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杂种竟然杀了名儿,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京城洪府大厅中,洪世齐如发狂的野狗般吼叫。洪世齐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儒雅大叔,但是驻颜有术,看上去才有三十出头。但是现在,他彻底颠覆了在外人面前的儒雅形象。洪世齐双拳紧握,指甲扣进了肉中,渗出鲜红血液。额头上迸起的青筋宣示着他的愤怒。
洪启名的尸体躺在冷冰冰的地上,刺激着洪府的一众老小。
“老爷,您一定要为名儿做主啊。他虽为庶出,但也是洪家的血脉啊。”大厅中一位四十余岁的美妇哭哭啼啼道。
“我一定要为名儿报仇,我要把那个狗杂种抽筋扒皮,以祭名儿在天之灵。”丧子之痛心如刀割。洪启名虽是庶子,且不学无术,但是性格和洪世齐极为相似,四兄弟之中更得父亲宠爱。而今最宠爱的儿子被东厂赵正斩于闹市,无疑是对洪家的蔑视,一个巴掌扇在了他的老脸上。
“去把二爷请来。”洪世齐内心也知道,凭自己是没有资格和刘瑾斗的,只有依靠弟弟洪世基,他才是洪家的顶梁柱。洪世基平时虽不管家中琐事,但是今日是出了人命的大事,必然要找他出来做个定夺。
不过片刻,洪世基疾步走进大厅,没有了往日的儒雅偏偏,多了焦急与恨意。看着哭哭啼啼的嫂子,愤怒的大哥,还有冷冰冰躺在地上的侄子,对刘瑾的恨又多了三分。
“大哥,嫂子,先不要急,此事我们要从长计议。我一定会为名儿报仇雪恨。”洪世基上前安慰道。
“不急不急,你当然不急了。死的也不是你的儿子,还从长计议,你要是怂了就直说,我自己为名儿报仇。”洪世齐发疯般的狂吼,即使自己的弟弟,也丝毫不留情面。
洪世基脸色瞬间变冷,他没有子嗣是一生之痛,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虽然大哥已有四子,但是在他这一房不仅没有子嗣,甚至连一房妻妾都没有。
“啪”
洪世基一个巴掌扇到了洪世齐的脸上,怒道:“大哥,你冷静点。名儿虽不是我的儿子,但他从小跟我玩耍,我视他如亲生,他走了我也很伤心。但是那个小杂种背后是刘瑾和上官皇后,不是说动就能动的。”
洪世齐被一个巴掌扇醒了,也明白赵正不是想动就能动的,问道:“难道名儿就白白死了?”
“当然不行,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他既然杀了名儿,就必须为名儿偿命。大哥,名儿到底与那个小杂种有什么纠结,以至于他痛下杀手?”
听洪世基这么一说,洪世齐也反应过来,赵正深居简出,自从过年之后,少有人见到他,怎么偏偏名儿就遇到了他,更惨死于刀下。貌似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据那几个奴才说,名儿看上了一个唱曲儿的民女,打算买回来做个妾。路上遇到了那个小杂种,也看上了那个民女,争风吃醋打了起来。哪想到那个小杂种心狠手辣,将名儿杀了。”洪世齐将自己知道的全数告诉了弟弟。
洪世基听罢,思索道:“大哥,那几个狗奴才的话信不得。名儿的性子你我都知道,怕是强抢民女被人撞到了。若真是这样,咱们可不占理啊。”
洪世齐急道:“难道就这样算了?名儿就白白死了?”
“当然不能,那小杂种杀人是不争的事实。有权在京城执法办案的只有东厂、锦衣卫、京卫,他虽然是刘瑾的孙子,上官皇后的干弟弟,但并不是厂卫的公职人员,哪有权力杀人,更何况是朝廷命官。”洪世基分析道。
“那咱们怎么办?”关键时刻,洪世齐还是在指望自己的弟弟拿主意。
洪世基冷笑道:“保存好名儿的尸体,明日早朝,我就参刘瑾一本,让皇上为我们做主。”
而此时的刘府之中,气氛同样压抑。
“正儿,你今夜太鲁莽了。”刘瑾看着眼前的赵正,摇头说道。
“爷爷,正儿知错了。可是洪启名不仅骂东厂,还骂爷爷您,我自然忍不住。”赵正嘴上认错,可是并不服。
“小顺子已经同我讲过了,我并没有说你有错,只是太鲁莽。适当的教训一下就可以了,何必要杀了他呢?”
赵正说道:“爷爷,并非我痛下杀手,而是那洪启名输不起,用暗器偷袭我,若不是我六感敏锐,将那暗器打回去,怕是躺在地上的就是我了。更何况,那暗器淬有剧毒,刚刚打入洪启名体内,他就断气而亡了。”
刘瑾一听,突感事情并不简单,问道:“正儿,你是说洪启名是被自己的暗器所杀,而不是你动的手?”
“爷爷,正儿不傻,我若打伤洪启名,只算是我们小辈们的恩怨,终是难登大雅之堂的,若是杀了他,那可就是触犯大明天朝的律例了。那洪启名是死在自己的钢针之下,和孙儿并无直接关系。”
刘瑾听到,笑道:“这就好,正儿,明日一早陪爷爷一起去上早朝,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是,正儿告退。”
刘瑾一人独坐书房,想着这件不寻常的命案,还有那淬有剧毒的暗器。
第二日,金銮殿上。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冯保尖锐的声音响彻大殿。
“皇上,您可要为微臣做主啊。”洪世基上来就跪在大殿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道。
“洪爱卿,起来说话,堂堂宰相,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武宗训斥道。
“皇上,您可要为微臣做主啊。微臣要状告东厂掌印太监——刘瑾,刘瑾他纵容孙子闹市行凶,昨夜,正公子在玄武街街口杀了微臣的侄子,户部员外郎——洪启名。”
“你说的可是皇后的干弟弟,正儿?”武宗问道。
“正是。皇上,杀害朝廷命官,论罪当诛啊。皇上,您要为微臣做主啊。”洪世基哭诉,但是还不忘提醒武宗,洪启名不仅仅是洪家子弟,更是朝廷命官。赵正现在不仅仅杀人,而且杀了朝廷命官,挑战了大明天朝的尊严与法律。
殿下百官窃窃私语,这是阉党与息儒党
武宗听罢,面无表情,转头问到刘瑾:“刘爱卿,正儿是你的孙子,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老奴有话说。”刘瑾来到殿前,跪倒在地:“皇上,据洪大人所说,户部员外郎洪启名死于正儿之手,那请问洪大人,有何证人,有何证物能证明是正儿杀人?更何况正儿昨日乘坐密闭的铁皮马车入城,怎么会与洪启名产生争斗呢?”
刘瑾说的几点处处占理,洪世基若不能阐述确切的理由,的确难以定赵正的罪,还会摊上污蔑朝廷命官,毁坏皇室声誉的罪名,赵正虽然只是皇后上官静的干弟弟,但是也勉强算上皇亲国戚。
洪世基道:“皇上,微臣侄儿的尸体就在殿外,皇上大可以命仵作前来验尸。昨日随洪启名出行的几位下人也在殿外,皇上可以宣他们进殿,问个清楚。”
“大胆,洪大人,堂堂金銮殿怎可容纳尸体这等污秽之物。”说话的是冯保,冯保毕竟是刘瑾的徒弟,不着痕迹的一句话,就给洪世基挖了一个坑。的确,堂堂金銮殿,怎么可能允许把尸体抬进来,这是很犯忌讳的一件事情。
“没关系,抬进来吧,也让百官看一看,朕公正严明,不会徇私枉法,即便是皇亲国戚触犯法律,也要与庶民同罪。方坤,传锦衣卫最好的仵作来。”武宗冷冷的看着刘瑾。
“领命。”方坤是锦衣卫的都指挥使,既不是息儒党的党徒,也不归刘瑾东厂的管辖,直接听命于武宗,而武宗此举,更是要证明自己的公正性。
片刻,四个壮汉抬着一口棺材入殿。随行而来的还有一位长须老者。
“微臣刘子午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刘子午是锦衣卫最好的仵作。”方坤说道。
“嗯。刘卿家,你看看棺中的尸体。”武宗下旨。
“遵旨。”
棺材被打开,一阵寒气从棺中冒出,溢满大殿。原来洪家为了保证洪启名身体的完好,在棺材中堆满整整齐齐的冰块。
刘子午上前,看着已经被冻的发青的尸体,开始检查。
足足半个时辰,刘子午才检查完洪启名的尸体,回道:“皇上,死者的死前经过打斗,与之交手者修炼的是阴寒内力,寒劲自右臂进入,侵入五脏六腑,死者五脏六腑都已经被阴寒内力冻住,身上没有其余的伤痕。可是血液略显发黑,有中毒之相,但颜色毒相不显。微臣估计,死者死于武学高手之手,身体被阴寒内力所创,一招毙命。”
“刘公公,你还有什么话说。”洪世基听完刘子午的话,借题发挥:“我家下人也说,名儿与你府上的正公子交手,没过多久就被杀害了。众所周知,京城之中修炼高深阴寒武学的只有刘公公一人,当然,估计是正公子也是会的,你妄图狡辩吗?”
洪世基的话不可说不阴险。一句话将刘瑾和赵正二人都带进去了。
“刘瑾,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武宗发话了。
“奴才当时并未在场,对情况并不了解,皇上可以传召正儿,让正儿来回答。”刘瑾回道。
“好。传正儿觐见。”
“正儿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正儿,你虽为皇后的干弟弟,但是朕依然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昨夜,你是否与洪启名打斗?”武宗问道。
“回皇上,是。”
“你杀了他?”武宗继续问道。
“没有。”
“你还想狡辩。刘仵作已经说了,名儿死于阴寒内力入体。我家下人也说了,名儿是被你一掌打飞的。”洪世基逼迫道。
“他的确被我打飞了,但并不是我杀死他的。他是死在自己手中的。”赵正冷道。对于洪世基,赵正是一直没有什么好感的。
洪世基听了赵正的话都要被气疯了,也顾不得儒家风度,破口大骂:“你娘的放屁,名儿还会自己杀自己不成?”
“他当人没有自己杀自己,但是的确是死于自己之手。”赵正说的话让众人模棱两可,赵正转头问刘子午:“这位仵作,你可敢确定洪启名身上没有别的伤痕?”
刘子午听罢,拍着自己的胸脯说道:“老夫一辈子没有别的本事,就会验尸。我敢拿自己的项上人头担保,死者身上绝对没有其余伤痕。”
“那你的人头是我的了。你去看看他的胸口。”赵正冷笑道。
刘子午再次上前,扒开套在洪启名身上的衣服,露出胸口处,猛地一愣。赵正向前,抬起手,轻轻在洪启名的尸体上轻轻一拍。
“竖子敢尔。”洪世基怒发冲冠,以为赵正要毁坏尸体。
只见从洪启名的身体中飞出一根钢针,正是昨日打入体内的那一根。朝堂上的人目瞪口呆。赵正笑道:“仵作,这才是令洪启名真正毙命的原因。还说什么寒劲入体,冻住五脏六腑,你躺在冰棺中一夜,你也寒劲入体,冻住五脏六腑而死了。”
刘子午颤抖地从赵正手中接过钢针,只见这根钢针不过发丝般粗细,甚至还略有不如,长不过两寸。就算打入体内,还未必有汗毛孔粗,实在难以发现。
反倒是方坤惊叫道:“破空针?”
“方爱卿知道这是何物?”武宗开口问道。
“回皇上,如果臣没有看错的话,此物应该是破空针,乃是江湖中有名的暗器。此针乃是纯钢所铸,淬有剧毒,依靠机关发射。但是这应该是唐门的独门暗器,不应该在京城出现的。”方坤回道。
“方指挥使所说的机关是这个吗?”赵正从洪启名的手指上拽下一枚宝石戒指,使劲的摔到地上。哪想到宝石应声而碎,露出里面复杂的机关。赵正笑道:“现在洪大人还怀疑是我杀了洪启名吗?”
“那,那名儿射出的暗器怎么会反射在自己身上,分明是你栽赃嫁祸,反正名儿已经死了,你怎么说都有理。”洪世基无话可说,却开始撒泼耍赖。
“哼——那只能怪他学艺不精,那钢针是被我一刀砍回去的。”
“那还是你杀了名儿。”洪世基撕破了脸,犹如泼妇一般,撒泼耍赖,不计形象。
“洪爱卿——”武宗也看不下去洪世基如此在朝堂上撒泼。眼睛一瞪,就令洪世基乖乖的闭嘴。
“正儿,你为自己洗脱了冤屈,你是清白的。洪启名虽不是被你直接杀死,但是也与你脱不了干系,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武宗假惺惺的说道。
“皇上——”刘瑾嘭的跪在了殿前,想要为赵正求情。
而洪世基则冷笑着看着这一切。
“刘卿家放心,正儿还小,朕不会为难他的。吏部尚书何在?”
“臣在。”群臣中走出一位面色冷峻的中年男子。
“防卫过当,过失杀人,该当何罪?”
“回皇上,按律当发配充军。”吏部尚书回道。
“正儿刚刚十岁,发配充军肯定是不合适的。那就逐出京城,没有宣召,不得回京。”武宗的一句话,就将赵正赶出了京城,赶出了这个生活了十年的地方。
“谢主隆恩。”刘瑾和赵正跪在地上谢恩。
“退朝吧。”武宗挥了挥手,离开了大殿。
“正公子,在外没有大人的看护,可要小心为上啊。”洪世基路过赵正身边时,冷笑道。
刘瑾牵着赵正的手,离开金銮殿,离开皇宫。
“爷爷,我想和静姐姐,和师父,还有林先生道个别。”
“好。”
“爷爷,我离开后您要好好照顾自己。”
“好。”
“爷爷,我会回来的,等我回来孝敬您。”
“好。”
此时,刚刚天才彻底大亮,玄武街的早市也开了,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一个穿着官服的老太监领着一个锦衣小童孤单的走在大街上,一老一少,那么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