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局年终工作总结表彰大会,终于在农历新年的前三天顺利召开。徐局长在会上总结了过去一年来的工作,对即将到来的新的一年进行了美好展望。会议对先进部门和先进个人进行了表彰,部分先进部门代表和先进个人在会上作了发言。我作为办公室暂时负责人,也代表办公室领取了部门奖金,作了经验交流。
在全局干部职工看来,我是当然的办公室主任。虽然现在只是负责全面工作,还没有正式任命,可从种种迹象上看,已经给人制造了我就是办公室主任这种错觉。
说实话,对于代表部门上台领奖和作经验交流,我是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的。我曾经想,既然我无意于当这个主任,又何必这么张扬呢?一切都由赵曼丽去出这个头好了。我曾经把这个想法跟成局长说过,没想到再次挨了成局长的一顿臭骂。成局长延续了上次的情绪,怒气冲冲地说:“这么长时间了,你还没想明白?”
“明白什么呀?”我其实早已经忘记了他对我说的那些话,因为那次是他冤枉我了,误解了我的意思,所谓牛头不对马嘴,我心里想着珍珍的事,他却把我想成没当上办公室主任而闹情绪。但我对他那次说的粗话脏话记忆犹新,并且下意识地看了看他的手,有没有因为砸桌子把手弄破。
“你……”因为马上就到过年,而过年通常只能说吉利话的,他把差不多要说出口的“他妈的”三个字硬生生吞了下去,“你还在为考察半年的事耿耿于怀?”
“没有啊!”我觉得好笑。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人一旦有了情绪,就一定是因为没当官或没有发财呢?
“那你为什么还要让赵曼丽代表办公室领奖和发言?”
“成局长你误会了。”我笑嘻嘻地说,“成局长,我所以考虑让她代表办公室去领奖和发言,是因为我和她都是办公室副主任,我们俩是平级的,让谁去不是一样的吗?”
“你真是幼稚!”成局长对于我如此不把地位等级当做一回事很不以为然,认定我在官场学问上还是太“菜鸟”了。他本想耐心地劝导我一番,但当时他还有别的事,就说:“我现在没工夫跟你闲扯这些,反正办公室上台领奖和经验介绍,必须由你亲自上。”
我本来只是来跟他商量一下让赵曼丽代表办公室行不行的,但讨了个没趣,只得附和着他说:“好吧,我按照你的指示办就是。”
总结表彰大会之后,有的同事就扯着我说:“老高,你当了办公室主任,是不是要请我们大家伙儿撮一顿啊?”“你小子怎么把先进个人的指标评给小孙了?”“下回我们部门来了客人,你这个办公室主任可得多关照关照。”
我虽然办公室主任和先进个人一样也没捞上,可我的心情并没有因此受到影响,这些年来,特别是去年以来,我跟各部门的人员关系都搞得相当不错,彼此之间开玩笑讲笑话的机会也比较多,因此说起话来都很随意。我笑着说:“不当办公室主任也照样请你们吃饭啊,就你们几张嘴,还能把我吃穷?只不过没有山珍海味就是了。”
大家说笑了一阵,就散了。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赵曼丽正沉着脸,坐在那里对着桌子发气。我主动对她说:“赵主任,这2000块钱,我们商量一下怎么处理吧。”
赵曼丽没好气地说:“你是主任,你看着办就是。”
我讪笑了一下。我知道她正为没能代表办公室去登台领奖和作经验交流生我的气,但这实在不是我的意思,我的心里也就坦然了一些,继续说:“现在办公室没有主任,只有我们两个副主任,这些钱是买东西还是分发给大家,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赵曼丽并不领我的情,而是起身出去。我愣了一下,也有点生气,心想,我好意来跟你商量,你拿着个脸给谁看?我做主就做主,把这些钱给大家分了,谁也不吃亏,省得买什么纪念品或聚个餐惹出什么不满意的话来。我吩咐道:“小孙,你把这2000块钱分成6份,加上付强,每人一份。”
小孙也看出我与赵曼丽之间的微妙关系,吐了一下舌头说:“高主任,还是你分吧。我看,付总那份就算了吧,他哪里还看得上这点钱?另外,我那份也不要了。”
我说:“付总当了我们一年的主任,把我们办公室带成了先进部门,怎么能少了他的?钱多钱少是另一回事,他这一份不能少。你为什么也不要?”
小孙晃了晃手里的红包,向我挤挤眼,我一看就知道,那是会上刚发的先进个人奖金。
我说:“个人是个人的,部门是部门的,两码事。部门的奖金人人有份。”
小孙沉思了一下,扑哧一下笑了。我瞪着她问:“你笑什么?”
“高主任,2000除以6除不尽啊。”
“嗯?”我想了想,果然除不尽,挠了一下头。这时,赵曼丽又进来了,仍然不看我一眼。我大度地对小孙说:“每人334元,少几块算我的。就这样吧,你拿去换成零钱,分发一下。”
小孙很顺从地接过钱出去了。我想,这个办法虽然又笨拙又土气,可只能这样办,方能显出我一碗水端平的为人处世原则。另外,既然我在负责办公室工作,我个人吃几块钱的亏也是应该的,同时也要让大家(特别是赵曼丽)知道,当这个主任并不是只有好处,有时也要有甘愿吃亏的精神境界。
春节终于在人们的期盼中,如期而至。一时之间,城乡处处张灯结彩,爆竹震天,热闹而喜庆的气氛掩盖了平日的劳顿和纠结,不管平时如何的辛劳,如何的郁闷,如何的失意,在过年期间,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彼此间无一例外地说着喜庆祝福的话。看上去,到处都是一派歌舞升平的人间仙境。
这个春节我过得很安详,因为我现在心无旁骛。
我和珍珍回到乡下的老家过年。除了祭奠父亲之外,我还要按照乡下的习俗,给亲戚拜年,给比我辈分小的孩子发压岁钱。这些事情虽然繁琐,可一点也不让人心烦,因为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并不是某一个领导或某一个富商临时创造出来的,大家都必须遵守,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除了做这些事,我多数的时间就是陪着母亲坐,特别是晚上。自从父亲去世后,家里就只剩下母亲一个人,经常对着父亲的遗像发呆。有时我提出要把她老人家接到城里去,珍珍也同意,但母亲坚决不肯,说祖上留下的基业,总得有人守着,再说也不习惯城里的生活。我很理解母亲的心情,就不再坚持。好在三姐就嫁在本村,时时可以回来探望母亲,甚至吃饭的时候还会端来一碗刚烧好的菜。对这一点,我也颇感欣慰。
母亲除了对着父亲的遗像长吁短叹之外,就是看着我和珍珍发愣。我知道她的心病又患了。她其实也没有什么心病,只不过父亲临走前未能亲眼看到他的孙子,最终死不瞑目,这同样是母亲的心病。我此时虽然也很心急,但我十分相信付强能有办法让珍珍去医院检查并彻底查出病症,因此我倒是宽下了不少心。但我还是不放过教育启发珍珍的机会,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就会聊起父亲和母亲,聊起母亲的心病。我希望通过我的耐心启发,珍珍能顾全我们老高家的大局,不管有什么难言之隐,也要敞开心扉,配合医院的检查和治疗。珍珍对我的启发,总是默不做声。
有一次,隔壁的三婶来家里串门,一进门就大发牢骚说这几天如何如何忙,家里接了多少客云云,好像她家里宾客如云似的。我便含笑不语,因为这让我想起了以前李志安在当办公室主任期间,也是一边快乐地发着牢骚说如何如何的忙,一边又乐此不疲,以此来炫耀他如何的权力在握,又如何的被领导所倚重。三婶的牢骚,无非是想向我们炫耀她家里宾客多、被人看得起而已,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呢?
三婶发过牢骚,马上将话题一转,对我说:“喜子啊,你娘一个人在家也不容易,你怎么不接你娘去城里过好日子呢?”
“三婶,您是知道的,我也说过几回,但她不肯去啊!”
“也是,城里虽然好,可是在乡下过惯了,也不喜欢去城里过那种日子,出门谁都不认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进出屋子还老是要换鞋,谁愿意去受那份洋罪呀!”
我知道三婶这话代表了很多上一辈乡下人的心声,便微微点头。
三婶又说:“那你赶紧生个孩子呀,如果不愿带就送回家来,也好给你娘解解寂寞。”她见我和珍珍都低头不语,又不客气地说:
“你们城里人就那么想得通,连个孩子也不想生?这可不是婶子我说你,你们如果有这种想法就错了。你们工作再忙,日子再快活,可要是没有孩子,今后老了有个病有个痛的你们怎么办?说是可以到养老院去养老,可那都是没办法的事,自己家有儿有女,谁愿意住在那种地方,跟个孤寡老人似的?所以呀,你们还是趁着年轻,赶紧生个孩子吧。你娘虽然不对你们说,可我知道她的心事,她比谁都更想早点抱上孙子啊!”
三婶的话说得我面红耳赤。以前每次回来,三婶或是其他乡亲们说起这事,我总是轻松地说:“还早呢,不急。”可这种话说多了,连我自己也不愿意听。好在她并不知道珍珍不能怀孕的实情(可能妈妈也不知道,要是知道的话,真不知道我和珍珍会怎么样),只以为我们是贪慕快乐,把生儿育女的重任丢到了一边。我讪笑着说:“三婶,您说哪儿去了?我们不是您想的那样,我们会抓紧的。”
母亲在一旁只是偷偷抹眼泪,这让我感到十分心酸。我在心里说:妈妈,对不起您!我侧过头瞥了珍珍一眼,发现她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