一刀见血。

她踉跄后退一步,第一反应是想要拉开门锁,但手抖得竟然无论怎么都打不开那复杂门锁,乱成一片。

许辰砂冷冷看她,然后面无表情地打电话给许停云,让他来接许家三小姐回家,之后再不多看她一眼,也似乎不愿意与她同处一室,径自去了书房。

许停云迅速赶来,想是非常担心,那么含蓄知礼的人按门铃的时候都听出了急躁。

许辰砂出来开门,许沁霜突兀地看到他浓眉深睫似被水浸湿,一张面孔面无人色。许停云似乎也被他的惨淡气色吓了一跳,再看许沁霜满面泪痕,实在不明白这是何种状况,而许辰砂似已不愿多说一句,做了个送客的手势就要关门。

许沁霜直觉不妥伸手一拦,然后就看着许辰砂的手在门上撑了撑,终于滑落,整个人猝然倒了下去。

将许辰砂送到医院后,不料很短时间内叶沉璧就得到消息赶来,对他们解释说,他最近身体都不太好,所以我不免多留意一些,城里过得去的医院都嘱咐过几句,有事记得联系我,毕竟......话说到这里她对他们歉意一笑,对不起。

这句话也实在不用说完,却一样足以让许停云和许沁霜尴尬。

叶沉璧俯身用自己的手试一试许辰砂额头的温度,抬头对他们说话的语气体谅且温婉:"还幸亏有你们在,不然都没有人送他来医院,他今天本来就不太舒服发着烧,在公司一起开会的时候就差点晕倒,车都开不了,我特地送他回家休息,不想反而累了你们,早知道就直接拖他来医院的好。"

她一直是这样亲昵大方的姿态,只絮絮说着与他有关的事,一点不言其他,却滴水不漏将他们划到外人那边。

许沁霜默默看着合目静卧的许辰砂,被他的苍白面色刺得心痛,那句"沽得善价"言犹在耳,心中怆然,也许,他是对的,他一直在做着对的事情,对的选择,叶沉璧,无论从哪方面说都远胜于她。

至于那么依稀一点她执拗握在手心不肯放的,从不曾确切明白是否真正存在过的,说爱太通俗,说恋太平淡,不知如何界定的感情,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也许都太过奢华,早已干涸。

罢了。

日子依然静水流深,许老先生夸奖许沁霜最近似乎收了心,不再喜欢往外跑,交际应酬少了许多,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家里。

她只觉得自己收敛了羽翼,在这个家,这个姓氏所代表的生活流向里,缓慢地沉溺下去。

过往的痛楚还在,爱与恨却变得钝重模糊,恩仇快意是很需要力气的一件事,她莫名地就觉得自己被抽空了所有精力。

唯一的新鲜事是许停云恋爱了,并很快决定要结婚。

许停云大概是许家唯一的模范生,学识,性情都无可挑剔,世家子的温雅斯文令谁都如沐春风。那个幸运的女郎姓程名令,是个父母早逝的孤儿,毫无家世背景可言。许老先生开始并不满意,但奈何许停云坚持,末了也只得叹一句,好在许家也不需要媳妇的家世来增光添彩。

当程令第一次来到许宅的时候,许沁霜远远看着就觉得眼前亮了亮,毫无疑问那是个美人,哪怕她还没有看清楚她的面容。

瘦,且高,且挺拔,没比高挑的许停云矮多少,一路行来可说是英姿飒爽利落非常,走到近前,只见一双晶莹清朗的眼睛流光溢彩精神奕奕。

许沁霜立刻就明白为何许停云为她钟情,她整个人的干净明朗何等难得,自然焕发光彩,让周遭黯然。

那一餐饭吃得不算愉快,她显然对他们家的种种森严规矩觉得多少有些好笑,虽然愿意配合,但眉间总有一丝淘气笑意。

不多久便是婚礼。许丹青去后,许停云已经是许家实际上的长子,他的婚礼自然是冠盖云集一片繁华。

种种奢华排场许沁霜倒也是从小看到大的,不以为意,但新娘程令也同样淡定,她虽然不至于顽皮到在婚纱下面穿球鞋,但因为实在长得高,穿平底鞋也驾驭了长长的裙摆,行动依然干净利落。

花好月圆欢乐祥和的氛围是在婚礼仪式完成后才被凝固,万幸。

那是在新娘就要抛出手中花束的时候,一人信步而来如流水行云,却带着种与婚礼完全不搭调的阴郁清冷,周遭人等愕然退让,于是,他走上前,恰恰好,捧花落在了他手中。

小小一束玫瑰,花瓣如丝缎映衬他苍白的手与苍白的脸,异常好看,原本拥上前争抢新娘捧花的女孩子转头看着他,好几个忽然面颊泛上绯红。

许沁霜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看着他目光冷淡神情傲慢,心里明白,他回来了,许辰砂回来了,这个家欠他的负他的加诸给他的屈辱和摧折,他统统都会还回来。如此高调地出现,只说明他如今已是气定神闲全无顾忌。

许老先生这时候看到他自然惊怒,两人立刻针锋相对。如今的许辰砂,已不再退让,且轻而易举把许老先生气得暴跳如雷。

在暴风雨爆发前一瞬,众人的瞠目结舌中,解围的人是程令,她看着许辰砂一直漫不经心执在手中的花束,温和自然地说到:"传说接到捧花的人预示着被上天眷顾,将是下一个找到伴侣结婚的人,这位先生,恭喜你。"

许辰砂的目光看向今天的新娘,程令的微笑依然平和自在,双目清朗晶莹,淡定从容化解前一刻剑拔弩张。

许沁霜听到许辰砂微微低哑的声音带了清淡笑意,对着程令说到:"我姓许,名辰砂。"

他不再讳言姓氏,因为这个姓氏所代表的一切而今已经不能再损害他。

然后,她看着他牵出一丝笑容,却道:"谢谢你的祝福。如果传说是真的,那么我希望我找到的那个人是你......这样的女子。"

说完这句话他不再多留,转身扬长而去,手中的捧花一路散开,狼狈零落。

众人大哗,都在交头接耳这许家的这个身份来历暧昧异常的儿子如此搅局,连弟弟的新娘都当众调笑,也可算是家门不幸。

调笑?许沁霜一颗心沉下去,并不,那些人都是睁眼的瞎子,他们完全看不分明,他们全都不了解,只有她明白,许辰砂从来不说这样的话,而他说出口来,就绝非戏言。

那是他们的初遇。

许沁霜只觉自己仿佛身不由己地触摸着一颗冰冷的水晶球,预示的都是不祥与哀凉。

许辰砂果然不曾浪费一点时间,他以凌厉手段对许氏出手。

从釜底抽薪击碎许氏的行政支持,到狡猾阴险的市场狙击,许沁霜后来惘然回想,许氏传媒帝国的动摇到崩毁,没有超出一年时间。

数代繁华,一朝倾颓。许辰砂他要的不是赢,他就是决然要把对手逼到山穷水尽万仞绝壁。

他自来是杀敌一万不惜自损八千的人。说他对对手心狠么,他对自己更狠。

自从许停云的婚礼过后,他们已经很久不曾见面,她能看到他也是通过报纸或电视。叶氏传媒lyre签了程令小说的图书版权和影视版权。他出现在签约仪式,因为程令与许辰砂各自的特殊身份,记者当然激动得双眼放光热血沸腾。

活生生的豪门恩怨大戏,此番错过更待何时。

可以想象现场的盛景,因为许辰砂和程令大小不同的照片几乎霸占了所有报纸相关版面。

她把那些照片细心地保留下来,一张一张地看过去。

他一直带着浅浅微笑,虽然照片那么多混乱奇怪的角度,虽然有几份小报专门以抓拍名人出丑瞬间出名,但拍到的他,都优雅好看。

咦,许沁霜突然一怔--他一直在微笑?以往面对媒体镜头的时候,他鲜少流露笑意,惯常是眉目清冷气势凌人,但是在这些大大小小的照片上,他的浅淡笑意明明很真实,甚至,多少有些温暖。

许沁霜的目光在一张大幅特写上停住,那张照片上,程令应该是刚回答完一个问题,自然地对他转过头去,而他带着微笑侧头看她,两人在喧哗中的那一瞬对视被镜头定格下来,美好得让人心里一动。

许沁霜静静地看了很久,很久,然后默默地把报纸全部收拾齐整,折叠完毕,放好。

忽然觉得人生荒唐,自来不信宿命,却忽然觉得也许冥冥中真的自有天意,兜兜转转,阴差阳错,他终究遇见的是她,在这样的时机,这样的境遇。

程令日益忙碌,却越忙越是神采奕奕,她很多次看到她在书房工作到很晚,身上胡乱套着许停云的白衬衫加一条牛仔裤,头发挽得乱七八糟。她忙到深夜累了,常会忍不住偷偷溜去花园或跑步或游泳,许沁霜夜来不寐,坐在花园发呆,总能逮住蓬头乱发依然英气勃勃的她。

"妹妹,来,一起。"她也不问她为何没有安分睡觉,只顾兴致勃勃邀她一起。

许沁霜无奈地拉一拉她的衣服,流目看她,说:"原来女作家是这个样子?"

"女作家?"程令哑然失笑,用力摇头,"不不不,天大的误会,我可和什么女作家没半点关系,要说起来么,"她带笑打量长发披肩,裹着黛绿大披肩长裙飘摇,清艳无比的许沁霜,老老实实地说:"我想她们都会希望能够像你。"

许沁霜失笑,凝视她宝光流转的晶莹眼睛,轻声问:"工作真的这么让人愉快?"

程令想一想,认真地说:"我也不知道这感觉是不是愉快,但就是让人特别兴奋,特别想做好一件事。"

许沁霜倦倦地道:"那真好。"神情黯淡。她从来没有正式工作过一天,更像是不用功的职业学生,学的还都是珠宝鉴赏,纯美术,英国文学等可说是毫无实际用处的专业。许老先生虽然对她多有宽纵,但心底界限分明,许氏偌大家业,并不容"外人"插手,所以她连叶沉璧都不如,虽然叶沉璧也不过挂个名衔。但有那个名头在,对公司事务多少介入,已经可以亲昵地说与许辰砂一起开会,更不要说程令,完全能够凭自己的能力与他一同工作。

程令看她黯然,笑道:"你要是觉得闷,可以来一起玩,电影开机之后来片场看看拍戏什么的,也是新鲜有趣,不过得小心被老爷子知道会挨骂!"

"我去也是添乱,什么都不会。"许沁霜呐呐的。

"谁说要都会?你要真都会大家可紧张了,那不是抢饭碗去了么。"程令只是笑,许沁霜也跟着笑,然后轻声问:"他怎么样?"

"谁?"程令一时没反应过来。

"许辰砂。"许沁霜轻轻说出这个名字。

"啊......"程令扬起唇角,眼中光芒越发璀璨,张了张嘴,似有很多话却又一时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末了只说出来一句:"他很好。"

闻言许沁霜抬眸,想要笑眼眶却酸涩,而程令一时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未注意到许沁霜的情绪变化,接着说道:"也许他和许家的恩怨已经是冰冻三尺难以化解,但就工作客观来说,没有人比他更出色,更让人心服。妹妹,你曾说有一种男人如同毒品,有意无意都让人迷惑。我倒是不这么看,对于他这个人,我从来都没有感觉迷惑,只是确实佩服。"

那是程令与许沁霜之间难得的一次推心置腹,是,她从未迷惑,从未盲目,无论是一开始的心折,工作上全心的信任,还是无需言语的懂得,乃至后来阴差阳错的心痛,她一直心中明晰。

程令并未只是随口说说而已,电影开拍后她真的拉许沁霜去片场玩。

她们两人站在片场,一人英姿飒爽,一人风姿清艳,让见惯了娱乐圈俊男美女的一干人等都纷纷侧目,导演挥手叫苦:"你们两位大美人不要杵在这里,会让我们的女主角心情不好!"

众人都笑,许沁霜看着化好妆后走出来的女主角,笑容僵在嘴角,那据说是个新人,且是许辰砂亲自选定的新人,她气质与外形并非太出色,但有一双异常晶莹清朗的眼睛,眉毛也长得英气勃勃,顾盼生辉。

也许所有人都心照不宣,所以导演教戏分外耐心,虽然新人连连犯错也未曾流露不耐神情。

只程令一人无所察觉,带笑悄声解说给她片场种种,说得兴起手挥目送颇为帅气,突然扑哧笑出来说:"哟,把他给闹出来了。"

来人是许辰砂。人人都起身对他致意。

已是下午时分,他面容有点憔悴,眉间有压抑不下的倦意,见到许沁霜,略觉意外。

"我带妹妹来片场玩玩散心。"程令解释。

许辰砂点头,"一会儿你还有工作,我送妹妹回去。"

许沁霜默默地跟他走。

坐在他的车里,忍不住侧头去看他优美侧脸,虽带着倦容依然好看得让人心底发涩。

天淅淅沥沥地下起雨,交通状况糟糕,堵车堵得一塌糊涂。外面是车声人声,车里却安静得呼吸都会窒住。

许辰砂看向许沁霜,见她神情有种说不出的凄惶,瘦得伶仃,目光茫然,不由心里一软,低哑唤了一句:"妹妹。"伸手轻轻握住许沁霜的手。

许沁霜长睫抖动,俯下身去,把脸颊贴在许辰砂冰凉的手上。

那么冷那么凉,十多年都没能温暖起来。

"妹妹,我送你走,好不好?"许辰砂温和地说,"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但不要再待在许家。"

许沁霜很想问,为什么不能在许家,这么多年不都在了么,还能更坏么,但似乎被他手上的凉意冻结,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只静默地听他说。

他依然声音温和,说的却是惊心动魄的话--"许家就快完了。"他微微带了怜惜,"妹妹,许家会沉下去,我不想累你受无妄之灾。"

许沁霜抬起头来,茫然地笑一笑:"怎么算无妄之灾,你一直在等这一天,我却被许家养了这么多年。"

"妹妹,对不起。"许辰砂轻轻抚摸她长发。

许沁霜道:"如果你是在为那一句沽得善价道歉,那么你更该说对不起的人也许是你自己。"

许辰砂沉默。

许沁霜望着他,声音低回:"你一直是这样,这么伤人,但更伤己,何苦呢?"

许辰砂微微侧开头去。

许沁霜叹了口气,半是苦涩半是释然:"原本我以为你只会这样对人了,现在看来又觉得不是。不过,现在我不会再问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我不可以,因为现在我明白了,人与人真的不一样。"

她这话说得含糊,但许辰砂听得分明,心中雪亮,从小时候,她就说,我们是一样的,所以到如今,他自己也许尚都不曾直面的心事,在她眼中已然清清楚楚。

他一生颠沛晦涩,只那一双清朗眼睛,是心中流泉,只她一人飒爽,是站在他阴郁底色之外,无过往牵绊,无来日希求,可并肩而立,可从容相对。

许沁霜都看得明白,若说缘分自有天定,也就是说timing决定一切,她与他,失之身份所定相识太早,过往太苦,人心不堪重负,摧折所有。

当许辰砂以雷霆手段开始讲许家推向深渊的第一步时,许沁霜离开了许家。她没有让许辰砂送,自己静静地离开。

许老爷子自然震怒,只道是树倒众人推,自家人也离心离德。他到了这时候,又忘了自己一直将许沁霜视为外人了。

当许沁霜在一处寒冷寂寞的地方停留下来,还是每天买华文报纸,上网去搜索相关的消息,其实,只为了看他一眼。

他行事凌厉,对许家偌大产业鲸吞蚕食毫不手软,一步步将许家逼向山穷水尽。他的人日益消瘦,日益憔悴,本就瘦削如今更是日复一日形销骨立。但他似乎精神尚可,也一反过去的低调,频繁出现在媒体镜头前,出席最多的活动,都是与程令有关。

他一方面让许家几无还手之力,一方面却让程令历经打磨熠熠生辉,成为一颗最受瞩目的星。

媒体上各种传闻此起彼伏,热闹非常,从商战纷争到狗血八卦,林林种种,卖点十足,堪称年度大戏。

许沁霜在铺天盖地的各色报道中,看到有一条小小的花边,许辰砂在机场晕倒,并被偷拍了一张小小的照片,是他被人扶上车。许沁霜心里一沉,立刻拨通他的电话,千里万里,听到他的声音清淡疲倦,心脏立刻紧缩。

两人在电话里也不多话,许辰砂只问她好不好,一句不言自己。她想对他说不要太累,话未出口就觉徒劳,恍惚想起多年前,她心疼他劳累,愤然关了他的电脑却依然语塞无言以对......静默中两人似乎同时想到同一段回忆,许辰砂依然说那三个字:"没关系。"然后是,"我明白,可是,没关系。"话音未落,已压抑不住低低咳嗽。

然后那边有细碎的声音,听来似乎是在医院。

他也有扛不住了去医院的时候。

许沁霜问:"许家已经败落,现在这样奔波,是为了她?"

虽不能见面也能感觉他唇边扬起笑意,"不,不是,我是为了自己。我也庆幸自己没有看错人,她给我足够尊重,让我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不会有遗憾。"许辰砂这话说得太过不祥,让许沁霜哽咽无言。

又过一段并不平静的时光,发生了很多事情,媒体时而大肆张扬,时而语焉不详,然后爆出惊天消息,许辰砂败诉入狱。

许沁霜立刻不管不顾往回赶,心里只一个念头,他那样的人怎么能去坐牢,他已经承担太多,不该再多摧折。

赶回去,终究还是晚了一步,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他已经是一捧灰。

医生的鉴定书表明他早已确诊癌细胞扩散,是在监狱里病情恶化内出血去世,据说临去前颇煎熬了一阵,但终究没有熬到天明。

天明,程令就到了。带着保释金。

他没有等到。

他就那样孤零零地去了。备受煎熬,意冷心灰。然后让一切刹那崩溃。

她喃喃地对遗像里他清峭面容说,你一直是这样,这么伤人,但更伤己,何苦呢?

若是一心想要许氏分崩离析,那又为何最后收手未曾斩尽杀绝,导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还能将他锒铛入狱?

若是真正认定自己没有信错人,她会得尊重他所有选择,为何隐瞒病例不曾让她知道他早已千疮百孔命不久长?

若是一生不甘宿命,定要站到万仞之巅俯瞰众生,为何又拒绝去走那条最容易的路?

这么伤人,但更伤己,一句何苦,从过去问到现在,没有答案。

到此际方明白,她与他,一生的对白无非就那么几句,来来回回山重水复,属于他们的故事,早就结束。

相依为命的假象都是海市蜃楼的寂寞投影,怨愤激烈的挣扎都是徒劳无益的恋恋不甘,最后意冷心灰的放手无非是永远告别的提前彩排。

一切,也就是这样了。程令带着他的骨灰远走他乡,叶沉璧去了他曾经长久停留的地方,她什么都没有,哪里都没去,人已不在,凭物何用,世间无他,处处皆同,此后的每一个夜晚都不会再有二致,不过都是月光清亮,一片冰凉。人世荒凉。

同类推荐
  • 姹紫嫣红时

    姹紫嫣红时

    我只是累了,需要时间让我回忆,才知道你曾住在我心里。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时光。
  • 我心斐然:跨过被遗忘的时光

    我心斐然:跨过被遗忘的时光

    英俊多金、风流倜傥的大叔,居然是被时光遗忘的人,不会衰老,不会死亡。而“我”,却是被时光击中的人,如不妥协,只能消陨。大叔启动拯救模式,想带“我”走出迷局,做一对时光的旁观者,可是……
  • 爱情计中计

    爱情计中计

    她是个单纯善良的女孩儿,在进入跨国广告公司云扬后风波不断。他是跨国公司的总裁,专情痴情,多年来,女儿是他唯一的生命支柱。可当他面对她的真情告白时,心再次沦陷…他是新崛起的广告奇人,喜怒无常,目中无人、惟我独尊。他怀着满腔仇恨回来报仇,却不料遇到了她,从此陷入爱情海…
  • 无良宝宝:腹黑爹地神经妈

    无良宝宝:腹黑爹地神经妈

    三年前,他在她身上种下一粒种子;三年后,他收获两个孩子;不过,这两孩子怎么一点不像他们妈咪?风云总裁大眼瞪小眼看着小屁孩:“小子,你怎么把你爹的公司收购了?”“老头,儿子不是想你早点退休吗?”;风情妈妈讨好的看着自己宝贝:“宝贝儿,妈妈是女神吗?”“妈咪,你是女神——经……”
  • 妖夫有毒

    妖夫有毒

    抱着仇恨重生,墨心想利用身边的一切人力物力寻找仇家,她没有心,有的只是利用。将一颗颗棋子摆上,她只想达到目的,复仇!为何那颗棋子如此不听话?他只是一颗棋子而已,真的只是棋子。他说:我什么都不想要,真的,你不必觉得难过,一条命而已。他说:能看到你为我掉眼泪,死也知足了。他说:我爱你与你无关。他说:庆幸我对你还有利用价值。要不然回赠你一个孩子,如何?……
热门推荐
  • 妄流录之狐面生

    妄流录之狐面生

    这世间,有神魔,有正邪,有轮回。这狐面之下的人,是魔神转世,亦是多情的郎。
  • tfboys之最后的爱恋

    tfboys之最后的爱恋

    “小凯,可以给我一个吻吗?”“嗯!”他附上了她的唇,甜蜜的阳光过后,他们结婚了,彼此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本小说粉丝群:5463263220,敲门砖任意人物。ps:男女主身清干净。
  • 世界经典散文集(散文书系)

    世界经典散文集(散文书系)

    本书选取了世界经典散文,如蒙田的《热爱生命》、川端康成的《我的伊豆》、《花未眠》,纪伯伦的《笑与泪》、高尔基的《鹰之歌》、加缪的《西西弗斯的神话》等,这些都是文学史以及思想哲学史上的经典名作。这些散文是大文学家、大思想家们哲理玄思的精华所在,是他们思想足迹的重要体现。每篇散文之后有鉴赏,帮助读者进行更深层次的思考。
  • 仙修传

    仙修传

    一个所有至高生命层次中流传,他们共同称之名为“仙”的生灵,他消失后……仙初之后再无仙!一个天弃地厌,裹着鲜血出现的婴孩儿,重续……仙修!
  • 君向昙花我向佛

    君向昙花我向佛

    “我并不是想困住你,我只是害怕,一旦抓不住,你就会从我的血液脉络里消失,就像我从你的记忆里消失的那样,不着一丝痕迹“红衣男子握紧手心处的印记,轻轻拂过那人的眉心,而后化作点点荧光消失于天地之间
  • 绝色兵王在都市

    绝色兵王在都市

    李笑,夜枭雇佣兵组织的组建者,一块蕴含异能的蚩尤石,让他的人生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为祖国,他甘愿血溅五尺,为兄弟,他不惜屠尽全族,为女人,他更是惜怜有加。寻找亲人的渺茫,家国仇恨的纠结,是谁?在幕后操纵着这一切,所谓的一切,究竟是天命所为,还是人事阴谋。而他又如何在这交错纷乱的事件中,找到属于他自己的王者之路?
  • 风尘任侠李白

    风尘任侠李白

    他被称为诗仙,但也是剑仙!他是风流的侠客,作诗只是个爱好!你不知道的另类李白剑术高超,有钱任性。广交好友,又是烟花之地的VIP客户。风流的他生活在盛唐的时代背景下,如果能重来,我还选李白~
  • 十四年猎诡人

    十四年猎诡人

    “我”本来是一名顽劣的高中生,因为辍学而离家出走,在南下昆明的火车上遇到一个会下象棋的瞎子,后经瞎子的引荐,拜在了一个四相道传人武师傅的门下,此后开始跟师傅学习各类风水异术。几年后我顺利出师并自立门户,成为一名职业猎鬼人。从17岁入行当猎鬼人,到现在金盆洗手,我已经干了14年,在这些年里,我曾经经历过各种离奇古怪的神秘事件,比如像小鬼婴灵、笔仙刨坟、夜半歌声、深井死魂……说出来你也许不会相信,但是这确实是我的亲身经历,现在就请随着我的口述进入我的世界,我将带你看到一个你从不知晓的灵异世界!
  • 美人倾城

    美人倾城

    凭借绝世的容颜,人生瞬间逆转。她黄莺再也不是孤苦无依被赌鬼老爹一夜输的连女儿都卖掉,父母死后不得不逃入深山过着野人一无是处的穷丫头,人生就是如此奇妙以为走到绝路了,上天在这时候给你打开了扇窗。她庆幸她遇见了那个改变她命运的神秘主人,不然此刻她说不定一变成深山野人或被不知道什么野兽吃掉。不过现在开心还不是时候,她被假作高玉宰相家失散多年的小女儿玉倾城马上要嫁给那个浪荡三王爷朱奕。为什么她的人生就不能有一刻消停呢!
  • 灵媒太子妃

    灵媒太子妃

    梦回甄观,从灵认命!化身甄观左丞相嫡女——宁清澄,应对自如!灵媒体质,从灵认命!不过是一群魑魅魍魉、游魂野鬼!投错胎,从灵认命!挥手过往人事,涅磐重生!奈何庶母、姐妹善妒陷害,又逢甄观皇帝垂涎设计;更引后宫妃嫔嫉恨不容,本已于宅斗中步步惊心,未曾想又陷入皇权斡旋!此后!从灵再不信命!养小鬼、运财术……呼风唤雨、挥洒自如!更携一票鬼小弟披荆斩棘,踏上黄泉路!直闯阎王殿!挖掘自己身世之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