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姐姐，你说这女子有什么好的，一股子冷冷清清的气息，让人看了就觉得要离得远远的。怎的公子偏要拼了命的维护她啊，这次商坊连城中城都得罪了，这常家的生意还怎么在这做下去啊.....＂接连的叹息将我从睡梦中拉醒，我听闻她们的谈话，顿觉内心惨然，我被仇恨蒙蔽双眼不知害苦了多少人。＂可不是吗，这次都昏倒了才肯走，看来公子对这孤女终究是情根深种了。听说四海香的肴香姐姐都因为她受了公子的脸色呢。＂我正担心她们口中昏倒的公子，却听到这一茬，心内不禁好奇起来。那年轻些丫头的声音又传来，＂肴香姐姐和公子多大的情分啊，听说是老爷培养的女当家的呢，将来是要嫁给公子的，这会子为了这来历不明的女子倒是真的受气了。＂＂嗯，说是因这位不辞而别那肴香几天都没找到，气的公子自己骑马出来了。公子一向和颜悦色，平日里还爱与我们调笑几句，可这些天笑的越来越少了。＂＂可不是吗，上回领回来守了一天一夜，这次守了两天一夜了，前几日又休息的少，不晕倒才怪了。＂＂总之啊，我们好好的按公子的吩咐照顾好这女子就好了。＂说完一前一后朝我走过来，见我睁着眼，吓得赶忙住了步子。＂常如风他病了吗＂，我看着帐顶悠悠的问，那年长的丫头忙走上前回到，＂回姑娘的话，刚刚晕倒了，之前一直在床尾坐着呢。这会子许是服了药躺下了。＂我沉默了一会儿转过头对那丫头到，＂劳烦姐姐扶我过去看看吧＂。＂这.…＂，那丫头犹豫不决，＂姐姐放心，一切后果离梨自会一力承担＂。＂姑娘多虑了，我们这就带姑娘过去。＂
这短短的距离我走的分外的吃力，可内心却一直相信我会看到他，我并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让我如此迫切的想要与他说谢谢，说不必为我如此。
常如风静静的躺着，邪魅的双眼闭得紧紧的，眉头深深锁起，前几日消失的胡渣又冒了出来。我坐在他的旁边定定的看着他，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指抚平他的眉头。＂常如风＂，我喊出他的名字，却不知接下来该说出什么样的句子来。就这样沉默着过了些时候，我终于晦涩的吐出一句话来，＂不值得的＂，便转身走开……
时间又过去半月，我与诺然的伤都好的差不多了，他原是比我先好些时候，却一直呆在这不走，说什么他从未住过这么好的房子。我却一直悄悄的打点着一切。念远的尸骨埋在了不远的一座小丘上。那小丘高高的俯视着这城镇中的一切，“念远，去找师父吧，找到了替我说对不起，离梨至今都还未让他老人家安寝”，我心内如此祷告，“望你们来世都只做幸福人”。
今早我便去拜别了婆婆，她又哭了些时候，最后说“离丫头啊，本来老婆子已然习惯了寂寞一人的，如今你才来了却又要走了，我……走吧，我也要回老家去住了，我会好好的照顾公子的灵柩，一定等到你回来……”，她拿出一些碎银子来递给我，说是没有银两这世界没法作活，我没有多做推迟道了谢便收下了。婆婆忽的又拿出一别致的发钗来，那发钗做工精巧，中间得米白花朵俨然如一朵绽放的梨花，垂下的宝石熠熠生辉，一看就是价值连城，“早该给你了，却事发连连，只拖到这时候才给你。是公子的遗物，原是公子的母亲留下的。公子既然视你如女，这家传的梨花钗自然也该由你收着……”我没有打算带上师父的遗柩，念远的事让我警惕，我不想有一天，连师父也……所以我留下了，让婆婆替我守候，等真正搞清楚了这一切的一切，再回来给师父一个交代。
下午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我来到诺然他们住的屋子面前，刚打算敲门门就嘎然开了，开门的老顽童一见是我立即喜笑颜开，＂徒弟徒弟，你看你看，你媳妇来了＂。我闻言只好淡淡的一笑，不一会诺然就出现在夕阳的余晖里。＂出去走走吧＂，我轻轻的说，他点点头，便与我一道走了，留下满脸愕然的老顽童。
＂诺公子的伤已然痊愈了吗？＂＂你倒是与我客气起来了，还是不要叫我诺公子了，不习惯，叫诺然吧，不然叫你也可以＂，他笑着说到，我看到他温暖的笑容也跟着一笑，＂那你公子伤好了没有啊＂。他又是呼呼一笑，＂承蒙姑娘挂念，区区小伤不足为道＂，边说还边抱拳低头，正正经经的又挂着一股子坏笑。
我们在一个较高的屋顶上并排坐着，夕阳过后的天空一片火红，形形色色的彩色云朵把天空妆得像一副画。诺然轻轻的躺下，双手枕在脑后，＂真漂亮啊，比你还漂亮呢＂。我又被他的话逗笑，遥遥的望着那看似接近的天空，＂那时候不该跟来的＂，我对着天空说到。等了许久他都不曾答话，我转过头去，见他闭着眼睛似睡着了一般，我轻叹一下，继续望着天空。＂不是你怕我跑了不回来了吗＂，不一会儿就听到他的声音。我知道他说的是在破庙的事，我也知道他知道我说的并不是那件事。这样沉默着坐了一会儿，天空的色彩渐渐转暗。我拿出那油油的竹笛放到瓦上，＂离梨无以为报＂，又背对着他说到，之后便跳下房顶走了。我刚走出不远，身后就传出笛声来，那笛声轻轻的，直流入人的心底，让人不知以何形容。
我刚走到我住的院子的门口，便见到石凳上坐着一白衣的男子，背影消索又落寞。常如风许久没来这院子了，自那日之后我们很少见面，今天来了倒省了我跑过去找他。我几步走到他对面坐下，笑着道，＂常如风，吃晚饭没有，今天和我一起吃饭吧＂，说完也不等他回答就对刚刚走过来的丫头说到，＂妹妹去说一声吧，你家公子今天在这吃饭＂。那丫头看了看常如风见，他没有反对，行了礼就向院子外走去，走出几步我又对她说到，＂劳烦妹妹顺道准备些酒水＂，她先是一愣，之后说了声＂是＂便接着走了。
不一会儿院子里就充满了饭菜的香味，红红的灯笼让寂静的夜显得暧昧不堪，火辣辣的酒滑到肚里，烧的人的心格外的伤感。我们谁都没有话，只是闷闷的喝着酒，我借着酒精给的勇气，端着杯子摇晃着站起来，＂常如风，我舞剑给你看吧＂。我依然固执的不等他的回答，便一手持杯一手持剑乱舞起来，夜风微浮，人心更是感伤。我不断的挥剑，不断的用剑挑起酒壶与常如风斟满空杯，不一会儿一大坛酒便没了。常如风两颊有些微红，眼神逐渐迷离起来，锁着的眉头一点点瓦解，嘴角慢慢的上扬，不久就“嘭”的一声倒在石桌上了。我轻轻的收回舞出的软剑，又用内力将仅剩的点滴酒水逼出体外。
人们总会在某个时候特别坚定的想做一些事情，没有所谓的坚持的理由，只是觉得想那么做罢了，此刻的我就是以那样固执的想法要离的远远地……我从石凳上将常如风搀扶起来，颤颤巍巍的扶他到屋里躺下。我知道，这里的一些人，我原是陪上一切都该感谢的，可是我竟连一个谢谢也不知该如何说出来，或者说不想说出口。“南浦凄凄别，西风袅袅秋。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我留下这样的句子便随夜而去了，常如风，命运经常与我们玩笑……
寂静的黑夜并不让我觉得害怕，反而觉得安心，我本就是生长于这样的黑暗之中的，有光芒的地方也许反而太过耀眼。我静静的走着，仿佛前方就有我人生的希望，可是并不是那样的，不是吗。
我从睡梦中睁开眼睛，今天的天气似乎并不怎么好，。早晨的天空就给人一种抑郁而又低沉的感觉，我坐在一棵大树上，背靠着树干漫漫的想，似乎还是有些凉，尽管已然是四月中旬了。“醒了啊，下来吃些东西吧”，突如其来的声音将我从思绪中拉回，我这才注意到我的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件白色的外袍，我赶紧跳下树来，却见诺然若无其事的拿着馒头咀嚼着。“你怎么在这里”，我问道。“不是你叫我的嘛”，他漫不经心的答一句，之后继续啃他的馒头。“我什么时候要你跟着我了”，我的心内又久违地有些光火。“呐”，他的手中安静的躺着那支碧绿得竹笛，“你都用它来命令了还想抵赖”。“谁……”，我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被他推着向前走去，“快走快走啦，在啰嗦道明子那老头要追来了啦。”……
我与诺然正在街上走着，却见前边挤着一大堆的人，不知在干什么。不一会儿那人群却又哄散开去，却原来是三个恶霸似的人物赶走了围观的人们。我顺势看去，只见一女子端正的跪在大街上，旁边的木牌上如是写到：小女能浅力薄，亲眼见娘亲撒手人寰，而今又无钱安葬……若哪位善士愿助小女安葬亡母。小女愿终身追随，以一己性命和一身武功修为护他一世安全。“小姑娘长地不错嘛”，我正看的认真却听旁边传来几声怪笑，“要做什么护卫啊，随了小爷我去做夫人怎么样，不仅能葬了你娘，更能让你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呢”，说完手已去抬那女子的下巴。却见那女子双拳紧握，硬是不肯抬头，雪白的肌肤之上即刻红了一大片。那恶汉见不能抬起那女子的脸，狠狠得一耳光便甩了过去，那女子顿时扑倒在地，嘴角淌出鲜血来。我见那恶汉又要欺上去，便随手甩出飞镖，飞镖擦着那恶汉的发丝飞过，其中的几缕翩翩落地。那恶汉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大喊着“大侠饶命大侠饶命”。我徐徐的走过去，“滚吧”，那恶汉连忙跑开。我掏出前些日子婆婆给的银两伸手放在那女子面前。我正准备缩回手来，却硬硬地被人抓住，我抬头看去，却见眼前的女子灵动的大眼睛里水波粼粼，长长的扇子一样的睫毛上也停着露珠，嫩白的小脸红肿着湿了一大片。所谓“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若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形容她却是恰到好处。
“梨姐姐”，泫然如泣的声音传进脑海，我浑身一震，“梨姐姐，是你么”。我仔细的辨别，却见那女子是在与我说话无疑，可我一点也不记得我何时认识这样动人的小家碧玉了，可这“梨”字却是我的闺名无疑。正在我奇怪之际，那女子已然将我抱了个满怀，她毫不顾忌地在我肩头大哭起来，“梨姐姐，这么多年你都去哪儿了，为什么不回来找我，我和娘过得好辛苦啊”……
阿爹阿娘还在的时候，我也曾有过很多玩伴，其中有一个比我小几岁的女孩子与我最是要好，她叫木月，她有大大的眼睛，扇子一样的睫毛。我父母原是靠种地为生，农活不忙的时候，父亲常常替相亲写写家书，母亲也织得一手好布，因此日子倒也过得轻巧。我们的邻居，木月母女却是相依为命，木月的母亲长年卧病在床，父母看她们生活困苦，便也经常帮助她们，木月也就成了像妹妹一样的存在，只是阿爹阿娘走后，我就再也没有回想过以前的种种。
“梨姐姐可是想起木月来了”，木月殷切的眼神让我莫名的熟悉，我茫然的点点头，她立刻高兴的笑起来。“原来你还有妹妹啊”，诺然靠在茅屋的门框上笑道。我甩他一记眼到，便又对木月说到，“对不起，原是我的不对，几乎已经记不起来了”。“姐姐说的哪里话，木月如今也只剩姐姐这一个亲人了而已”，她说完又哭泣起来。我有些感动，心内也变得柔软起来，原来这世上我还是有亲人的。
刚刚由于大街上实在不是谈话的好地方，我们便跟着木月来到了她和木姨（木月的娘亲）住的郊外的茅屋，我放眼打量，这茅屋虽然简陋，却也收拾得格外的整洁干净。木月说她与木姨在洪水之后便搬到了这里来，木姨虽卧病在床到底却还是不舍得扔下她一人在这世上，便撑着病痛咬牙过了这许多年，可终究还是再也捱不下去了。她挣来的银两也为木姨抓药用光了，又无人可依靠，所以才出现了街上的那一幕。我也与木月讲了我过去的生活，只是没有明确仔细的提来到这江湖以后的事情。
“姐姐为什么不回去祭奠离爹爹与离娘”，木月问道，我只好沉默，沉默的屋子里异常地安静。“我早已不记得回家的路了”，过了许久，我才幽幽得说道……
绿油油的小草随风掀起波浪，孤寂的坟头却干干净净的，陈旧的木牌上一个字也没有。很多年以前，一个固执的小女孩在这儿跪了几天几夜，她滴水未进，绝望又顽固。我半跪着抚摸那萧条的木牌，眼泪无声的滑落。“阿爹阿娘，离儿回来了。这许多年，你二老过得可还幸福？离梨很好，只是真的好想好想你们。”“离爹爹，离姨，你们高兴么，木月把姐姐带回来了，你们看，姐姐现在都长成大美人儿了呢”，身后的木月边放下手中的果盘边说到，她没有像我一样，邋里邋遢的哭着鼻子，而是带着暖暖的笑容。就这样与爹娘呆了一会儿，我便拿出匕首在木牌上深深刻下：父离氏平林·母离氏星恋深眠与此，不孝子——离梨，李木月敬上。木月身体微微一愣，大大的眼睛看向我，不一会儿便掉出些豆子来……
