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处理我父亲的事情期间,一直都是付强坚持来办公室,我回来后,他还坚持陪了我一阵子,直到最近,我的心情有所恢复,他才对我说,实在是最近个人的事太忙,不能继续陪我,希望我理解他,并帮助他多承担一些办公室的事务。我十分感激他一直以来对我的信任和关照,继续勉力接过办公室的重担,继续重复着以前的工作。
又过了几天,付强找到我,问我珍珍的工作找到没有。我说还没有,他马上连说了几个好字:“好好好!老高,这样吧,我的公司店面已经确定下来了,准备开始装修。我呢,要负责去外地调集材料,公司里需要有一个人暂时帮着看管一下。你看,能不能让嫂子屈就,到我的公司来帮我这个忙?”
我一听是这样,既高兴又感激。说实话,在我的挑剔下,珍珍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只能每天待在家里,把家里擦得跟镜子一样,又把家里所有该洗不该洗的东西全都洗了一遍,把门窗玻璃也都擦得锃亮,看上去比过年还要干净。我知道她这是心里闲得慌,又不敢对我发作,这才拼命干活,以此消耗过剩的体能,对她便也多了几分体谅,不再对她吆三喝四。听到付强这么一说,我正是求之不得。去付强那里,不管工资多少,我认为都是值得的,何况以付强的人脉关系,生意肯定差不了,珍珍的工资自然也少不了。我忙答应道:“好。什么时候去?”
付强说:“多谢大哥支持!这样吧,拣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中午下班后,我们叫上嫂子一块去吃个饭,然后带她去看一下公司的门店,今天就算她正式上班。”
中午,我叫上珍珍,一道去了付强的公司,看了一下。珍珍对能找到这份工作很满意,对付强感激不已。
解决了珍珍的工作问题,我的心里又轻松了一些,这样家里的收入状况至少又可以恢复到以前的水平了。并且,由于我已下决心不再与赵曼丽往来,在珍珍身上花的心思也多了些。又因为时间久远,我实在看不出她有半点对我不忠的迹象,我对她的看法渐渐地变了。我的心情也因此好了很多。
所谓一波三折。正当我慢慢恢复信心的时候,幽灵一般的李志安又一次找到我的头上来。但这一回,他是撞到枪口上了。
李志安那天亲耳听见、亲眼看见我把赵曼丽留下,自然他会把我和赵曼丽往“那事”上面去想。他大概以为又抓住了我的把柄,又伺机而动。这天,他又故伎重演,很有把握地拿出一张发票递到我的面前,赔着小心说:“高主任,真是不好意思,我又要麻烦你一下。”
我一看到发票,事实上,我一看到他那堆这笑的脸,我就知道他肯定没有什么好事。我想着之前他几次要挟我的事儿,很是生气,决心好好让他尝尝“枪子儿”。我板着脸说:“老李,你跟我出来一下。”
李志安大概做梦也没有想到我敢奋起还击,傲慢地跟在我身后,嘴里不停地唠叨说:“什么事啊?神神秘秘的!有事不能在办公室说啊!”
我把他叫到一个僻静处,平静地说:“李主任,是不是又在哪里接待了朋友啊?”
李志安“嘿嘿”笑了笑,说:“这回呢,是有个朋友家里做喜事,我买了点烟酒送给他,想请你帮忙处理一下。”
我眯起眼睛看着他的脸,发现他保养得极好的脸上竟多了几道皱纹,脸上那几个黑点也慢慢扩散,倒有点像老年斑了。我在心里冷笑道:这么大年纪了,却还在做些这种肮脏龌龊之事!
他见我只是看着他,觉得不解,问道:“高主任,我刚才已经说完了,想请你帮忙处理一下。你看着我干啥?”
我厌恶地说:“这样不好吧?要说帮忙,我已经违反原则给你签过两回了,你也该知足了!”
李志安显然对我的答复并不满意,皮笑肉不笑地说:“人要是能知足就好了。我问你,高主任,你知不知足呢?”
“我当然知足。”
“是吗?那敢情好啊!可是事实未必如此吧?哦,对了,那天你说叫赵主任留下来说是有事,我不小心听到了。上次看到你们的亲密劲儿,你们是谈工作吧?”
我的肺都差点气炸了!他说看到我俩搂抱的一幕,真没想到他为了要挟我,竟然做出这种事来。我愤怒地瞪了他一眼,说:“你怀疑我?”
“哪里哪里,不小心看见了而已。”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的微笑。
你得意吧。我心里说,有让你痛哭流涕的时候。我平息了一下心情,漫不经心地说:“我们是去谈工作,不信你可以去问赵主任。不过,在你问赵主任之前,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
“你说吧,什么问题?”
“是这样的。”我首先提出上次查账时发现的一张冒名签字报销的发票内容说了出来,“上面写的是我经办的,可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对了,那天我刚结婚还在家里休息呢,我怎么可能抽得出时间去帮你买东西签字呢?”
李志安的脸上不经意地抽搐了一下,故作思考的样子,说:“那个事嘛……唔……可能是弄错日子了。”
我见他还不肯承认,又说出一张发票的内容。这下,他傻眼了,怔怔地望着我,脸上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黑,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冷笑一声说:“你说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在跟你闹着玩吗?”
虽然现在已进入深秋,可李志安的脸上还是开始渗出汗珠,他的一只手因此而不停地抬起来揩汗。但他毕竟是老奸巨猾,有足够的能力对付我。他揩了几下汗,马上镇静下来,赔着笑说:“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都是在刘广民手里办的事,具体的情况他是最清楚的。可惜我们现在不能找他对质。”
我见他还在耍花招,并不害怕,又说:“找不找刘广民对质没关系,因为‘刘广民’那三个字根本不是他本人签的,找了他也没用。”
李志安见我说到这个份儿上,虽然未挑明是他冒名签的,可那只是一层又脆又薄的纸,捅不捅破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的脸上再也看不到得意和要挟之色了,看到的只是一脸的狰狞,看上去恐怖而令人憎恶。
现在轮到我以得意的神情看着李志安了。可我转而又想,毕竟我还是有把柄在他手上的,得饶人处且饶人。中国古人说得好:“穷寇勿追。”又说:“狗急了要跳墙。”我可不能把他逼得太急了,到头来他反咬一口,临死还要拉个垫背的,却也够我喝一壶的。我缓和了一下口气,诚恳地说:“李主任,你一直是我的领导,我也一直很尊敬你,从来没有想过要跟你过意不去。这些账目也是上次查账时无意中检查出来的,并不是我故意要去搜索证据来对你怎么样。可是,这样做真的不应该,很不应该!在我心目中,你的形象一直很高大、很正派、也很严谨,一直是我学习的榜样,我当时真的不敢相信这是你做出来的。当然,我也知道,前几年局里都很乱,上班没个上班的样子,上梁不正下梁歪嘛,出现这样的事虽然不应该,可也是必然的。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我希望你认真考虑一下,是不是主动去跟领导承认错误,把这些钱如数退还给局里。你看呢?”
李志安面如土灰,狼狈不堪。我突然有点心疼。他毕竟曾经是我的领导,在没有任何部门愿意接收我的情况下,主动把我留在了办公室,而且当上了副主任。现在他退下去了,我也不能过河拆桥,甚至一棍子把他打死啊!何况他已经55岁,已经当了爷爷了,再过几年就要退休享清福了,我何不积点阴功,放过他一马呢?我心肠一软,又说:“李主任,这事我还没有向局领导汇报,你自己看着办,是找领导承认错误退掉这些钱,还是大家都装做不知道。你自己拿主意,好吗?”
李志安突然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起码苍老了10岁,胸脯也不那么挺了,眼睛也耷拉下来,甚至背也有点驼了,瘦瘦的脸上满是皱纹。那张发票被他揉成一团,在手里捏来捏去,显然是不会再让我拿去帮他找领导签字了。他在我面前站了足足有5分钟,这才慢慢抬起头,眼里噙着泪水,痛苦地说:“让我想想,让我好好想想。”然后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办公室。
这是我唯一的一次与一个人正面交锋,并彻底将对手打败,如果愿意的话,我还可以再接再厉,踩在他的身上,摆出一个痛打落水狗的胜利姿态。但我没有那样,中华民族向来有同情弱者的优良美德,他由曾经不可一世的办公室的主宰者,突然变成在我面前毫无还手之力的垂暮老头,已经是一个十足的弱者了,如果我再得意忘形、不依不饶地穷追猛打,我岂不丢掉了同情弱者这一美德?我不能这样,也不会这样。
在此后的日子里,李志安真的是老了,连头发也不再去染了,以前染得乌黑的头发慢慢被新长出来的白发取代,我发现,他的头发几乎有80%都白了,这真是我作的孽啊!我恻隐地想。如果不是他过去的那些事被我揭穿,他能这样不顾忌自己的形象吗?他能这么快就老下来吗?
他现在不再发什么牢骚了,每天到了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扫卫生、烧水、给我泡茶,就跟我刚来办公室时一样。所不一样的是,我和他换了个位置。
面对此情此景,我心里很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